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出手两广,再战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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谒陵路上的神秘出租车
对南京国民政府来说,1934年年初的平息闽变,为这一年开了个好头,“剿共”四年也在这一年取得阶段性胜利,苏区红军被迫开始了战略大转移。
然而有所得必有所失,或可说,整个局势对蒋介石来说,实呈摁下葫芦浮起瓢的局面。
浮起的这个“瓢”,就是日本侵略者的野心——得陇望蜀。这年3月,逊帝溥仪在长春“祭天”称帝,做了日本人的傀儡,伪满洲国由此改称“满洲帝国”。与此同时,日本人不仅加快对华北地区的蚕食,而且在占据河北、察哈尔大部地区后,又开始策划河北、山东等“五省自治”。
在1935年11月国民党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上,蒋介石松动对日口径,提出对日方针:
“……和平有和平之限度,牺牲有牺牲之决心,以抱定最后牺牲之决心,而为和平最大之努力,期达奠定国家复兴民族之目的。”
但就在此二年期间,令蒋介石应接不暇的,还有来自国民党内部反蒋势力所采取的非常措施——暗杀。
这些暗杀行动,主要针对国民党中央要员。蒋介石、汪精卫、宋子文、何应钦等,均有过被行刺未遂的经历。仅1934年戴笠侦破的行刺蒋介石要案,便有三次之多;1935年暗杀之风愈演愈烈,其中尤以汪精卫遇刺案最为骇人听闻。
1935年11月1日,国民党四届六中全会,亦即国民党五大的预备会议,在南京中央党部召开,参加会议的有中央委员、候补中央委员100多人。第一天的会议议程为:
八点,全体与会人员前往中山陵“谒陵”;
九点,举行大会开幕式,由行政院院长汪精卫做报告;
开幕式结束后,全体人员合影,地点在会议厅门前。
大会的警卫工作,由宪兵司令部与首都警察厅负责。这种公开的警卫工作,不属特务处管辖范围。特务处派出的特别警卫组,只对蒋介石个人安全负责,与大会无关。
由于中山陵位于南京市东郊紫金山南麓,为保护蒋介石的安全,戴笠亲自率部陪同蒋介石谒陵。
这天的情况有点特别,这个“特别”非戴笠所能左右。
首先,蒋介石是第一个抵达“总理陵堂”的,其他“中委”均在八点之后方姗姗而来;其次,曾通知谒陵一律穿礼服,以示对领袖的尊重。现场却是制服、中山服乃至便服无所不有。蒋介石心中不快,只是在这种场合不便发作。
返回途中,一辆出租车从后面追上来,超越了蒋介石的车队。这就怪了,明知是蒋介石的车队,谁这么大胆竟敢超车?且在超车过程中,有一个脑袋从窗户里伸出来张望!
戴笠深感异常,连蒋介石都觉出了不对劲。
更诡异的是,不一会儿,竟发现那辆出租车停在了前面,看上去仿佛在等候蒋介石的车队。戴笠立刻派人上前盘查,对方说是记者。
记者并未做出威胁蒋介石安全的举动,戴笠也无理由抓人。是否因防守严密“记者”无机会下手,也未可知,但戴笠并未细究。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一向视保卫蒋介石为己任的戴笠,偏偏在这个细节上疏忽了。
回到中央党部,见宪兵司令谷正伦与首都警察厅厅长陈焯分别率部,将中央党部警卫得如铜墙铁壁,毕竟铁路巡警各管一段,戴笠对特别警卫组交代一下注意事项,便乘坐他的斯蒂贝克轿车,离开会场,到上海公干去了。
可刚到上海枫林桥寓所,还没来得及坐下来喘口气,南京的电话便追了过来,一听内容,戴笠骇然大惊:
行政院院长汪精卫遇刺!
戴笠担心的自然不是汪院长,而是蒋委员长。在电话中一连串的询问之后,得知蒋介石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岂知蒋介石虽未受伤,却无辜背了黑锅,此时正陷于搓火郁闷之中。
而戴笠深感蹊跷的,也是杀手的行刺目标。从两年来的暗杀情况看,行刺者第一目标应该不是汪精卫,而是蒋介石。那么同在一个会场,蒋介石又是如何幸免于难的呢?
