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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朗到美丽国第一天，就立即买票回国了。飞机落地时，站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对安全感这三个字，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游轮上的事，好像一场做过了就会忘记的梦。回了国休息了几天，就没什么特别强烈的反应了。
只是颜朗发现，还是有些事情，和原来不一样了。比如原来装修的时候，特意布置的视野极佳的书房，现在就显得无比刺眼，一刻都待不下去。
他去定制了遮光窗帘，把落地窗遮盖得严严实实的。
偶尔也会在梦里梦见她跳下去的那一瞬。在梦里他也没有追过去，因为知道是拉不住的。除了她自己，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可以救她的人。
颜朗也开始自救，去看了心理医生。后来又开始运动，人的身体疲累了，脑子就不会有那么多想法。
等上了大学，整个人的状态就好很多，学校管得越紧，他反而越自在。
颜朗自救了一段时间，他总是想起秦政那个神情，想起秦政问他：“有没有意思？”他的神情好像是在说，你看，我就是上帝。
于是颜朗在此后的无数个夜晚里又会想，秦先生，不管有没有上帝，我都觉得，你应该为自己行为买单。
人心有一种不良的倾向，喜欢把摧残人心的东西称作命运。少年人也确实有意思，命运的小波折，人生的轨迹，就会整个改变掉。
既然忘不掉这件事，颜朗就干脆不去忘记了。林晋茂经过颜朗同意，把颜朗父母的公司与自己的产业做了合并，每年都往他的账户里打一笔金额不菲的分红。颜朗雇过三次私家侦探，把秦政的消息一点点搜集起来。
本来颜朗也没动什么整垮对方的心思，不过是想看看秦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变态。当他发现秦政在国内有长期业务时，就再也无法停止调查了，因为颜朗不信他这种人，会因为在国内，就此收手。
颜朗硕博连读，选的是大数据方向。等他终于发现了一些颜朗在国内的不法行为时，推动了第一次对秦政的调查。
第一次对秦政的调查里，颜朗投入了过多的期待和全部的精力。他没日没夜地，用各种繁杂的算法，从无痕的暗网里挖掘出对方的犯罪痕迹，最后却只抓了他手下的一些人，最后判得也不算重。
过度的期待，等同于地狱。
颜朗的期待太高了，这个结果他差点承受不住。林晋茂来看他，看到颜朗躺在床上，四目无神的样子，心疼地落下泪来。
“我和老刘说了，把你调回H市国科的研究所了。”林晋茂一向都尊重颜朗的选择，却在这件事上很坚持：“你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颜朗答应了，回到H市又找过几次房医生，其实他也不算失败，秦政虽然逃避了法律制裁，可他终生不得再次入境了。
连带着风琴投资的国内市场，也慢慢走向了没落。
颜朗总是想要做二次的调查，如何推动，此时一次调查时一起合作过的美联邦调查局的人又找到了他，颜朗答应了。对方给他提供线索，他做数据搜集。
研究所考生面试那天，颜朗和林晋茂正在研究所的网球场打球，远远地看到一个女生在看，林晋茂停下来问颜朗：“你今天是不是本来要去面试的？”
“是吧？”颜朗也不确定：“懒得去。”
“你这整天的也没事干，要不要也带带学生？”
“太麻烦了。”颜朗说是这样说，可想到自己下面打算做的事，找个助手是个很好的主意。
他在这件事上，主观意识过重，需要一个不知道前因后果的人，来协助他做数据处理。
打定了主意，颜朗和所里打了招呼。他挑人方式很简单，就要第一名。
