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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平津告急,两大杀手走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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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扑朔迷离箱尸案

  在特务处时期,戴笠最重视的外勤组织,除了华东的上海特区,便是华北的北平站、天津站。

  北平站站长陈恭澍,是戴笠一手栽培,不次拔擢,已初步显示出不俗才干的特情人员。天津站站长王天木,正值春秋鼎盛,治理一个天津站更是若烹小鲜,处处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平、津两站联合刺杀张敬尧后,于当年秋同时成立了行动组,天津站行动组组长由王天木兼任,组员有七八人,全部是王天木在河南收编的地方武装及民团中亲信,这些人文化不高,却个个都是神枪手。

  就暗杀行动来说,天津站的实力远在北平站之上。

  1934年,在戴笠接到暗杀史量才的指令时,同时接到对爱国将军吉鸿昌,反水汉奸石友三、张璧等人的“制裁”令。这几人均在天津,这一系列“制裁”行动,本应由王天木负责完成。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天津站突发意外,王天木莫名其妙地卷进一桩迷雾重重的案件中,转瞬之间锒铛入狱。

  王天木究竟犯了什么事,因何进了大牢,官方一直讳莫如深,除王天木本人、戴笠、蒋介石外,其他人均无从探寻真相。

  就连北平站站长陈恭澍,对此事也是一头雾水。

  而在事发之初,戴笠也完全被蒙在鼓里。

  事发于1934年春,蒋介石突然责令戴笠,立即抓捕王天木归案。这个消息对戴笠来说,不啻晴天霹雳,在万分惊异的同时,又如坠五里云雾。

  了解案情后,戴笠一方面为王天木用人不察对下属太过纵容,痛心疾首;一方面为蒋介石欲对王天木进行严厉制裁,万分担忧。

  戴笠将约见王天木的地点选在北平,想先听听他本人的解释,希望这一切只是一个误会。他亲自发电报给北平站长陈恭澍,让他预订一个房间,并叮嘱他绝对保密。

  戴笠只身北上,连一个随从人员都没带,让接站的陈恭澍深感意外。陪同戴笠来到预订的东长安街中央饭店,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便来到四楼的房间。

  戴笠一直阴沉着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进屋后也是来回踱步,不时自言自语:

  “人家为谁辛苦为谁忙嘛!”

  陈恭澍知道他有事,却也不敢多问,只好看着他在屋里徘徊。直到他终于停下来,坐在沙发上,陈恭澍才长吁了一口气。他猜测戴笠要说出召他前来的目的了。不料,戴笠却突然问:

  “天木兄最近可曾来过北平?”

  “半月前来过,随后去了张家口,现在还没回来。”

  陈恭澍很是摸不着头脑,戴笠要找王天木,尽可以直接问天津站,为什么要来问北平站?

  戴笠又询问天津站的情况,对行动组那几人显得特别“关心”。陈恭澍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毫无保留地向戴笠做了介绍,最后戴笠说:

  “等天木兄从张家口回来,我有事要和他商量。什么时候离开北平,我会打电话通知你。”

  直到离开中央饭店,陈恭澍仍不明白戴笠此行所为何事。

  其实戴笠通知陈恭澍,只是出于保密的目的,由他亲自接送站并安排住所,以免走漏风声事情闹大,对王天木不利。

  第二天王天木便从张家口赶回北京,走进了中央饭店四楼戴笠下榻的房间。对戴笠所指案件,王天木供认不讳,尽管是下属所为,他本人愿意承担全部责任,表示愿意随戴笠赴京,向蒋介石请罪。

  仅仅时隔不到一天,陈恭澍便接到了戴笠的电话,通知他去送站,令他惊诧不已。他想不出戴笠是如何与王天木取得联系的,又如何使王天木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返回了北平。当他赶去送站时,蓦然发现,王天木就在戴笠身边,而且与戴笠同时登上了南下的列车。

  这一切,看得陈恭澍呆若木鸡。

  陈恭澍不知戴笠与王天木商量了什么,更不知王天木因何赴京,直到王天木一去不归,陈恭澍方知天津站出了大问题。

  其时,北平一桩“箱尸案”正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后来陈恭澍才得知,天津站及王天木竟然被卷入其中。

  据称,有天晚上王天木带下属外出冶游,在八大胡同一青楼喝花酒,一名部下醉酒后情绪失控,与一名嫖客发生争吵。该部下顺手抄起酒瓶向那个嫖客砸去,酒瓶在那人头上开了花,那人当场倒地,气绝而死。

  闹出人命,该部下酒醒了一大半,只好求助于王天木。

  王天木对部下一向宽容,对这些从河南带过来的部下更是视如兄弟,当下便找老鸨要来一只大木箱,将嫖客尸体放进去,出门叫了辆黄包车,抬上箱子,直奔城门。

  原打算运出城外,扔进护城河了事,不料此时城门已关,当天已无法出城。几人在黄包车后面一商量,索性扔下箱子走人。于是,几人悄悄溜走,直奔火车站,当夜逃回了天津。

  后来车夫发现箱子的主人不见了,打开箱子一看,这才知道大事不好,立刻报警。

  此案在北平风传一时,还有人以该案为蓝本,出了一本纪实小说《箱尸案》。

  然而,此案却疑点颇多,特情人员向来心思缜密,做事不留痕迹,尤其王天木老谋深算,怎能将一桩命案处理得如此草率?如此不计后果?何况他学过法律,当过检察官,怎会没有一点反侦察常识,并让媒体迅速得知,大肆炒作?

  一份决定生死的报告

  事实上,当年北平侦缉队很快侦破此案,其结果显示,所谓“箱尸案”,实乃一桩假案。

  未几,又有传闻,称王天木的行动组人员在天津意租界闯祸,绑架了原热河省主席汤玉麟的孙女,向汤家敲诈五万银洋,因而激怒天津众多下野政客、达官显贵。蒋介石得知此讯愤怒不已,勒令戴笠严查此案。

  究竟是案发北平青楼,还是案发天津意租界,如今已随着当事人的作古湮没在历史长河中,不争的事实是,王天木的天津站闯了大祸。

  只是赴京途中,王天木并未想过,蒋介石的严惩将严到什么程度。他乐观地认为,无论怎样,戴笠都会保他性命无虞。

  以戴、王的关系,以戴笠的为人,以戴笠对手下弟兄对外的一贯袒护,这一点毋庸置疑。

  自“十人团”开始,王天木的贡献在特务处有目共睹;而就在半年前,戴笠还与王天木议做儿女亲家,只因儿子戴藏宜执意不愿娶王女为妻,此事方才作罢。于公于私,王天木都有理由相信,戴笠会全力保他生命安全。

  问题是,戴笠的“全力”再大,也大不过蒋介石的“权力”。

  戴笠知道,蒋介石这次是真的动了怒气,只有“全力”顺应蒋介石的“权力”,巧妙化解其中“症结”,方有峰回路转之机。

  回到南京,蒋介石不仅严词拒绝接见王天木,而且对戴笠严加训诫: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规矩不成方圆,情报部门是一个特殊的团体,这个团体尤其要有铁的纪律。你回去拟订一个处罚方案,对所有涉案人员必须严惩不贷!”

  蒋介石这番话,吓得戴笠额头直冒冷汗。

  蒋介石的命令不能不执行,王天木的性命也不能不救,如何才能两全呢?

  回到鸡鹅巷五十三号,简单吃了点东西,戴笠便坐到办公桌前,开始绞尽脑汁书写这份决定王天木生死的“处罚报告”。

  他亲自研墨,端笔恭书,写了一遍又一遍,扔了一次又一次,一遍遍地斟酌内容,一遍遍地遣词造句……

  初春的气温,乍暖还寒,夜里寒气袭人。加上戴笠一向生活简单,屋里不铺地毯,只铺了几张芦席,越发透出丝丝寒意。

  毛秀丛心疼丈夫,亲手做了姜汤送进屋来,却被他一声呵斥:

  “端出去,不要来打扰我!”