戴笠急令司机返程,抵达南京时已近黄昏,赶紧召集在京相关人员开会,了解案情,制订侦破措施。
汪精卫遇刺,蒋介石躺枪
说来也巧,蒋介石躲过一劫,完全因为这天的秩序散乱所致。
谒陵,诸位“中委”的不恭已令他心中十分不快;
归途中遇“记者”超车,让他心生疑虑;
回到中央党部举行四届六中全会开幕式,依然秩序混乱,连议程甚至都有所遗漏,而汪精卫致开幕辞,竟也不在状态。
接下来是与会人员合影。大家平时难得一聚,从会议大厅出来,自然也是三五成群,互通情况,各自说说笑笑。
蒋介石被这乱哄哄的秩序搞得心情黯然,通知汪精卫主持合影,他本人到会议厅楼上休息去了。
汪精卫作为国民党中政会主席,兼行政院院长,本就是仅次于党总裁和国家元首的二把手,蒋介石不参加,他倒乐得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不仅可以合影时站在正中间,而且没了蒋介石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气氛自然也活跃了很多。
大家站在会议厅门口的台阶上,分成五排。汪精卫站在第一排正中,左右分别有林森、张静江、孙科、戴季陶、张学良、阎锡山、张继等人。对面围成半圆形的记者,对着第一排的党国要员,“咔嚓咔嚓”一通按动快门。
在众星捧月之中,汪精卫心情大好。
但这大好的心情并未持续多久,在拍摄完毕大家即将起身返回会议厅的时候,突然一个年轻人从一棵塔松后面跃出,举枪朝着第一排“砰砰砰”连发三枪。
这三枪都是对着一个人发的,这个人就是汪精卫。
如此近距离连发三枪,自然枪枪命中。
却是汪精卫命不该绝,在杀手开枪的一刹那,他正在起身、转身,一连串的动作,使三枪均未击中要害。汪精卫倒在血泊中,以为自己将命不久矣,对闻讯赶来的夫人陈璧君嘱托后事,说:
“人生自古谁无死,为革命献身,也是死而无憾了,以后孩子就靠你了……”
陈璧君也是老同盟会员,曾与汪精卫一起赴北京谋刺清摄政王,说来亦为女中豪杰,值此关键时刻,断不会像一般小女子那样抽抽搭搭乱了方寸。她当时也以为汪精卫行将辞世,安慰汪精卫说:
“四哥(汪排行老四)请放心,一切有我呢。”
随后闻讯赶来的是蒋介石。
陈璧君见到蒋介石,一肚子的悲痛化作了满腔愤怒。论资格,蒋介石在她这个“老革命”面前实属“小字辈”,当时她还是中央监察委员,因而对蒋介石毫不客气,当众指责:
“蒋先生,你不想让汪先生干,可以公开撤掉他,何必要取他性命?”