等拿到学生资料，颜朗发现有些麻烦了，今年的第一名，是个女生。
他倒不是对女生有偏见，在国防科和很多女教授，女博士打过交道，她们专业能力都很强。麻烦点在于，他下面要做的课题内容，女生可能受的影响要大一些。
颜朗虽然是这么想，却先考察一下微斯，而不是一开始就换人。他很快就发现微斯很有意思，是个探不到耐力底线的人。虽然每次都在罚她，却也和她一起，每次看着对方专注的神情和挺直的脊背，就会觉得抛开性别，她很适合。
在决定选微斯之前，颜朗先查了一下对方。微斯长着一张未经世事的脸，看着别人的时候，很无辜，可又很有灵气。
客观来说，是个路上遇见，会多看几眼的女生。
颜朗把她的信息和照片输入数据库里，在查之前倒也没有预想会查出些什么。
结果也就那样，是论坛里被讨论过的漂亮女生，做过一份国家行业标准。有点意思的是，她之前一直跟着瀚潮游戏的董事长做游戏，然后又来了H市读书。
没什么逻辑可言的人生轨迹。
有几个疑似的链接，颜朗给排除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分析，一直生活在A市的微斯，都不可能有什么信息遗留在国外暗网。
他把微斯填的一些资料又拿来对了一遍，意外发现微斯和他有个共同的习惯，他们填资料的时候，都不填父母。
就空在那里。
颜朗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可数据库里不会有这种事情答案的。
隔了几天，林晋茂就给他发链接，颜朗面无表情的看了微斯的户籍照和下面那些发言：“这违法了。”
“是不是你那个学生啊？”林晋茂说：“我在微博看见的，她名字挺特别的，我一下子就记住了。”
颜朗反问他：“你是记住人名字，还是记住人长相了？”
林晋茂呵呵笑：“听说你突然带学生了，我就看了下资料，毕竟你学生也算我亲戚嘛。这小姑娘挺励志的，你也别对人家太苛刻了。”
颜朗对他这种暗示，心知肚明：“就算想找女朋友，也没有必要找自己学生。”
“我知道，但是你是人家导师，就得照顾照顾人。”林晋茂说给他听：“人家老李他们，学生都是在自己家吃饭的。”
颜朗做了两次饭，就心满意足地得出结论：微斯不喜欢吃饭。
她做这个课题做得极用心，颜朗想着林晋茂说的照顾，把她送回了研究所，又在附近请她吃饭。
结果总是有些出人意料，当秦仲出现他们面前的时候，颜朗立即就认了出来。
他对秦政的事情太熟了，也见过两兄弟的合影。之前被抓的Matthew，和秦仲也有过交易。
颜朗试探了下，其实不用怎么试探，瞎子都能闻到醋味。
微斯和谁谈恋爱，其实都不关他的事，和她相处一段时间，就会发现她是个拎得清的，和这种人一起做事，不用替对方操心。
那天晚上回去后，颜朗总会想到这事。想到自己是她老师，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的。刚好B大有学术交流，他就先带微斯去了一趟A市。两人回来时，秦仲正在研究所门口等她。
颜朗提醒了微斯。
之前他用秦仲的照片查过一次，秦仲曾经在暗网有过一个隐晦的图片，应该是什么视频的介绍图。颜朗把这块做成了一个小的数据库，共享给了微斯。
颜朗觉得微斯会懂的。
微斯确实去查了，结果写在脸上，人有些萎靡不振。
也许是因为生病的原因，两个人一起处理了这么久数据，颜朗第一次探到了对方的底。她其实崩溃了，面上却还能强撑着。
“看多了，也就明白，有人更加可怜。”微斯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颜朗很赞同这句话。
世界就是如此。只是她还年轻，年轻人总觉得自己可以改变世界。
微斯很想知道他要做什么，颜朗却不能告诉她，跟秦仲没有关系，他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告诉微斯。