  这个晚上,他特地嘱咐副官贾金南,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办公室。但对毛秀丛,贾金南不好阻拦,何况,他也担心戴笠着凉。后来见毛秀丛流着眼泪退出来,他也很难过。

  在鸡鹅巷五十三号后院——戴笠的工作区兼生活区内,所有人都知道,每当戴笠遭遇压力,首先受“株连”的就是身边人和家人,无论谁“招惹”了他,都会成为他的出气筒,且以贾金南与毛秀丛首当其冲。

  每当戴笠大为光火的时候,只有两个人出面可以扭转局面:一个是戴母蓝月喜;一个是结拜兄弟胡宗南。

  蓝月喜一现身,必会成为受训一方的保护伞,戴笠只有保证下不为例;胡宗南一上门,戴笠会立刻转怒为喜,一场“光火”弹指间烟消云散。

  今晚对毛秀丛的“呵斥”,他自己根本没意识到,因为他满脑子里都是这份报告。这数百字小文,整整折腾了他一个通宵,直到第二天黎明,这篇“处罚报告”才总算写完。

  报告中内容,先简明扼要地交代了事情经过,然后写了王天木的才干与功绩,最后提出三点处罚意见,请蒋介石定夺。这三点意见的排序,戴笠也是煞费苦心:

  第一,处死刑;

  第二,处无期徒刑;

  第三,戴罪立功。

  第一条是为了迎合蒋介石“严惩”的要求。以当时蒋介石的愤怒之情,大有不杀王天木绝不罢休之势,这第一条不得不写。如若戴笠顶风而上袒护部下,必会更加激怒蒋介石,结果将适得其反;

  第三条根本无此可能,其作用意在冲淡第一条;

  第二条才是戴笠的希望所在,前后两条一折中,正是第二条的结果。

  戴笠希望的,是为王天木争取到一个无期徒刑的惩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保住王天木一条性命,日后就会有翻身之日。

  报告上交后,戴笠度日如年。其实蒋介石并没有考虑太久,很快就做出批示,正是戴笠希望的第二条!

  戴笠大喜过望。都说戴笠会揣摩蒋介石的心思,由此可见一斑。

  于是,王天木被关进南京老虎桥监狱,即特务处监禁违纪特工的“丙地”。事实正如戴笠所料,王天木实际服刑仅两年多,在1936年对日形势日趋紧张、特务处急需用人之际,戴笠报呈蒋介石并获批准,释放王天木,允其戴罪立功。

  王天木下狱后,涉案的天津站书记即王天木的助手,不久被“护送”到京归案。天津站行动组成员或受处罚或另行安置,整个行动组无形中遭遇解体。

  王子襄之死

  王天木入狱后,天津站站长出现空缺,戴笠考虑再三,选择了一位与黄埔军校、力行社、复兴社毫无关系的医学博士,出任第二任天津站站长。

  这位医学博士名叫王子襄。

  王子襄的家世颇有些背景,即使算不上簪缨世家,却也称得上朱门绣户。戴笠看重的,虽非王子襄的家世出身,而结识王子襄,却是因了这个背景。

  王子襄于1904年出生于北平,毕业于北平协和医科大学,在天津英租界执照行医。相貌英俊挺拔,潇洒飘逸,年届三十,尚单身一人。

  当时在北平上流社会,有四位出色的名媛闺秀,她们出入各类社交场合,以不凡的才貌气质备受瞩目,在北平社交界风云一时,被封为“四大金刚”。这其中之一,便是王子襄的妹妹王玉梅。

  戴笠为帮助陈恭澍打开局面,每到北平,便有意带陈恭澍参加一些上流社会活动,结交权贵名流。在随结拜兄弟、东北“四公子”之一吴泰勋参加的聚会上,戴笠结识了王玉梅,成为颇谈得来的朋友。

  王子襄时常在周末回北平度假,也会随妹妹参加一些社交活动。在这样的聚会上,戴笠、陈恭澍等人由王玉梅介绍,与王子襄相识。

  随着交往日渐增多,王子襄对陈恭澍等人的“团体”逐渐有所了解,并对此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与向往。这个情况,很快引起戴笠的关注。

  戴笠爱才,在特务处尽人皆知。由于他本人仅读过几个月初中,军校第六期亦未正式毕业,因此对各类饱学之士,不遗余力力求纳入“彀中”。其麾下不乏各类大学学子乃至各类留洋“海归”,前三期老大哥更是不知凡几,但医学博士不曾有一人。

  医学,尤其西医,在特务处大有用场。

  经考察,王子襄忠诚可靠,性格沉稳,做事严谨认真,一丝不苟,戴笠特批王子襄加入特务处天津站;又逢王天木下狱,戴笠爽性直接任命王子襄为天津站站长。

  也就在这个时候,天津站相继接到对吉鸿昌、石友三等人的“制裁令”。考虑到王子襄初来乍到,素无情报工作经验,且天津站行动组尚在重建之中,戴笠便将这一系列暗杀任务,交由北平站负责,天津站予以协助。

  戴笠特地嘱咐陈恭澍,多与王子襄交流,帮助他打开局面。

  陈恭澍抽调北平站行动组组员王文,参加到天津站的暗杀行动中;天津站则以情报组长吕一民,负责此案的侦察工作,由老情报员、庶务吴萍予以配合。

  陈恭澍一人主管平、津两站,往返于平、津两地,忙得不可开交。王子襄对他的工作给予全力支持与配合,多次留陈恭澍住在他的家中——位于英租界的诊所。

  由于没有家室之累,王子襄工作、住宿都在诊所,一切都很随意。只是陈恭澍不愿过多打扰,最后还是请王子襄帮忙,在“小白楼”租到一间公寓式的小房间。

  小白楼位于天津特一区,该地区是德租界旧址,隶属天津市政府管辖,仍保留了若干德租界原有形态,其显著特点便是聚集了众多无国籍的外国人。出租这类公寓式房间的,主要是犹太人与白俄。他们往往租下一幢房子自己住,将多余的房间分租出去,雇用一名中国佣人,负责楼内卫生、烧饭等杂务。

  租住这样一个房间,不仅比住旅馆便宜许多、有佣人照顾饮食,更重要的是,房东不问客人姓名、身份,无须登记,只要付清房租,来去自由。

  尽管陈恭澍住在“小白楼”,王子襄仍经常将他接到家中,一起探讨行动方案。

  王子襄的诊室也是会客室,每次进到会客室,陈恭澍都会看着靠墙那几只玻璃柜若有所思。里面大大小小的药瓶子,总让他想到南京特务处乙室研究的那些暗杀工具——毒药。

  这是特务工作必不可少的工具,甚至比手枪用起来更为便利。

  又一次站到玻璃柜前,陈恭澍向王子襄请教说:

  “有没有这样一种药物,无色,无味,入水即化,不留痕迹,只需一点点,放进茶里、汤里,喝下去,立马让人翘辫子?”

  王子襄会心地笑了:

  “有一种药物很接近这些特点,是一种白色霜状粉末,只是还不够完美,稍稍有点杏仁的味道。”

  “效果怎样?”陈恭澍兴致勃勃。

  王子襄拿出一小瓶白色粉末交给他说:

  “你可以拿小猫小狗试验一下,效果不错的。”

  陈恭澍接过药瓶,忽然想到王子襄有“试药”的习惯,心中陡然一紧,赶紧叮嘱说:

  “你以后不要再拿自己做实验,太危险,而且容易被人误会,不知情的,以为你给自己打吗啡呢。”

  王子襄听后只是笑笑,并没有往心里去。

  王子襄的“不经意”和作为一名医生的敬业,为他的罹难留下了隐患。

  这时陈恭澍已报特务处批准,将第一个暗杀目标锁定为吉鸿昌,吕一民的情报组正围绕吉鸿昌的住址、行踪,展开侦察。

  转眼到了9月,月末的一天,陈恭澍正在北平,王子襄出事了!

  这天傍晚五点半左右,吴萍来到诊所,发现王子襄躺在二楼会客室的沙发床上,原以为他在小憩,却看到旁边凳子上放着几个药瓶和一支针筒。他知道王子襄经常“试药”,便轻轻喊了几声,王子襄毫无反应。

  屋里光线昏暗,吴萍打开台灯,近前查看,只见王子襄脸色煞白,双目紧闭。伸手去摸他的脉搏,感到胳膊冰凉,脉搏还有,只是微弱得几乎觉不出来。

  吴萍吓坏了,惊慌失措地跑到门口,朝楼下大喊:

  “不得了啦,老郭!老郭!”

  老郭是负责烧饭的佣人,他听到喊声从厨房里跑上来。两人将王子襄抬到楼下,抬进王子襄的车里,由吴萍驾驶,火速赶往距离最近的马大夫医院。

  起初医院不肯收治,好话说了半天,又言及患者本人也是医生,才被抬进急诊室。医生护士忙活一阵子,终告回天无术,不治而亡。

  事发当天,戴笠刚刚从上海返回南京,走进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稳,机要秘书毛万里便“闯”了进来。戴笠诧异之余,锋利的目光一下落到他手中那一纸电文上。

  “王子襄意外殒命……”

  这一行字,足以让戴笠如遭五雷轰顶。

  王子襄,一个尚未进入角色的站长,既不会得罪什么人,也不会在行动中遇险,怎会意外殒命?