大概蒋介石刚刚还在庆幸躲过一劫呢,如今一盆污水泼下来,真是百口莫辩,尴尬至极。
蒋、汪矛盾,早已是冰冻三尺,这是人所共知的。“九一八”之后两人关系虽有所缓和,也不过表面上的融洽,暗地里的争权夺利从未停止。尤其汪精卫出任行政院院长兼外交部部长后,曾组织一个编译室,成员均为留日学生,亦大多为改组派或与改组派相关人士。这个组织犹如蒋介石的力行社,是汪精卫亲信中的亲信。
这个组织的频繁活动,无疑加剧了蒋、汪暗中的较量。蒋介石要想“洗白”自己,多说无益,唯有破案。
破案,凶手是第一线索。
案发当时,汪精卫倒在血泊中之后,汪精卫的卫士方才醒悟过来,朝刺客连发两枪。这时候坐在第一排的张继、张学良朝刺客扑去,将刺客按倒在地。但刺客被击中要害,生命危在旦夕,与汪精卫同时被送往医院。
刺客身份当即查明——“晨光通讯社”记者孙凤鸣。这是从孙凤鸣身上搜出的记者证中得知的,孙凤鸣也是凭这张记者证进入会场的。
“记者”这个身份,让戴笠想起谒陵归途中那辆出租车,出租车上的记者,想来与孙凤鸣不无关联。但孙凤鸣处于昏迷状态,无法审问。
第二线索,“晨光通讯社”。
晨光通讯社是登记在册的单位,孙凤鸣的记者证上也有明确地址。案发之后,宪兵司令部与警察厅即派员前往陆家巷二十三号晨光通讯社搜查,却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一堆焚烧文件的灰烬。翻遍所有办公桌、文件柜,均一无所获,最后在厨房的垃圾箱里找到一个残破信封,发信地址为江苏扬州江都镇黄某,收信人为“华克之”。
这是引起戴笠注意的一个线索,想必通讯社与江都有联系,或其成员便有江都人士。
当时为尽快破案,成立了四个侦察小组,分别为:特务处、教导总队、宪兵司令部、中央党部。四个小组既可相互配合、互通情报,亦可独立行动,
在戴笠正准备派员前往江都查找线索时,得知教导总队侦破组已派人去了江都,也就在这天夜里,凶手孙凤鸣不治身亡。
孙凤鸣一死,江都那边暂无消息,等于线索全无。
没有线索,难以及时破案。如此一来,不仅汪精卫、陈璧君这头摆不平,其他的反蒋派也都对蒋介石展开攻讦。李宗仁、白崇禧直接发电质问蒋介石,阎锡山、冯玉祥更是公开向蒋介石发难。而非反蒋派的中委们,也有不少人怀疑此事为蒋介石暗中指使。
蒋介石平白无故背此黑锅,满肚子火气无处发泄,一个电话将戴笠叫到紫金山官邸,大加斥责。
其实蒋介石心里明白,这类疑难案子,其他各组都指望不上,仅看他们那副阵势,大张旗鼓兴师动众,所到之处鸡飞狗跳,且不说行刺者一伙人有备而来,即使无备,又岂能乖乖束手就擒?
显然,非特务处不可能尽快破案。
戴笠自然明白蒋介石的意思,恭恭敬敬地垂手站在一旁,听候训斥。
蒋介石训人历来有讲究,那就是非亲信不训,反蒋派的任何下属绝无被训机会。戴笠深谙此道,故低头受训心里并无紧张或者惶恐之感,而是脑子里飞快地在想着案情。
当蒋介石的训斥告一段落的时候,戴笠突然说:
“校长,我忽然想到,通讯社注册成立的时候,需要有铺保和保人,想必担保人不会参与其中,自然也不会跑掉……”
蒋介石一听也愣住了,脑子里自然也在飞快转着,考虑这个线索,登时恍然,一回身见戴笠还站在那里等候命令,立刻说: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中宣部查询。”
“是!”