她真的很聪明，居然还懂得示弱。
颜朗觉得自己有被她绕进去的风险，结束了课，把微斯撵走了。
微斯把这批数据处理得很好，好到颜朗不用自己再多做什么处理。颜朗拿数据结果撰写了分析报告，整整七万字，不算很长，写完颜朗就去找了房医生。
报告递交后，新的课题被批准了。
颜朗和林晋茂在北海道滑雪，林晋茂早年间结过婚，可惜妻子早年间因病去世，后来就遇上了颜朗家的事。和颜朗这些年处下来，两人也有几分爷俩的感觉。
滑了两天，颜朗就不想滑了，和林晋茂闲逛去一家拉面馆，两人路过卖点心的店。林晋茂停下来看了看，拿过一个打着蝴蝶结的包装巧克力，问颜朗：“你不给学生带些什么吗？”
颜朗：“她不爱吃东西。”
林晋茂哈哈哈笑起来：“是不爱吃你做的东西吧。”
颜朗白他：“别多想。”
“没多想。”晋茂拿了两个不同包装的：“能在你手下待半年的，也算是个厉害人物了，等开学了，有时间约出来，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你想干嘛？”
“别紧张嘛。”林晋茂把盒子塞到他手上：“你这个臭小子从小就不让人省心，你小时候我带你，就想我可不要小子，要个闺女。可惜你舅妈走得早，我没这缘分。这姑娘和我眼缘，又一个人在H市，我想认个干闺女。”
颜朗不同意：“别打这主意，人家有亲生父母的，干嘛认你。”
两人这样说，店员递了一个篮子过来，颜朗去付钱时，想着反正要买，又多拿了一些。
回国的时候，资深老龄网民林晋茂又在微博，刷到了秋水星河的年会微博，拿给颜朗看：“是不是都没回家过年啊？”
颜朗却一眼注意到了，微斯披着一件男士的西服外套。
新课题筹备完成，微斯也告诉颜朗，她有男朋友了。颜朗不问，也知道是谁。只是他也没想换人，和微斯接触了半年，足够他做出判断，对方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谈了也没关系。真有什么事，他觉得应该也能护一点。
微斯被他带到自己的学校，毕竟是没有经历过封闭式管理的人，最开始的时候不适应的很明显，却什么也没说。她自己做着调整，吃涮过水的菜，晚上又去跑步。
可能是实在无聊，居然还在楼下喂蚂蚁。
颜朗要出去，就想把她也带上，不然说不定等项目结束时，她还能写一篇关于蚂蚁搬运速度评估的论文出来。
他给唐琪钰打电话的时候，其实心里沉沉的，好像又置身在那漂浮着的海上。
唐琪钰找过他好几次了，颜朗都没见过她。
电话拨到一半的时候，他挂了电话，先报了警。
接线员一听到他说的地点信息，告诉他，就在三个半小时前，也收到了一个报警短信，信号源最后的位置，就在那附近，现在已经排查到车辆，正在定位位置。
颜朗把微斯的两个号码都报了一遍，果然是她自己报的警。
他的手机又响起来，还是没有接，先去了巡捕局。拿了自己的证件，把猜到的情况简单讲了一遍，警方也把查到的监控都调给他看。
颜朗心里其实远没有表面那样平静。
是他把她带到S市的，也是他把她带出来的，对方还是冲自己来的……她不能有事。
他甚至，不敢去想如果。
时间一点点过去，没有任何消息，颜朗还是决定，要去会一会唐琪钰。
“不行。”巡捕局的人不同意：“既然连绑架都干了，一定是走投无路了，风险性太大了。”
“她对我的课题很重要。”颜朗拿着手机：“我去和绑匪见面，你们务必先把人的位置确定了。”
拿着手机，他第二次给唐琪钰打电话。
“颜朗，你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啊。”唐琪钰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你就不怕再也见不到她？”
颜朗沉默了，电话那端她又说：“你猜，如果我把她也送到游轮上，她能活几天？”