  尤其,王子襄那样品学兼优的人才,那样年轻有为,亲和正直,怎会猝然离世?

  如今阴阳两隔,音容笑貌犹在眼前,戴笠难抑心中悲痛,不由得泪眼模糊。

  电报是天津站庶务吴萍发来的,戴笠让毛万里马上通知陈恭澍,遄赴天津,调查事情经过,料理善后。

  陈恭澍赶到天津后,方知王子襄是为研究暗杀毒药“试药”身亡,睹物思人,更是痛悔莫及,自责不已:“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王子襄死后,王玉梅认定其兄之死,是吴萍延误抢救时机所造成。

  10月中旬,戴笠正在杭州部署暗杀史量才事宜,王玉梅亲赴杭州浙江警校,向戴笠状告吴萍。

  王玉梅不怀疑王子襄因“试药”身亡,那几个药瓶与针筒里的剩余物,经化验已证实有毒,王子襄因公殉职已成定论。但她认为,倘使吴萍及时送医,王子襄不至于殒命。

  这一点,戴笠虽不敢苟同,却不能不安抚死者家属。无论如何,王子襄是因为加入天津站而导致英年早逝,戴笠与王玉梅也是私交不错的朋友,于公于私都应满足家属的要求,只好委屈一下吴萍了。只是“制裁”吉鸿昌的行动已经启动,正值用人之际,对吴萍的“处罚”只能延期到“吉案”结束。

  一年之内,天津站两任站长接连出事,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站长一职只好暂时悬空。天津站下属“情报组”和两名“直属员”,暂由北平站站长陈恭澍统一指挥,其他人员由南京特务处本部直接领导。

  关键的“运用人员”

  “制裁”吉鸿昌,与行刺杨杏佛、史量才一样,面临着巨大的政治压力。作为爱国抗日将领,吉鸿昌在民众中享有极高的声望,万一“处置”不当,将会造成极其严重的后果。这一点,戴笠对陈恭澍反复强调。

  而谋刺吉鸿昌,面临如“张敬尧案”同样的难题——吉鸿昌在哪里?

  吕一民的情报组侦察数月,一直未寻到吉鸿昌的行踪。倒是王文找到了剪除石友三的内线。考虑到吉鸿昌的影响力,陈恭澍仍决定先针对吉鸿昌展开行动。

  吉鸿昌,字世五,出生于1895年,河南扶沟人,初在冯玉祥手下当兵,从士兵逐渐升至军长。中原大战中冯玉祥兵败下野,西北军被中央军收编,吉部被编为第二十二路军,吉鸿昌任总指挥,被调往鄂豫皖苏区“围剿”红军。

  由于吉鸿昌对“剿共”持敷衍对策,1931年8月被撤职,9月奉命出国考察。1932年2月,在未得蒋介石允许的情况下,吉鸿昌返回国内,与中共地下组织取得联系,之后潜入湖北宋埠联络旧部,策动起义,被国民党军队镇压而失败。

  此后,吉鸿昌加入冯玉祥的察哈尔抗日同盟军,抗日同盟军结束后,吉鸿昌按照中共的决定,转入河北,组织抗日讨蒋军,但军事行动再次遭遇失败。随后吉鸿昌潜回天津法租界,加入中国共产党,在中国共产党组织的协助下,联络下野军人,组织“中国人民反法西斯大同盟”。

  吉鸿昌知道自己上了复兴社特务处的黑名单,因而小心防范,行踪不定。

  其实,吉鸿昌在天津的固定住所只有两处:一处称为“红楼”,位于法租界花园道一号,是红砖砌墙的三层楼房。另一处在英租界四十号牛津别墅三号。

  北平站情报员范行曾提供情报称,“吉某以大红楼为基地”,而吕一民的情报组一直没有侦察到吉鸿昌的宅邸,因而对“大红楼”茫然无知。

  事实上,吉鸿昌先是住在法租界红楼,不久搬到英租界牛津别墅。为安全起见,又在法租界国民饭店开了一个房间,作为组织“反法西斯大同盟”的联络之所。

  这一切,吕一民的情报组一无所知。

  南京特务处本部虽未给平、津两站限定实施“制裁”时间,但数月时光倏忽而逝,连行动目标都不曾寻到,戴笠终于沉不住气了,一次次询问和催促进展。

  也就在这个时候,两个重要人物出现在吕一民的视线中,给此次行动带来决定性的转机。

  这两人就是曾出任过高级军职的郑恩普与傅丹墀。

  郑恩普是河南人,与吉鸿昌是同乡,早年曾参加樊钟秀的建国豫军,1930年出任新编第三军军长;傅丹墀是河北人,曾任襄樊镇守使。两人服职军政多年,均在河南时间较长,均有旧部、旧属散落在河南各部队乃至草莽中。

  正因为如此,他们成为吉鸿昌的统战对象。

  而吕一民注意到他们, 正是因为他们有可能与吉鸿昌有联系。

  此时这两人均赋闲在津,住在法租界,虽不急于谋个差事找个饭碗,却也是以旧部为资本,处于寻寻觅觅之中。

  吕一民在法租界找到他们,在试探性的交谈中,郑恩普无意中透漏说:

  “前几天在旅馆和吉鸿昌接谈过一次。”

  这个消息令吕一民喜出望外,后又经过几次谈话,了解到吉鸿昌有意邀请他们去豫北、冀南一带策动旧部,从事抗日反蒋军事活动,因而这段时间与二人来往密切,经常会面。

  在这种情况下,陈恭澍决定亲自出面,会会郑、傅二人。

  由于复兴社特务处为保密单位,郑、傅只知吕一民是为南京政府服务的,具体属于哪个部门、什么组织并不清楚。陈恭澍自然也不会说出“复兴社特务处”这一具体名称,但对吉鸿昌“背叛中央”的种种行为,陈恭澍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作为站长,陈恭澍的嘴皮子功夫还是不错的,做起人的工作,也是能言善辩,能说会道,而且“和风细雨”,润物细无声,直说得吉鸿昌这两位“故旧”面面相觑,连连表示,愿意效命于“中央”。

  为了争取郑、傅,陈恭澍特地向戴笠请示,在天津成立一个“军事组”,由郑、傅两人负责。其基本任务,类似于联络民间武装力量、策动伪军反正等。而当时这类工作并无议程。只是因郑、傅二人不屑于从事情报工作,才不得已而为之,不过是个名义而已。

  戴笠清楚陈恭澍的意图,很快回复批准,并将“军事组”暂交北平站统一指挥。

  11月8日,郑恩普告诉陈恭澍:

  “吉约我与丹墀兄,明天下午三点在法租界交通旅馆见面,要介绍我们认识两位新朋友,研究有关出发前后的问题。”

  陈恭澍并未将“制裁”吉鸿昌的行动计划告知郑、傅,二人对此是否有所察觉也未可知,但二人无意去冀南、豫北却是事实。陈恭澍由此推测郑恩普所言属实,于是问:

  “新朋友是哪位?”

  “没说。”

  “哪个房间?”

  “四三七号。”

  陈恭澍立即召集吕一民、吴萍、王文等人开会,做出行动部署:由王文负责执行暗杀,吴萍掩护与接应撤退;由情报组女联络员杨玉珊负责与郑、傅保持联系,随时传递消息。

  来了“一家三口”

  王文,原名王文翰,生于1909年,天津宝坻人,是吕一民的表弟,熟悉天津情况。陈恭澍特地将他从北平站调来,参加此次行动。

  王文曾在西北某干部学校受训,当过下级军官,1933年秋北平站扩大编组时,加入行动组,在白世维手下任职。“吉鸿昌案”是他特务生涯中的第一个行动。

  当晚,王文与吴萍入住法租界交通旅馆,秘密侦察位于五楼的四三七号(一楼不设客房,客房号从二楼始,依次上排)。然而这一夜,四三七号悄无声息,仿佛无人居住。

  第二天,即11月9日下午二时半,按事先安排,陈恭澍来到交通旅馆附近的紫竹林咖啡室,这是预先商定的联络枢纽,他本人在此坐镇指挥。

  咖啡室与交通旅馆在同一条街上,中间只隔了十来家门店。

  此处位于天津繁华的闹市区,下午与晚上正是万人活跃的黄金时段,这个环境十分有利于撤退。但为了预防遭遇巡逻警,之前陈恭澍通知吕一民临时增加一个人,到交通旅馆附近巡视,专门负责监视巡逻警。