戴笠迅即告辞,直接去了中央宣传部。
幕后又是王亚樵
国民政府对首都的新闻机构,历来控制严密,报批新单位,必须详细填写负责人、主要人员、连环铺保和在京保证人履历,以及经费来源、成立宗旨、日发稿量等,然后到国民党南京市委宣传部办理手续,再报中央宣传部批准。
也就是说,中宣部有晨光通讯社的全部详细资料。不仅如此,孙凤鸣进入会场的记者证,也是由中宣部新闻处签发的。
换言之,中宣部难脱干系。
正因为如此,中宣部为免受牵连,在事发当天下午便开始查询,已经忙活了好几天。
铺保很快找到了,是位于南京健康路的一家照相器材店。但已于两个月前倒闭关门,店主不知去向。
连环铺保是香港一家衬衫厂,调查结果显示,该厂已于数月前迁往广州。经广州方面查询,并无该店信息。
唯一找到的是担保人,竟是中央党部一个科长,却是一问三不知。原来是受朋友之托作保,如今朋友没了踪影,想立功赎罪也是枉然,以撤职查办而告终。
中宣部所做这些工作,为戴笠省去不少麻烦,只是线索又一次断了,使戴笠刚刚看到的希望之光再次消失。
但这次,黑暗却是短暂的,另一个希望之光随之亮起。当戴笠走出中宣部大门时,即从行政院传来了好消息:晨光通讯社成立不久,曾有两人到行政院为其申请津贴,这两人分别是南京钟英中学校长李怀成和一个叫项仲鳞的人。
戴笠立刻派人将这两人抓来,审讯之后,这两人供出了晨光通讯社成员名单:
社长华克之,登记注册时化名胡云卿;总务主任兼编辑主任张玉华;采访部主任贺坡光,记者孙凤鸣。
李、项二人其实都是局外人,他们见晨光社运营很差,杂志销路不佳,主动提出帮忙去行政院申请经费。华克之等人办此通讯社本不是为了赚钱,当然不会同意,担心节外生枝。怎奈这二人古道热肠,自以为在行政院有熟人,这点事情小菜一碟,结果钱没弄到,反而惹上一场祸端。
他们对晨光社内幕并不知晓,只知贺坡光是江苏丹阳人,其他一概不知。
“江苏丹阳人”,戴笠抓住这唯一线索,立刻派人去丹阳,将贺坡光的母亲与兄嫂抓到南京做人质,以此逼迫贺坡光投案自首。贺坡光担心家人生命安全,果然很快自动投案,戴笠想得到的一切情况,便从这里打开了缺口——
晨光通讯社创办于1934年10月,11月被正式批准。创办经费5000元港币,来自发动“闽变”事败的李济深与陈铭枢。这笔经费由在港的王亚樵转交,由华克之具体主持通讯社工作,即以“晨光通讯社”为掩护,以记者身份接近国民党高层,目的为暗杀蒋介石及其南京政府要员。
晨光社开办一年,一直找不到下手机会,经费即将告罄,适逢国民党四届六中全会召开,华克之决定孤注一掷,由孙凤鸣拼死一搏。
孙凤鸣,1905年生,江苏铜山人,“九一八”事变后加入第十九路军,任排长。“闽变”失败后离队,结识了华克之,加入王亚樵的“斧头帮”。
正所谓“知死必勇”,孙凤鸣持记者证进入会场,就没打算再活着回去,他随身携带一颗用于自杀的鸦片烟泡,以备万一被捕后自杀。结果,汪精卫的卫士无意中成全了他一死的决心。
李济深、陈铭枢一向反蒋,因何要杀汪精卫?
据唐良雄在《戴笠传》中称,远因是他们所领导的反对派,曾经劝阻汪兆铭(汪精卫)“响应政府共赴国难之号召”,而被汪所拒;近因是他们当时正策动两广叛离中央,企图借汪之被杀,“掀起政治风潮,遗祸政府”。
但无可争辩的是,杀手的第一目标无疑是蒋介石,第二目标为汪精卫。只因蒋介石未到场合影,孙凤鸣只得退而求其次,拿汪精卫开刀。
这个审讯结果,令蒋介石赫然震怒:
“又是这个王老九,此人不除,天下无一日太平!”