“别说这种不可能的事情来吓我。”颜朗打断她：“你在这里再怎么闹，也不可能影响秦政的案件，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就是活得不耐烦了。”唐琪钰笑着说：“可我也不想你好过，你不认识的人都要救，自己学生救不救？”
“我看你确实活得不耐烦了。”颜朗拿着的监控信息的资料，不自觉地被他拧成团，强自压着怒意。
“我还是先给你个机会吧。”唐琪钰报了个地址给他：“你一个人来，我们谈谈，路口有我们的监控，如果有别的人，知道会发生什么吧？”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去？”
“我这个地方，女人多，男人也多。”唐琪钰挂电话前对他别有深意地说：“小姑娘，睡着了。”
颜朗挂了电话，理智告诉他不能去，可心里又像是压上了那块沉沉的石头，还是开始查地址。
“是个酒吧。”警员先查到位置：“我们先打电话让附近的民警过去，把人先全控制了。”
“就怕是个假地址。”颜朗强迫自己不去想唐琪钰的话：“把车监控消失的地方，再调给我看。”
他对着监控，规划着可能路线，继续排查路口监控。
警员出了警，颜朗心里忐忑极了，唐琪钰的嘴里，有几分真？
如果……
颜朗发现，他这个人好像什么都没怕过，却还是不敢想这样的如果。
半个小时后，有了一个也不知道算好还是算坏的消息，唐琪钰被抓到了，可微斯却没找到，她不在那个地址。
颜朗立即就和办案警员一起去那边巡捕局，唐琪钰手被拷着，身上收缴出两个手机，颜朗认出其中一个正是微斯的。
他翻了下唐琪钰的手机，发现她在被抓前拨过一个电话，立即让警员去做定位了。
唐琪钰被抓的地方，有枪支和管制刀具，这也是她一定要他过来的原因。
颜朗去见她，她阴森森地盯着他看。
“你们以为，这是什么地方？”颜朗问她。
唐琪钰知道他来的目的，挂着一抹奇怪的笑，盯着他瞧。
“你这样做，秦政那边的麻烦只会更大。”颜朗说：“就算你杀了我，都没有用。”
“会有现在的麻烦大吗？”唐琪钰冷笑出声：“颜朗，秦政不可能去坐牢的，他宁愿死也不会接受别人的审判，你这样处心积虑地想毁了他，我也不想你好过。”
“他做什么的，一件件一桩桩，你不清楚吗？”
“清楚啊，可男人不都这样吗？”唐琪钰嗤笑，又想起来好玩的事：“她等了你五个小时，整整五个小时……可你一直没有来。”
颜朗喉结上下动了下，却什么也没说。
“颜朗，你们天天待一起，就一点也不动心吗？你会不会特别讨厌自己的老师身份啊？会不会嫌这个身份碍事？”
“你疯了吧。”
“呵呵，很快你就知道，什么叫疯了。”唐琪钰笑他：“颜朗，我想弄死你，可也知道你们死了叫因公殉职，叫死得其所……你不怕死，可有些事情，会让你比死了还难受的。”
“你和秦政在一起这么多年。”颜朗强迫自己不去受唐琪钰影响：“就不会对那些女孩的遭遇，有一点点怜悯吗？”
“我这样的人，是不配去怜悯别人的。”唐琪钰收敛起笑来：“你不去救她，也没有关系，我已经找了些别的人来管了。”
颜朗往外走，唐琪钰却还在说：“和当时一样的人数……”
“找到位置了吗？”
颜朗去问警员。
收缴的唐琪钰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颜朗示意他们接了，接通后那边有个男声在说：“钰姐，她从窗户跑了，找不到人了。”
在知道没有这样的如果时，颜朗心里那块压着的石头好像被侵蚀透了，它一点点碎成了渣滓，风一吹就散去了。
他以前还想过，如果那天，自己转身离去，没有说要带她走，她会不会活下去。
他给的希望太过明亮，她觉得自己承受不起。
其实颜朗也不能确定，这样她就能活下去。那样的世界，值得她活下去吗？这其实不公平，可总是有这样的事，没做错了什么，却要去考虑，要不要继续活下去。
这个世界上没有救世主，于黑暗里可能会看到很多光，而能把握住的那一束，永远来自于自己。 晚风已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