  吕一民增加的这个人,是联络员杨玉珊的亲弟弟,名叫陈国瑞。陈过继亲族,因而姐弟为异姓。

  陈国瑞长得高大粗壮,皮肤黝黑,看上去浑身是劲。他这个特点,在本案中派上了大用场。也是因为这一点,这个一向不喜欢念书的小伙子,极向往特务工作。吕一民希望他锻炼一下,事后能向上级推荐加入“团体”。

  这个时候,陈国瑞早已到了交通旅馆附近,正在人流中巡视。陈恭澍透过窗户,就能看到陈国瑞的身影。

  最紧张的是王文与吴萍。两人躲在交通旅馆五楼四二二号房间,从门缝里盯着斜对面的四三七号,却始终没有发现任何动静,甚至房门从未打开过一次,就连郑恩普、傅丹墀的身影也一直没有出现。

  下午三点已到,四三七号仍房门紧闭,没有任何人光临。

  三点二十分,四三七号仍悄然无声。

  王文与吴萍沉不住气了,两人找到茶房,以同住一间房不方便为由,要求再开一个房间。由于五楼已无空房,便单刀直入,直点四三七号为空房。茶房无奈地表示:此房虽无人入住,但已收了人家的定钱。

  两人由此确定情况有变,遂由王文在此守候,万一有情况亦可见机行事;吴萍则去咖啡室向陈恭澍报告。

  直到这时,陈恭澍方知策划失误,当初若派人跟踪郑、傅,绝不会断了线索。

  正无计可施时,吕一民与杨玉珊来了,告知郑、傅二人已于四点回到家中。

  原来,郑、傅如约赶到交通旅馆,刚要上电梯时被一陌生人拦住,带到交通旅馆对面的国民饭店二楼一三八号房间。当时里面已有一屋子人,吉鸿昌将他们带入套间,与一位四十来岁的矮瘦子见面。两人离开时,其他人均未离开。

  这正是亡羊补牢之机,机不可失。陈恭澍一眼看到杨玉珊领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那是她的外甥女,杨玉珊带着她就是为了作掩护。

  陈恭澍当机立断,由杨玉珊与其弟陈国瑞带小女孩扮作一家三口,入住国民饭店,侦察情况。

  吴萍立即返回交通旅馆,通知王文速来咖啡室,伺机行动;然后吴萍再去把停在劝业场后面夹道里的汽车,开到国民饭店门口,负责接转陈国瑞的侦察信号,同时做好接应撤退的准备工作。

  吕一民则再去傅家,牵绊住郑、傅二人,以防节外生枝。

  众人分头行动之后,时间已是下午四点四十五分,吉鸿昌是否还在国民饭店,是否还在一三八号,尚未可知。

  未几,国民饭店迎来一户三口之家,男主人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帆布手提包,女主人牵着女儿,女儿抱着一个玩具皮球,一家三口登上二楼,住进一三〇号房间。

  这一家三口,正是杨玉珊姐弟与他们的小外甥女。

  一三〇号与一三八号房间距离不远,杨玉珊正要近前观察,忽见三三两两的人转入对面走廊,赶紧示意陈国瑞跟上去。她自己带着孩子,拍着皮球,向一三八号靠近。

  一三八号房门紧闭,里面阒然无声。用皮球朝门上拍了几下,里面仍无反应。

  证实一三八号无人后,杨玉珊带着孩子回到一三〇号。这时陈国瑞也已转了一圈回来,告诉杨玉珊那些人进了一四五号。杨玉珊对陈国瑞说:

  “我去一四五号看看,如果他真在那里,我直接带孩子下楼,你跟着下去,不要和我说话,按照规定信号,去通知门口汽车上的吴先生。”

  吴先生就是吴萍。这个时候,吴萍已经将汽车停在国民饭店门口,等候传递信息。

  随后,杨玉珊哄着孩子走向一四五号,未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噼噼啪啪”的麻将撞击声。可是,怎样才能知道里面有没有吉鸿昌呢?

  这有两个难题:

  第一,怎么打开这扇门,向里看看?

  第二,开门的一刹那,怎样确认哪位是吉鸿昌?

  事实上她根本来不及考虑,就已经带着孩子来到一四五号门口,且不能在此久留。情急中一抬头,看到房门上面的气窗是开着的,她一弯腰抓起孩子手中的皮球,一抬手,将皮球从气窗里扔了进去。

  室内,搓麻声骤然停止,霎时变得鸦雀无声。

  杨玉珊立刻伸手敲门。少顷,房门打开了一条缝,出现了一名大汉怒气冲冲的脸。

  杨玉珊拉着孩子的手,忙不迭地道歉:

  “不好意思,小孩子贪玩,把皮球丢进您房里了。”

  或许是看到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孩,屋里的人放松了警惕,门缝一下子被拉大,大汉将皮球扔了出来,随即关上了房门。

  从开门到关门,前后不过几秒钟,且开门之初只是拉开一条缝,并被一个大脑袋堵着,杨玉珊在赔礼道歉的同时,如何能看清屋里的情况呢?

  何况,她从未见过吉鸿昌!只是听郑恩普说过,吉鸿昌是高个子,大胡子。

  国民饭店的枪声

  作为情报组的联络员,杨玉珊没有接受过正规专业训练,然而她所表现出的机敏、机智,绝不亚于任何一个训练有素的特情人员。几秒钟,对她来说已经够了;高个子,无论站、坐,都会比别人高出一截。即使扫一眼,也能看清那个“大胡子”坐在哪个位置。

  杨玉珊果然看清了房内的情况:除了开门的大汉,屋里还有四个人,正围着桌子打麻将,坐在左边的一个男子显然比其他人高出一截,四方大脸络腮胡子,不正是吉鸿昌吗?

  杨玉珊拉起孩子的手,向楼梯口走去。

  陈国瑞见状,紧跟着下楼,出了饭店。

  这时杨玉珊朝北走,陈国瑞反其道向南,来到吴萍的车前。

  吴萍摇下车窗,听陈国瑞说完,便下车检查轮胎。这是给咖啡室里陈恭澍与王文发出的暗号。

  与此同时,陈国瑞顺原路返回饭店,准备接应。

  随后,王文若无其事地从咖啡室走出来,又若无其事地向国民饭店走去。

  在饭店大厅,陈国瑞见王文走进来,径自转身上楼,来到二楼一四五号门口。

  王文紧随其后,拔出腰间的驳壳枪,朝陈国瑞使个眼色。

  陈国瑞的作用,不仅仅是将王文引到一四五号门口。尽管他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在这关键时刻,也会骤然明白,王文需要他这个助手,而且他的作用相当关键。

  试想,由王文一人开门、踹门、射击,这一连串动作很难在瞬间,甚至仅仅数秒钟之内顺利完成。很可能,在他踹开房门尚未看清里面的人时,对方的子弹已经飞了过来。

  陈国瑞上前扭动门球,发现门从里面锁住了,随即退后一步,飞起一脚朝门上踹去。到底是身大力不亏,动作干脆利索,脚落门开。

  王文一步跳进房内,高喊一声:

  “吉总司令!”

  只见其中的高个子抬起头来,王文举枪便射,“砰砰砰”连发三枪,眼见高个子与另一人应声倒下,王文认为任务已经完成,立即跳出房间。

  王文举着枪飞奔下楼,被惊动的客人与茶房纷纷躲避。

  跑出国民饭店,因担心被人盯上,暴露吴萍的车牌,王文没有乘坐吴萍接应的汽车,而是混入人流溜走了。

  陈国瑞在踹开房门后,早已迅速离开。

  成功射杀,顺利撤退,不留痕迹,令陈恭澍喜不自胜。这是他出任北平站站长以来,第一次成功组织的暗杀行动。当晚,报喜的电报便发到了南京特务处本部。

  岂料,第二天一看报纸,陈恭澍傻眼了,死者只有一人,却不是吉鸿昌!而是前来参加“反法西斯大同盟”的国民党西南执行部代表刘绍勷!吉鸿昌只是受了点伤。

  案发后,吉鸿昌与另外三人被法租界捕房带走。由于吉鸿昌肩部受伤,随后被转入天主堂医院治疗。

  另外三人中还有一个重要人物,就是“中国人民反法西斯大同盟”的另一骨干人物任应岐。任应岐与吉鸿昌一样,也是原国民革命军将领,后加入中国共产党。

  这个结果,戴笠显然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只好迅速与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联系,由北平军分会出面对吉鸿昌采取“制裁”措施。北平军分会与天津法租界交涉,于11月14日将吉鸿昌、任应岐由法租界引渡到天津市公安局,于22日押解到北平。23日,北平军分会对吉鸿昌、任应岐进行“军法会审”。

  审判中,吉鸿昌坦然承认:“我是中国共产党党员……我能够加入革命的队伍,能够成为共产党的一员,能够为全人类解放事业而奋斗,是我毕生最大的光荣。”

  会审结束,吉、任二人以“危害民国罪”被判处死刑。

  24日临行前,吉鸿昌口占五言绝句一首:“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头!”