戴笠上次因抓捕王述樵棋错一着,致使王亚樵乘机逃走,至今为此事耿耿于怀,当即请示先去上海,抓捕与本案相关人员,然后赴香港抓捕王亚樵。
早在汪精卫遇刺之初,戴笠就怀疑此案与王亚樵有关,且分析“晨光通讯社”人员撤离后,极有可能逃往上海,乃电令上海区予以严查。
恰逢教导总队侦破组又从江都抓回两名晨光社勤杂人员,经审讯,这两人供出华克之已于案发当天上午离开南京,去向不明;同时供出晨光社在上海的联络员,及联络地址——上海新亚酒店。
于是,特务处会同教导总队等警宪侦破组,赴上海展开一场秘密大搜捕,先后抓捕了晨光社编辑主任张玉华,孙凤鸣的妻子崔正瑶,华克之的朋友、共产党人陈惘子等十多人。唯主要案犯华克之不知去向。
其时华克之已潜入浦东贫民区,潜藏到陈惘子曾介绍他认识的一个地下党员家里,躲过了特务们的搜查。后来在地下党的帮助下离开上海,经北平转道延安,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由于被抓捕的嫌犯中有“改组派”人员,陈璧君与汪精卫这才打消对蒋介石的怀疑,其他反蒋派对蒋介石的压力亦同时缓解。然而两名主犯王亚樵与华克之均逃亡在外,不抓捕归案,终究是蒋介石的心头大患。
戴笠一面命令特务处港澳区侦察王亚樵等人行踪,一面准备亲自赴港,抓捕王亚樵、华克之(戴错判华已逃亡香港)及其他主要涉案人员。
出师不利,被扣香港
1936年3月,香港启德机场刚刚开通客运航班,与内地尚未通航,戴笠走水路前往香港抓捕王亚樵,这是戴笠有生以来第一次到香港。
为了缩小目标,避免打草惊蛇,他将所带20名行动人员化整为零,分批分路赴港,他本人只带副官贾金南和两名警卫,乘坐客轮在九龙下船,换乘游艇悄悄入港。
自1842年香港成为英国殖民地后,这里便同时成为大陆一些失意军阀政客、不得志文人墨客的聚集地,也是遇到麻烦之人乃至作奸犯科之人的避难所。
戴笠盘桓上海多年,英、法租界常来常往,对英国人素无好感。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英国人漂洋过海只为财,为了掠夺财富用鸦片戕害中国人,多少人的身体被大烟土搞垮了,多少人被大烟土侵蚀得意志消沉。张学良在上海戒毒由杜月笙监督,戴笠曾亲眼所见,那副痛苦的惨状真是锥心蚀骨。
杜月笙自己也吸食鸦片,只是还算有节制,不至于吸食到伤身的程度。杜月笙款待贵客都是用上好的烟土,唯独对戴笠,从不递烟枪。他说戴笠有公务在身,多好的烟土都不能碰,以免烟瘾发作误了大事。
如今进了这个由英国人主宰的地界,这个比上海租界、比鼓浪屿更称得上化外中的化外之地,戴笠不得不处处小心谨慎。尤其王亚樵背后站着的是陈铭枢、李济深,幕后还有更大的人物——胡汉民。
由于地理原因,香港是西南反蒋派首领常来常往之地,犹如南京政府诸公往返上海之频繁。西南反蒋派对香港警界乃至新任香港总督郝德杰,不仅熟悉而且十分“友好”。毫不夸张地说,到了香港,几乎等于到了西南反蒋派的“大本营”。
尽管戴笠小心谨慎,却还是遇到了麻烦。
游艇在香港本岛卢吉道三号码头靠岸,戴笠刚一下船,就发现情况不对劲,岸边码头上站着一群英国警察,一字排开,正虎视眈眈地盯着登岸游客。
戴笠深感不妙,香港法律禁止私人携带武器入境,若因公携带枪支,须经英国使领馆办理枪支携带证件。而他的手提箱里藏有两只手枪,没有办证并非大意,完全是出于保密起见,一旦走漏风声,香港之行将事倍功半。
没想到这么巧,竟有这么多警察守在岸边,似乎不像常规检查,倒是像有备而来,守株待兔。
来到岸上,交出护照接受检查,这道关卡是不会出问题的,只要不检查贾金南提着的手提箱,一切便万事大吉。
这个时候,早已等候在码头上的特务处港澳区正副区长邢森洲与龚少侠,已经看到了戴笠,立刻朝这边迎过来。
戴笠刚刚收回护照,就听到一个警察用生硬的中国话说:
“先生,请打开您的箱子。”
这个声音来自身后,毫无疑问这句话是对着贾金南说的。戴笠心说“麻烦大了”,回身一看,贾金南正不知所措地朝他看过来。
只听那个“生硬的中国话”又说:“先生,我们是例行公事,请您配合。”
戴笠示意贾金南交出箱子,大不了补办“枪证”。结果可想而知,警察搜出了手枪,一个蓝眼睛鹰钩鼻子的警察走过来,对戴笠说:
“先生,您非法携带武器入境,请跟我们到警察署走一趟。”
刚刚赶过来的邢森洲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赶紧操着广东话向“鹰钩鼻子”解释:
“先生,这位马先生(戴笠化名马健行)是代表政府来港公干的,手续不全的话,我们马上补,回头直接送到警察署。”
按照惯例,官方人员来港,只要讲清楚,手续可以事后补办,不会因此影响当事人公干。岂料,好说歹说,“鹰钩鼻子”就是不放行,坚称自己奉命行事,要到警察署备案,交由上司处理。
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戴笠只好跟着“鹰钩鼻子”上了警车,邢森洲等人赶紧驾车跟上。
原以为在警察署备案后,会当即放行,结果这帮警察与这位“马健行”较上劲了,非要限制戴笠人身自由,直到南京方面送来枪支携带证。最后好歹做出一点让步,即将戴笠一行四人由关押改为软禁,软禁在邢森洲为戴笠预订的旅店中,由警察署派人看守。
将戴笠一行人送到旅店,邢森洲赶紧给南京发报。就算以最快的速度办下枪支携带证,从南京到香港最快也要三天!
