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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眼中,夏四就是一个只会看感冒的大夫。
但是在乡里乡邻,他有着莫名的威望,这种威望我不明白是如何建立的,或许在是他的白大褂和白手套,或许是他干干净净的脸颊和清清爽爽的头发,或许是他寸步不离的药箱和脖子上的听诊器,无论对象是女人还是孩子,无论是头疼还是胃痛,人们下一句便是“叫夏响个的夏四过来看看”,在人们对医学的愚昧无知和对病情的不知所措,这一切便成了种顺当的理由了:他们好像只能那个叫夏四的大夫,除此之外便是晚上的到自家祖坟去拜拜烧烧纸钱了。
夏四来了,他骑着辆二八,头发不长,干干净净,脸色微白,更是符合他这一类知识分子与黄不拉几的庄稼人的区别了,他从口袋里慢腾腾地掏出白手套,在空中唰唰地甩了两下,斯文得带上了手套,随即再打开他的药箱,脸上露出郑重的表情,从一个白色的透明的袋子里取出他的听诊器,站起,环顾四周,得意洋洋得扫视着,我的外婆焦急地靠在门沿,嘴里喊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夏四模样就像一位踩在云端的菩萨,他骄傲得接受着人们膜拜和侍奉,活像一位陆地菩萨,谁对他都是恭恭敬敬的,在未来的五六年他依旧享受着无比的荣耀,直到有一天,人们的思维能力就像破了壳的鸡般努力朝外伸展,摆脱了鸡壳的小鸡,开始四处奔跑,全然忘记了孕育他们的壳…那也是后来夏四悲哀处境的写照,他的听诊器和药箱再也无法为他建功立业了,他的小诊所在第二年倒闭了,药箱被他的孙儿用来养他取名为小黑的土狗,听诊器被他的儿子踩断,骂道:“没用的老不死,还住在屋里啥子都不做,要老子养”,他只能窝着气,搬个小板凳坐在大门口,不是他不想干活,这多年的养尊处优早已抹掉了他肌肉里黄土地给的力气,他只能数着一天一天光景,梦想着自己能长寿,梦想着这么多年来他为四邻八方的村子造得恩泽能够延续他的小命,他怕死,他怕他白皙的脸蛋乏黄变糙,他怕他的自己身上散发像孙老汉那样那臭气,他不允许,他不允许!!干活??干什么活??我是医生,是这周遭村子响当当的大夫,谁人不求我看病,村支书过来也得低头叫声:夏大夫。我怎么可以让我洁白的大褂染上泥土,怎么用一个医生的肩膀去挑粪桶子呢,怎么能叫我救死扶伤的手去捡臭狗屎,你不懂,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人,不知道理的庄稼汉,我夏四永远都不会弯下腰去触摸一个土渣子。有一年镇子上建了医院,是深圳那边一个有名的和尚捐的钱,他法号流空大师,是南岭本地人,幼时剃度当了和尚,如今功德圆满想给乡亲们做点好事。孙里湾的姑娘要生产,娘家人赶忙朝医院打电话,车子呜呜得开来,拖着人家姑娘一路上坡,谁知夏四穿着他的白大褂,颈上挂着他的粘连好的听诊器现在路中央拦住了人家的救护车,这可要命了,产妇是赶着要生了,你个赤脚汉拦着车子要死啊,搞不好一尸两命谁付得起责任??夏四可不管,他是这乡里乡外的大夫,是这夏个,孙个唯一活命救人的医生,谁也不能拦着他为他的病人尽职,谁也不行!!夏四疯了,这个文化人,知识分子,干得技术活的大夫疯了,他提着空药箱,后边跟着他孙儿的小黑,一人一狗在这深秋的夜晚叫唤。人们把夏四的儿子宝宏叫来了,宝宏看着着死老头,一脚把他踹在地上,夏四呛了一鼻子灰,恼怒得嘶吼着:“我是大夫,是夏响田的大夫,你敢踹我,等着吧,等着吧,等着你老头老娘娃子病了,给多少钱我都不去…”四周的人们纷纷摇头,暗声嘀咕着,宝宏看着周遭的情景,今天这脸算是丢光了,他拎着夏四的领子像他儿子拎着小黑一样,把夏四拖到了路边,救护车趁着这个空,终于是钻过去了,夏四爬在地上,愣着神看着车顶红蓝闪烁的灯…
晚年的夏四怕死,他相信好人有好报,但是他不相信自己,他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曾经只是给大夫师傅磨过几天药材的伪医生,在这种思维矛盾的冲突下,他开始寄托神灵,他希望救世救民的菩萨们能原谅自己,能看在自己的功德上,让人们继续相信他的医术。
那场拦车事件结束以后,产妇顺利剩下了一名男丁,对方公公婆婆喜不开眼,夏四这事也揭过去了,也是从那时起,夏四变得更疯了,我来孙岗时常路过夏响田,便看见他蹲在门口,摁着他家的小黑,给它听诊,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或许他正纳闷呢:为什么眼前这个黑不溜秋的小孩心跳为什么这么快… 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