  任应岐则在遗书中称:“大丈夫有志不能伸,有国不能报,痛哉!”

  事后,王文为自己的失手自责不已,为挽回影响,很快与“制裁”石友三的内线取得联系,以期在“石案”中扳回一局。

  而陈国瑞那一脚,在踢开吉鸿昌房门的同时,也如愿以偿踢开了特务处的大门,被保送到南京接受培训。

  杨玉珊作为情报组联络员,抛开政治立场不说,就情报业务而言,她在整个过程中所表现出的机敏冷静、随机应变,都使她不失为一名出色的特情人员。

  她当时二十出头,尚待字闺中。经此一案,与郑恩普在接触中互生好感。郑恩普年逾不惑,仍是个快乐的单身汉。两人一个愿娶,一个愿嫁,不久即缔结良缘。1949年国民党大撤退时,因种种原因,郑恩普赴台,杨玉珊留在了大陆,从此牛郎织女隔海相望。郑恩普不久剃度出家,直到1980年,以近九十岁高龄“圆寂”;杨玉珊则不知所终。

  吕一民作为天津站情报组长,是为本案唯一“买单”之人。新中国成立后,吕一民和由他介绍加入特务处天津站的侄子吕问友(比吕一民小八岁)一起,以反革命罪被判处死刑,于1951年3月31日执行枪决。

  吴萍,作为天津站的内当家,在“吉案”结束后,很冤屈地被关禁闭一个月。他本人倒没感觉冤,王子襄那么出色的人才,无缘无故地死了,总要给家属一个交代。他很理解戴笠履行对王玉梅的承诺,他是天津站庶务,只能由他来承担。

  然而这一个月的禁闭,改变了他整个后半生的命运。

  为酬庸他的无端受罚,在一个月期满后,戴笠特意将他留在南京,介绍到行政院总务科工作。他在天津站原本也是处理内务,也算是从事本行,但从此由暗转明,离开了特务工作这个行当。

  1939年,吴萍在重庆升任行政院总务科长,1949年赴台后仍任原职。

  出乎意料的是,到台后仅仅两年,正值四十余岁盛年之际的吴萍,不意遭遇三轮车过桥翻覆车祸,身负重伤而辞世。

  王文“另辟蹊径”

  “吉案”总算落下了帷幕,戴笠虽不满意,却也没说什么。他相信这对陈恭澍是一个历练,期待在对石友三、张璧的“制裁”中,陈恭澍能出手漂亮,挽回影响。

  与爱国抗日将领吉鸿昌相比,“制裁”石友三、张璧,没有政治影响的压力。石友三正与日本人打得火热,张璧也已反水投敌,做了日本人的走狗,制裁这两人均属名正言顺。

  不料,戴笠在未接到任何侦察报告、行动报告的情况下,于1934年12月下旬,突然接到陈恭澍发来的紧急电报,称毒杀石友三失败!

  戴笠惊诧万分,因为他对此次行动一无所知!

  国民饭店枪击案刚刚过去一个多月,戴笠在没有得到任何报告的情况下,以为平、津两站对石友三的“制裁”尚在侦察之中,万没想到陈恭澍未曾报备,便擅自行动,并旋即失败!

  在“吉案”结束之后,本可以有充足的时间,对行刺石友三进行策划部署。虽说“制裁”石友三名正言顺,但难度却是不容忽视的。作为老牌“倒戈将军”,石友三多年来防范严密,行踪诡秘,狡兔三窟。没有周密严谨的计划与随机应变的能力,极有可能满盘皆输。但从陈恭澍陈述的本案过程中,似乎看不到这一点。甚至在整个过程中,陈恭澍都没有去过天津一次;而陈恭澍提出的三项请求,更令戴笠无法接受。这三项请求分别为:

  一、对先鸿霞、褚某,生则尽力营救,死则从优抚恤;

  二、保送史大川赴京受训;

  三、准予执行本案已支付的各项费用实报实销。

  这里面涉及的三个人,戴笠闻所未闻。而这三个人,恰恰是毒杀石友三的“行动人员”!

  这实在太让人震惊了!让三个与特务处毫不相干、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甚至并不是很知根底的人,单独执行特务处的命令,这样的成功率能有几何?

  何况,他们面对的是一个老奸巨猾的反水汉奸,是臭名昭著的“倒戈将军”石友三!

  石友三,字汉章,生于1891年,吉林长春人,出身行伍,初投吴佩孚,后在冯玉祥麾下由马夫升至军长。冯玉祥本有“倒戈将军”之称,石友三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先后多次在冯玉祥、阎锡山、蒋介石、汪精卫、张学良以及日本人之间改换门庭,朝秦暮楚,反复无常,后来甚至联共又反共,把“有奶便是娘”这一混蛋逻辑演绎到了极致。

  1932年,石友三潜往天津,寓居日租界,随即与天津日本特务机关接洽,与张璧等人受日本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指使,组织汉奸武装,在冀东一带活动。

  1934年,石友三参与土肥原筹建华北伪政权活动,准备为伪政权组织军队“定武军”。

  实际上,“制裁”石友三原本有一个十分有利的先决条件,那就是王文找到的直通石友三身边的内线,这个内线就是陈恭澍报告中提到的先鸿霞。

  先鸿霞是石友三的侍从副官。

  而王文与先鸿霞,既是小同乡,又是好朋友。因此当王文得知先鸿霞在石友三身边当差时,几乎对这次暗杀行动有了百分之百的把握。因刺杀吉鸿昌失手,王文耿耿于怀,“吉案”甫一落定,即向陈恭澍请缨,要求前去联络先鸿霞。

  有如此直接的内线,对比当初对吉鸿昌连一点线索都寻不到,石友三案似乎一开始就光明一片,陈恭澍岂有不同意之理?

  王文遄返天津,很快与先鸿霞见面。先鸿霞深明大义,愿意参加到剪除汉奸石友三的行动中,并向王文详细介绍了石友三的情况。

  石友三住在天津日租界秋田街东头,那一带都是深宅大院,邻里老死不相往来,平时街上异常安静,连商贩都极少涉足。

  石宅更是高墙垒筑,黑漆大门终日紧闭,大门内有两个门房,一个是警卫室,一个是传达室。往里走是二门,二门内是一个长方形的大院子,东厢房住着两名日本宪兵,西厢房住着五名侍从副官,先鸿霞便是其中之一。

  正房是一栋坐北朝南的两层小楼,是石友三与家人的住所。

  楼后面是一个小院,佣人、厨子、车夫等都住在后院的房子里,后院的小门上着锁,从未见过开启。

  石宅来访客人极少,石友三也很少出门,即使出门,也是当时通知司机与侍卫,汽车启动后才指示司机行车路线,从不告知目的地。而他的活动范围,也仅限于日租界,华界从不敢涉足。

  石友三的五名侍从副官,可以说个个都是亲信,但只有一位姓贺的参谋平时不离左右,其他几位包括先鸿霞在内,都是随时喊来跟随外出,因此想在外面实施埋伏射杀,机会几乎为零。

  在石宅行刺,可行性也极小,一方面先鸿霞很少有单独接触石友三的机会,即便有,他一个人势单力薄,没有接应,纵是刺杀成功,也绝无可能逃脱。

  根据这个情况,先鸿霞与王文商量后,决定再从石友三周围吸收一名搭档,这个人就是史大川,也是石友三的侍从副官。

  先鸿霞返回石府后,很快说服了史大川。但与史大川商量来商量去,仍觉得对石友三实施枪杀成功几率极小。

  首先,只有石友三同时带他们二人外出,其中一人实施暗杀,一人对付贺参谋,才有可能成功逃脱,而这样的机会极少;在石府,两人同时接近石友三的机会也极少。

  因此,先鸿霞又想到一个办法——毒杀。即拉拢烧饭的厨司务老禇,在石友三的饭菜里下毒。先鸿霞将这个方案告诉王文,王文不置可否,返回北平向陈恭澍汇报。

  在先鸿霞策动史大川时,王文曾回北平报告情况,陈恭澍要求王文拿出一个较为具体的行动方案。王文在讲了石友三的特殊情况后,用先鸿霞的话说,石友三防范太严密,事先很难制订行动方案,只能随机应变。陈恭澍对这个“随机应变”很是担忧,却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如今王文拿回一个“毒杀”措施,仍没有具体行动方案,陈恭澍心中更是没底。