三天,多少个王亚樵也早已逃之夭夭了,即使这事非王亚樵所设圈套,即使王亚樵原不知戴笠将来港,码头上“那一出”和“软禁”这么兴师动众、大张旗鼓,王亚樵耳目众多,还有不得消息的道理!
欲速不达!早知如此,就该来之前把“枪证”办了,事到如今戴笠肠子都悔青了。
可他哪曾料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算他带了“枪证”,香港警方也会找其他理由将他扣留,因为这个“事件”的谋划者正是王亚樵。
当然,王亚樵本人并无如此大的能量,他借助的是西南反蒋派的势力。
1933年王亚樵遁走香港后,西南派首领胡汉民亲自出面,为王亚樵的安全斡旋。当时在位的第十八任香港总督贝璐,是胡汉民的朋友。胡汉民特地告诉他,王亚樵是反蒋人士,请他给予关照与庇护。贝璐指示香港情报处,负责保护王亚樵的安全。
王亚樵赴港后,与情报处往来密切,并通过情报处,与警务处打得火热。
汪精卫遇刺案发生后,王亚樵在上海的多名相关下属被捕,特务处却一直没有抓到主要策划人华克之,且并不知华克之未曾到港,料定戴笠会赴港对涉案人员实施秘密抓捕。毕竟王亚樵在上海耳目众多,又特别关照注意特务处动静,提前得到戴笠即将赴港的消息,于是联手警务处,给戴笠点颜色看看,挫挫其锐气,也好让他头脑清醒一下,知道香港是谁的地盘。
三天,戴笠在旅馆里急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却插翅难飞。刺汪案尚未了结,特务处的工作千头万绪,他却被关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透过窗子仰望蓝天,才知道失去自由的人,竟不如空中的小小飞鸟……
盟兄金蝉脱壳
三天后,南京方面送来了枪支携带证,香港警察署警务处不得不放人。南京并以国民政府名义,函请香港警方协助缉拿刺汪案要犯王亚樵、华克之等人,香港警方对此没有任何表示。
软禁解除后,戴笠即召集港澳区特工与先后赶到的20名行动人员开会,请大家献计献策。有个加入“团体”不久的安徽籍特工,名叫陈亦川,由于辈分低,在南京时很难有机会见到戴笠,如今终于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当即提出一个建议:
“我有个同乡余亚农,也是由于同乡关系,早年在上海与王亚樵往来密切,应该是私交不错的朋友。余亚农也是老同盟会员,曾加入国民军方振武部,因此未入王亚樵的徽帮,更未入斧头党,但这并不妨碍两人交往。他现居香港,并不知我目前身份,我想……”
陈亦川还想继续说下去,戴笠一挥手,制止了他的发言,当即说:
“好,我知道了。”
戴笠之所以制止陈亦川,是不想让他将计划在众人面前说出。这是个值得利用的关系,他已经有了主意。
随后,港澳区长邢森洲建议,既然特务处在香港的抓捕行动已经公开,不如由中国外交部照会英国政府,下令香港当局配合南京政府的抓捕行动。其实配合不配合另当别论,起码促使香港警方不再从中作梗,放弃对王亚樵的庇护。