  首先,陈恭澍对“毒杀”并不十分赞成;其次,将一个如此重要的“制裁”行动,交由三名没有经过特工训练的非“团体”人员,即交给三个“局外人”去执行,总感觉有些不靠谱。

  因此,陈恭澍提出见见先鸿霞,对这个人亲自做一番考察,王文表示返津之后安排这次会面。考虑到先鸿霞已经联络了他的同事史大川,陈恭澍拿出2000块钱交给王文,作为此次行动的活动经费。

  照理,陈恭澍应该与王文一起或者随后赴津会见先鸿霞、史大川,制订行动计划,坐镇指挥。但此时陈恭澍头脑一热,将王子襄给他的那瓶白色粉末状药物拿出,交给了王文。

  却不料,这瓶毒药引发了一系列严重后果,也使陈恭澍错失了去天津会见并考察先鸿霞的机会,正所谓大意失荆州。

  毒杀石友三,搞砸

  陈恭澍将那瓶白色粉末交给王文的时候,潜意识里显然存有侥幸心理,说不定王文没有行动方案的“随机应变”,也能像白世维一样出其不意,因此特地叮嘱王文说:

  “这个东西我没用过,并没有把握,你先在猫狗等动物身上试试,不行再另想办法。”

  这句话,是王子襄给陈恭澍药物时说的,陈恭澍没有做这个实验,王文拿到药后也没有做这个实验,直至毒杀石友三失败,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药是否真能毒死人。

  王文接药的时候表示:

  “我联系好后,三四天之内回来复命。”

  这不能不说是陈恭澍的失误,既然要等王文回来复命,就不该把毒药交给他。正因为王文拿到了这瓶药,三四天之内未能回来复命,整个“制裁”石友三的行动,也因此骤然逆转。

  王文再次来到天津时,先鸿霞已成功策动了第二个“搭档”——厨司务老禇。

  老禇提出的条件是,事成之后给他凑点本钱,开一家小餐馆,这是他一生的心愿。具体什么时候行动,要看机会。

  王文毕竟不像白世维,读过军校,正经带过兵,打过仗;更不像陈恭澍,既读过军校又正式接受过特工训练;他充其量只是个有基层部队经历的毛头小伙子,考虑问题比较简单。听先鸿霞如此一说,便乐观地认为,即将大功告成,当下便将那瓶药交给了先鸿霞,并约定次日见面。

  王文与先鸿霞的见面地点,是天津西“三益成”杂粮店。店主是王文的宝坻县(今天津市宝坻区)老乡,店里大管事刘兆南是老掌柜的亲侄子,也是王文从小在一起念过书的同学,两人与先鸿霞都是年龄相仿、关系不错的小老乡。王文为本案每次来津,都是住在店里。

  说好第二天见面,但先鸿霞爽约了。

  第三天,第四天,仍不见先鸿霞的踪影。

  本来应三四天之内回北平复命,不见先鸿霞,如何向陈恭澍复命?

  第五天,先鸿霞依旧没有出现,王文已预感到大事不好。

  第六天,一个与王文年龄相仿的陌生青年来到“三益成”杂粮店,点名要找“王文翰”。柜上伙计将他带到王文的房间。王文一见到他,凭直感,脱口而出:

  “你是史老弟?”

  “是我,文翰大哥!”

  陌生青年这一声呼叫,可谓声泪俱下。他果然是先鸿霞的同事——石友三的另一位侍从副官史大川。先鸿霞果然出事了!

  先鸿霞拿到毒药后,当天回去就交给了老禇。老禇看看药瓶说:

  “如果今晚趁手,今晚就干。”

  先鸿霞也没料到,老褚真的就在当天晚上行动了。老禇平日里胆小怕事,或许是为实现他一生的梦想破釜沉舟了。

  晚餐时分,老褚把毒药下到火锅里,就给石友三端了上去。

  虽然下毒时老禇不假思索,颇有气势,但当他端着火锅走进正房一楼大厅时,却不由得双腿发抖双手颤动起来,火锅在他手上摇摇晃晃,汤汁随之晃荡出来,泼洒在托盘上。

  石友三何等警觉,立时看出不对劲,随即拔枪怒吼:

  “你想干什么!”

  老禇被这一声怒吼吓破了胆,以为事情败露,腿一软瘫倒在地,石友三用枪口顶着他的脑袋吼道:

  “说,谁指使你干的?”

  见老禇哆哆嗦嗦已说不出话,石友三朝门外大吼:

  “贺参谋,把他们都给我带过来!”

  他们,指贺参谋以外的四名侍从副官,包括先鸿霞与史大川。

  五名侍从副官所住的西厢房,距离一楼大厅只有十几步远。贺参谋走在最前,进入大厅,另外四人排成一队,齐刷刷站在大厅门口。

  一见摊在地上的老褚,先鸿霞与史大川都惊呆了,两人都没料到老褚竟弄得如此一败涂地,不可收拾!

  石友三举着手枪,手指扣在扳机上,一副随时准备开枪的样子,对着老褚吼道:

  “是哪一个,给我指出来!有半句假话,小心你的脑袋!”

  老禇哆嗦着抬起头,向排在门口的四人看去,似乎就要举手指认。

  先鸿霞见状,伸手去拔插在腰间的手枪,但他仿佛迟疑了一下。

  正是“死生之穴,乃在分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先鸿霞一愣神的刹那间,让贺参谋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捕捉到破绽,抓住先发制人的千钧一发之机,飞起一脚,狠狠踢在先鸿霞的要害部位。先鸿霞一声闷哼,顷刻间被制服。

  先鸿霞和老禇被捆起来,拖到东厢房。

  东厢房住的是日本宪兵,贺参谋说先鸿霞与老褚是南京派来的抗日分子,让日兵宪兵把他们带回宪兵队,严加审讯。两人最后结果如何,不得而知。

  由于一直是先鸿霞一人与老禇接触,老禇并不知史大川也加入其中,史大川因此逃过一劫。在石宅苦苦挨过数日之后,史大川终于寻到机会,逃出石宅,直奔津西“三益成”杂粮店。

  听完史大川的叙述,王文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纵是他有过不祥预感,也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弄到这个地步。尤其好友先鸿霞,转眼之间生死未卜,急得他不知如何是好,却又想不出任何营救办法,只好决定先回北平,向陈恭澍汇报。

  他将史大川安排住在杂粮店,告诉他已在柜上存了2000块钱,需用时可向刘兆南支取,其他一切,等他从北平回来再做安排。

  王文回到北平向陈恭澍汇报后,陈恭澍让王文带司机陈国治开车去天津,先将史大川接到北平,然后再设法了解先鸿霞与老褚的情况,可能的话再实施营救。

  王文返回天津后,陈恭澍这才想起向特务处本部打报告,提出三点善后要求。他压根没有想过,戴笠对这样一个毫不知情的事件将持什么态度,更没想到结果会怎样。

  陈恭澍吓跑了

  看完陈恭澍的报告,戴笠大失所望。陈恭澍是他一手栽培,不次拔擢,已初步显示出不俗才干的特情干部,没想到竟如此缺少组织观念,如此处事草率。

  刺杀汉奸绝非儿戏,作为指挥官竟躲在另一个城市遥控,在无具体行动计划的情况下,让几名与特务处毫不相干的人员相机行事,岂有不败之理!

  何况,王文与史大川素不相识;在“史大川”所言未查实之前,这一切都是“雾里看花”。

  戴笠未作任何批示,便将陈恭澍的报告转交相关部门,照一般事例按规定做出回复,大意是:

  “所称各节,查无前案可稽,希检具实证再核;可酌发史大川旅费来京报到。”

  这个回复,等于让北平站提交证据以资证明。可陈恭澍到哪里去找证据呢?正在大伤脑筋之时,又一个节外生枝的变故接踵而来——史大川失踪了!