这条建议,戴笠被软禁期间已经想到,并决定尽快返回南京办理相关手续。
会后,戴笠留下陈亦川,单独商量制订了打入王亚樵组织的行动计划。
戴笠返回南京后,很快办好相关手续。当时,英国政府正在大谈“中英亲善”,香港当局自然不敢违抗英国政府命令。再者,香港总督也已换届,由贝璐换成了郝德杰,常言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执行命令自然是不折不扣。警察署如是下达命令,警务处岂敢不执行。
没有了香港警方的庇护,王亚樵只好另寻栖身之所,尤其特务处大批特工入港展开秘密搜查,王亚樵原本较为安定的生活被打乱,开始四处躲藏,频繁改换住所。
陈亦川的计划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对于同乡晚辈,余亚农很愿意提携,对陈亦川并无怀疑。在余亚农的介绍下,陈亦川顺利加入王亚樵在香港的外围组织。
外围组织人员是见不到王亚樵本人的,也难以了解组织核心的机密。不过,总能探听到一些看似支离破碎的信息,搜索到一些蛛丝马迹。
功夫不负有心人,陈亦川终于打探到一个线索,香港轩尼诗道有家茂源绸布庄,是王亚樵的妻兄所开。为了获取进一步信息,他乔装打扮,常在这条街上转悠,远远关注着茂源绸布庄,有一天还真发现了“情况”。
这天突然有几个人相继走进茂源绸布庄,令陈亦川吃惊的是,这几人中就有他的老乡余亚农。毫无疑问,这里是王亚樵的一个重要联络点。只是陈亦川没有想到,余亚农竟然是王亚樵组织的核心人物。
接着,又有几人陆陆续续进入店中,只进不出,必然有问题。
陈亦川立刻电话通知邢森洲,同时打电话到警务处,说有匪徒在此密谋闹事。警务处不明就里,随即派警察前来拘捕。
邢森洲所带行动人员与香港警察几乎同时赶到。
正如陈亦川所判断,王亚樵正在里面召开关于转移广西的秘密会议,与会的都是斧头帮核心人物,包括郑抱真、余立奎、余亚农等人。
警特们赶到时,里面的人毫不知情。警特们进到一楼随即散开,有的搜索一楼,有的直接往楼上闯。
王亚樵的妻兄见状,急中生智,冲着楼上大喊:
“站住,你们不要上楼,下来!”
楼上的人这才知道大事不好。
王亚樵的妻兄之所以选择在此处开店,就是因为这里便于撤退,是作为秘密联络点的绝佳场所。便于撤退的地方在阁楼上,阁楼的窗户与其他房子屋顶相连,即使房子被包围,也很难有人会想到,阁楼上有个窗户是连接周围屋顶四通八达的通道。
王亚樵迅疾开窗,很轻松地从窗口跳到外面屋顶。紧接着跳出去的是郑抱真、余亚农。也就是说,在警特们已经登上楼梯之后,也就是一瞬间,阁楼里逃出去了三个人。
警特们飞奔上楼的脚步声眼看冲到了门口,再逃已经来不及了。为了掩护王亚樵等人,余立奎迅速关上窗户,与其他人一起坐好,摆出一副正在开会的架势。
警特们破门而入,有人直奔窗户,哪里还有王亚樵等人的踪影?