  当王文再次回到天津,赶到“三益成”杂粮店后,史大川不见了。刘兆南告诉他说,史大川从柜上支走2000块钱,一去不归。

  这话让王文真假难辨,毕竟他与史大川素昧平生,倘若史大川为钱而来,那么他所叙述的整个毒杀石友三失败经过,都将另当别论。

  然而令王文心生疑窦的,恰恰是刘兆南。自打这次走进“三益成”,他再也没有了以前那种热情,更忘了同乡之亲、同窗之谊,对王文总是躲躲闪闪,说话吞吞吐吐。

  为了弄清事情真相,晚上王文坐在柜房迟迟不肯离去,对刘兆南旁敲侧击。恰巧史大川打来电话,王文率先拿起话筒。史大川原是找刘兆南的,一听接电话的是王文,张口便是一通指责:

  “好你个王文翰,我提着脑袋来给你报信,你反倒诬陷我是日本人的奸细,要把我抓起来送军部!先鸿霞真是瞎了眼,相信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他白白为你送了命!”

  史大川这一番痛斥,让王文恍然大悟:刘兆南嗜赌,肯定是他赌输了王文存在柜上的2000块钱,然后骗走史大川,让王文查无对证。

  再与刘兆南理论,刘兆南爽性撕破脸,直接对王文下了逐客令:

  “我们开的是杂粮店,不是杀人的指挥站,你若还念同乡之情,就不要把小店拉进杀人的勾当中,你现在就给我走,以后不要再来!”

  刘兆南翻脸,再追问无益。要想弄清真相,做好善后,只有将刘兆南带回北平。王文与司机陈国治商量后,决定当夜启程。那部“老爷车”性能不算太差,夜间行驶,三四个小时便可抵达北平。

  汽车就停在离柜房不远的院子里,王文去柜房向刘兆南辞行,说着一些表示歉意的话。刘兆南不好意思地送出来,并亲自为王文打开了车门。却不防陈国治从背后突袭,瞬间便将他拖进车内。

  汽车一路通达驶回北平,驶进位于西城卧佛寺街的北平站。

  这里是北平站新租用的站址。随着1933年秋扩大编组,1934年上半年陆续增加一些新成员,北平站内外勤已有20多人,北长街的房子已不敷使用,便改作联络处,另租这一处四进大宅门院落办公兼住宿。

  宅院大门临街,进大门后过二门,进了二门才是第一进院子。

  第一进院子有四间北房(正房),三间南房,陈恭澍结婚后和妻子住在北房,其中一间做卧室,一间做会客室兼餐厅,一间最大的做办公室,一间最小的住女佣。白世维一家四口住在南房。这一进院子中另有东厢房三间,用作两家的厨房与储藏室。

  从西边的甬道往里去,是第二进院子。院里只有四间北房,住着戚南谱夫妇与岳家。

  第三进院子里也是四间北房,住着北平站的其他成员,包括交通员陈国栋、司机陈国治和大司务李怀章等人。

  第四进院子也是一排房子,只堆放了一些杂物,没有住人。

  王文将刘兆南带到北平站后,安置在第四进院子的一间空房里,既没捆绑,也未将房门上锁,更没有派人看守。

  王文本意是把他带回来说明情况,以便能找回史大川,了解事发经过,设法营救先鸿霞与老褚。事已至此,陈恭澍本应立即审问刘兆南,一方面要摸清情况向特务处本部提交证据,一方面要制订善后方案。却不知为何,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陈恭澍仍未提起重视,将刘兆南放在后院便不予理睬了。

  王文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如此深宅大院,纵是刘兆南插上翅膀,谅他也飞不出去。

  却不料,刘兆南原非等闲之辈,高墙深院挡得住他的人,却挡不住他与外界的联络。由于地处偏僻,宅院里没有自来水,用水全靠外面送水的人用手推车送进来。刘兆南瞅准机会,悄悄写了一封求救信,托送水人带了出去。

  陈恭澍、王文尚在高枕无忧之中,完全没料到,一场衔橛之变正在降临。

  时值寒冬腊月,屋外的气温已是滴水成冰。这天早上七时许,陈恭澍正要起床,忽闻外面响起一片嘈杂声。他一骨碌爬起来,抓起一件皮袍子裹在睡衣外,光着脚趿拉着一双布鞋跑出去查看。刚出门口,迎面走来一个陌生人,劈头就问:

  “你姓周?”

  陈恭澍一听,料定大事不妙,因为他此时所用化名就是“周仁风”,于是随手一指保姆的房间说:

  “姓周的住那儿。”

  那人果然去了保姆屋里,陈恭澍乘机向后院奔去。在二进院与三进院之间有个小跨院,院里围墙较矮,他一翻身跳了出去。

  跑出胡同,他叫了一辆洋车,直奔北平站书记王云孙家中。

  王云孙是在北平建站不久,由特务处本部王兆槐推荐加入北平站的。他负责在办公室处理文牍,即任书记工作。

  王云孙家住按院胡同,与北平站很近,坐洋车约五分钟路程。陈恭澍赶到时,王云孙已穿戴整齐,正准备到站里办公。见陈恭澍光着脚踩着单鞋,穿着睡衣裹着皮袍,赶紧出去买回一套棉衣。

  陈恭澍穿戴整齐后,又去了东四牌楼北大街“德元成”棉花店。该店的刘老伯是陈恭澍的父执,也是其兄长的岳父。陈恭澍的姨妈有2000块钱存在这里,陈恭澍自认为有难,已打算出逃,取出了姨妈的2000块钱。

  做好这一切,他给王云孙去电话,得知王已被接到北平督察室。

  这时特务处已全面建立督察制度,北平督察室与北平站平级,实为监督北平站而设。陈恭澍一向反对督察制度,与特务处派来的督察王平一接触甚少。

  电话打到督察室,接电话的正是王平一。王平一一听是陈恭澍,顿时如释重负,让他马上去督察室,说有人检举他绑架勒赎,到北平站搜查的便衣是北平侦缉队和宪兵三团的人。刘兆南已被他们救出,白世维、王文以及陈恭澍的妻子都被带走了。

  作为接受过正规训练的特情人员,陈恭澍应该立刻明白,这一切均由刘兆南引起;作为北平站负责人,他有责任前去澄清事实,保出被带走的下属,带回刘兆南,为“石案”善后。

  说到底这一切不过是一个误会,消除这个误会非常简单,却不知陈恭澍出于什么想法,竟然如惊弓之鸟,放下电话便直奔火车站,当晚便登上火车,一头扎到归绥,投奔他的家兄陈恭治去了。

  王平一久等不见陈恭澍前来,只得向特务处本部报告。

  回归,患得患失

  如果说陈恭澍在“刺石案”中所表现出的目无组织、处事草率,已令戴笠大失所望,那么在“刘兆南告密事件”中的拖沓怠惰、不负责任、无担当,则令戴笠及所有知情人大跌眼镜!戴笠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一直看好并精心栽培的外勤干部,竟会做出如此弱智之举。堂堂北平站站长,在同为兄弟单位的军警面前仓皇出逃,不啻天方夜谭,令特务处贻笑天下,颜面尽失!

  震怒之余,戴笠下令王平一,即刻动身赶赴归绥,追拿陈恭澍,带到南京归案!同时电令绥远站站长高荣,对王平一予以配合。

  之所以认为陈恭澍必在归绥,是因戴笠知道陈恭澍的兄长在归绥任军职。归绥地处偏远,是逃亡的理想去处。

  不过戴笠最终还是失望了,陈恭澍不知从何处听到风声,在王平一赶到归绥,刚刚与高荣碰面后,陈恭澍便望风而逃,去了更偏远的乌兰华。

  事已至此,戴笠遂决定放弃陈恭澍,命王平一返回北平。

  与此同时,戴笠与宪兵三团取得联系,将刘兆南、王文、陈恭澍的妻子押解到南京。为优待陈妻,将其关在“甲地”,将王文、刘兆南关进了“丙地”。

  又调白世维、王云孙到南京受训,调戚南谱赴天津站工作,调杨英进入天津电信局。北平站只剩下直属通讯员范行和在北长街看门的老尹。

  接着对北平站进行重建,并成立北平区,由复兴社骨干、华南区负责人张炎元出任区长,戴笠的机要秘书毛万里出任区书记,北平站改由北平区直接领导,站长由范行代理。同时派吴赓恕出任天津站站长。

  在北平区工作进入正轨之后,戴笠也将不愿回归的陈恭澍抛到了脑后。

  却不料,1935年10月,一封从邮局投递来的平信寄到了鸡鹅巷五十三号,收信人直接是“戴雨农先生”。由于涉嫌泄密,特务处严禁任何人从邮局投递信件,也从未有人敢违反这项规定。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冒大不韪?

  抽出信笺一看,落款竟是陈恭澍!信中称:

  “我愿意回来接受处分,唯一的要求,是请派连谋兄到北平接我。如蒙允诺,良顺兄抵平后,在《世界日报》上登一小启即可。”

  陈恭澍自然知道,戴老板是绝不容许犯了错误的部属接受处分前还要讲什么条件,尤其是指定报纸公开登广告,以及违禁邮寄信件且不留地址等等。他猜想会惹戴笠生气,甚至会有更严重的后果,所以后来在回忆中说:“我写这封信给戴先生,实在斗胆之至……可是我终于作了一次尝试。”

  之所以斗胆尝试,是他的处境已十分艰难。逃匿一年半,整日无所事事,精神无所寄托,生活断了来源,囊中“弹尽粮绝”,靠亲友接济过日子,与乞讨无异,其落魄窘状可想而知。但是贸然赴南京请罪,又担心遭遇不测,所以要求派连谋到北平接他。

  连谋是陈恭澍的福建同乡,与陈恭澍同龄,也是生于1907年,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连谋字连顺,又名连良顺,毕业于黄埔军校第四期,由陈恭澍推荐加入特务组织,被派往福建,任闽南站站长,不久前被调至武汉警备司令部任职,极受戴笠器重。

  陈恭澍点名要连谋赴北平,就是想知道戴笠将给他何种处罚,万一被处以极刑,相信连谋会对他网开一面。

  放眼整个特务处,乃至后来的军统局,有哪个犯了错的下属敢与戴老板提条件、讲斤斗?唯独陈恭澍!

  即使穷途末路,也不能铤而走险,却又不舍放弃,只有斗胆一试。

  其实戴笠就是不怕“叫板”,叫板的结果只会适得其反。但凡事都有例外,也算陈恭澍幸运,因为戴笠爱才,尤其对他眼中的青年才俊,更多了一份偏袒和呵护,对沈醉如此,对陈恭澍更是如此。尽管陈恭澍的一系列表现使他在戴笠心中的形象已大打折扣,却并未影响戴笠对他的偏爱。

  戴笠本人曾打流十年,深知流落社会的艰辛,而逃匿,将更加艰难。他完全能想到陈恭澍眼下的处境,若非山穷水尽,也不敢冒违禁之险从邮局寄信。

  戴笠几乎没有考虑,就通知连谋回京,作过一番交代之后,连谋只身北上。

  而陈恭澍在“斗胆一试”之后,又陷入了患得患失的煎熬,生怕招致更严重的后果。直至过了八九天,在《世界日报》看到连谋发布的小广告之后,仍然在疑神疑鬼。广告称:

  “仁风兄:弟已抵平,现住花园饭店,盼速来晤,良顺。”

  周仁风,正是陈恭澍的化名。陈恭澍在兴奋之余,又担心是有人冒名顶替,于是打电话到花园饭店,一听果然是连谋的声音,这才雇了一辆人力车赶往花园饭店。

  关押“乙地”无惊险

  在得知无性命之虞后,陈恭澍跟随连谋乘坐蓝钢列车来到南京。

  走进鸡鹅巷五十三号,陈恭澍恍如隔世。当初走马上任北平站站长,戴笠在这里为他摆酒饯行,不过时隔两年余,竟落得如此狼狈而归,让他如何面对一手提携他的戴老板?往日的种种担惊受怕、担忧顾虑,全部一廓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羞赧愧疚,无地自容。

  低头垂手站在戴笠面前,他在等候一场暴风雨般的痛责。

  但是没有。戴笠脾气暴躁,大多是对身边勤务兵、副官以及老婆孩子;对一般下属,多是不怒自威,恩威并施;对外勤人员,更是极少动怒。

  他像往常一样招呼两人坐下,脸上不喜不愠,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其实想听陈恭澍说点什么,起码对“逃跑”这个愚蠢的懦夫行为做出一点解释。

  陈恭澍却认为,事到如今,一切已不容自己置喙。

  陈恭澍不说,戴笠也不询问,更无责难,只是平静地说: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一个团体,必有它维系存在的团体纪律,这个纪律,对所有成员一视同仁……”

  然后吩咐说:

  “你去找刘乙光报到吧。”

  这倒令陈恭澍大惑不解了。这么大一个“连环案”,自己为此逃到大西北,颠沛流离一年半,受尽磨难,这么几句话就完了?就这么简单地去找刘乙光报到?

  刘乙光是陈恭澍在“洪公祠特训班”的同学,陈恭澍知道找他报到是一个并不严厉的惩罚。

  刘乙光是湖南永兴人,生于1903年,师范毕业后,入读黄埔军校第四期,后入“洪公祠特训班”,时任特务处本部特务队长。

  特务队是特务处的便衣警卫队,除负责处本部及戴笠本人的安全外,并专设行动人员,执行秘密行动任务,同时监管犯错误的同志,即看守“甲地”和“乙地”。

  特务处对违纪或工作失误造成严重后果的特务,惩罚手段是关禁闭,令其“反省”。禁闭地点有三处,分为“甲地”“乙地”“丙地”。

  “甲地”条件最好,处罚最轻,关押的是犯错误最轻的“同志”及“要犯”家属,实行家庭式管理,除了不允许外出,其他均可自由,生活上亦能得到特殊优待。陈恭澍从北平站逃跑后,他的妻子被押到南京就关在“甲地”。

  至于“甲地”地址,诸多军统资料及军统特工回忆录均少有言及,也有特务称“甲地无固定场所”。陈恭澍关到“乙地”后,常由看守给其妻传递纸条,由此看来,甲乙两地相隔不远。

  “乙地”设在南京羊皮巷一所平房院落中,关押案情较轻、刑期一般不超过一年的违纪人员。这里的处罚较“甲地”严厉许多,禁忌较多,被关押者以代号相称,不得互通姓名。戴笠给陈恭澍指定的关押地点就是“乙地”。

  甲乙两地都设在特务处单位内部,唯丙地例外。

  “丙地”设在南京老虎桥三十二号老虎桥监狱内。老虎桥监狱为“江苏第一监狱”,特务处在监狱内专辟牢房,特派看守,羁押特务处重刑犯。这里的惩罚最严厉,是名副其实的蹲大牢。王天木、王文、刘兆南都先后关押到这里。

  也就是说,陈恭澍所受的惩罚不轻不重,关押时间不会超过一年。

  说起来也是陈恭澍头大无脑,对他的戴老板几乎就是不了解,尤其他的“小心眼”,用在戴老板身上,完全是南辕北辙。戴笠对他的偏爱暂且不说,戴笠的护犊子,在特务处无人不知。莫说只是个误会,是刘兆南倒打一耙、栽赃诬陷,就是陈恭澍真犯了什么大事,也还轮不到北平侦缉队和宪兵三团乱插手。戴笠能在蒋介石盛怒中救王天木一命,陈恭澍这点事,谁敢把他怎么样!

  直到这时陈恭澍才明白,这一年半的逃亡生涯,颠沛流离,担惊受怕,完全是他自找苦吃,自作自受。不仅如此,还让下属以及他的老婆都受到了牵连。

  从戴笠的办公室出来,陈恭澍的肠子都悔青了。

  这时刘乙光已等在门外。老同学在这种场合相逢,令陈恭澍十分尴尬。

  岂知,更尴尬的还在后边。

  陈恭澍任北平站站长时发展的一名情报员侯子川,因身份暴露,被推荐到特务处本部工作。当陈恭澍被带到“乙地”羊皮巷的时候,站在门口迎接他的,正是侯子川!

  侯子川是“乙地”看守长,刘乙光的下属。

  而侯子川手下的一名看守,正是陈恭澍保荐到南京接受培训的陈国瑞,培训结束后,陈国瑞被分配到“乙地”做了看守。

  尴尬归尴尬,有这么多熟人在,陈恭澍的禁闭生活处处得到关照,不仅能时不时地被带到办公室撮一顿,还能偷偷给关在“甲地”的妻子递纸条。

  实际上,陈恭澍只被关了五个月零七天,便于1936年夏初被释放,同时被派往天津,出任天津站站长。他的妻子本是受牵连被关押的,也被放出跟他一起去了天津。

  复职之初,陈恭澍首先想到要回他的两员爱将——白世维与王文。白世维在南京受训后已返回北平站,陈恭澍与北平站协商,将白世维调到了天津站。王文仍在“丙地”蹲大牢,陈恭澍请示要人,戴老板立即下令释放。

  至于王文的同乡——“三益成”杂粮店大管事刘兆南,只有把牢底坐穿了。 戴笠:黑暗时代里最黑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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