束手就擒的有余立奎、胡大海、周世平,这三人都是王亚樵身边的得力干将。
戴笠闻讯,立即办好相关公文,再次赴港,以“刺汪案”主犯的罪名,要求引渡余立奎等人。
没想到这次,戴笠又吃了个烧鸡大窝脖。但这次不是香港当局有意和他过不去,而是他本人的法律常识稍嫌欠缺。
政治犯不予引渡,是各国公认的一项国际法原则,这也是多年来内地“政治犯”逃到香港便可逍遥法外的原因。国民政府指控王亚樵等人的罪名是“颠覆政府罪”,“刺汪案”属于政治谋杀,而非一般刑事案件,香港当局因此拒绝引渡余立奎等人。
戴笠明白这一点后,知道这个引渡非一朝一夕可以办妥,遂返回南京,指派郑介民、李果湛等人以首都警察厅名义入港,首先延请英籍律师,做法理上的研讨,继而以王亚樵等人行刺宋子文等多起暗杀事件为证据,指控王亚樵的斧头帮为专干绑票暗杀的流氓团伙,“刺汪案”为杀人刑事案。
历时八个月,郑介民、李果湛等人终于将这场官司打赢,余立奎、胡大海、周世平等人被引渡回国。
这期间,王亚樵与郑抱真、余亚农已离港遁入广西梧州。广西是桂系的地盘,看来王亚樵不仅得到李济深等人的庇护,也得到了李宗仁、白崇禧等人的庇护与资助。进入桂系地盘逮捕王亚樵,比在香港难度要大得多。
就在戴笠为此事大伤脑筋的时候,“两广事变”爆发了。“两广事变”较之王亚樵,是西瓜与芝麻的对比,而且摆不平广西军阀,就难以除掉其羽翼下的王亚樵。戴笠只得暂时停止追捕王亚樵,奉命将全部精力转到了对付两广军阀上,开始策划抽薪止沸、敉平“两广事变”之计策。
“南天王”宝座被撼动
“两广事变”爆发于1936年6月,粤系军阀陈济棠与桂系军阀李宗仁,倾双方之兵力40万,组成“两广联军”,名曰“国民革命救国军”,以“抗日救国”为名,称兵北上,剑指南京。
策反,是戴笠及其特务处的强项,从单枪匹马策反周伟龙,到釜底抽薪平息“闽变”,戴笠和他的属下干将均经历了不同程度的历练。然而“两广事变”非比寻常,一着不慎将满盘皆输。应该说,这次策反成功与否,对南京政府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对特务处也是一个严峻的考验。
两广关系历来微妙而复杂。由于广西资源匮乏,土地贫瘠,无论新老桂系,皆觊觎广东的富饶与富足,多次入侵并占有广东,故而两广常常打得不可开交。
而面对来自南京政府方面的压力,双方又常常联手合作,揭竿造反。只是这种联手往往出于一己私利,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最终难以合作成功。
桂系向来骁勇善战,也曾一度占据两湖乃至华北等广大地盘,蒋桂战争及中原大战战败后退回广西老巢。应该说,桂系是最坚定的反蒋势力之一,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势必会出来助阵,甚至摇旗呐喊,冲锋陷阵。
就军事实力而言,桂系在蒋桂战争与中原大战中先后遭受重创;陈济棠的部队却是养精蓄锐多年,海陆空三军实力强大。但各方面情报显示,陈济棠患得患失,并不敢痛下逐鹿中原之决心,不像桂系李宗仁,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把蒋介石从那把“龙椅”上拉下来,取而代之。
陈济棠的最大愿望就是做他的“南天王”,割据一方。那么,他因何与桂系联手,先北进其后调转方向东征,直捣南京呢?
这要从陈济棠坐上“南天王”宝座的开始说起。
陈济棠,广东防城(今属广西)人,出生于1890年,早年入广东陆军小学,并加入同盟会,后毕业于广东陆军速成学校,入粤军,从下级军官一步步上升,北伐前已升任国民革命军第四军第十一师师长。
“四一二”政变时,陈济棠正在苏联考察,归国后立即表示追随蒋介石。是年末张发奎与李济深争夺广东,陈济棠站在李济深一边,击溃张发奎部。翌年,陈济棠升任第四军军长兼西区绥靖委员。
1929年蒋桂战争爆发时,粤军正与桂系结盟。为切断桂军退路,蒋介石将时任广东省主席、第八路军总指挥的李济深召至南京,软禁于汤山。陈济棠审时度势,毅然站在蒋介石一边,出兵应战桂军,从此接过了李济深手中的军权,被任命为第八路军总指挥,兼广东部队编遣特派员,与时任省主席的陈铭枢分治广东。
陈济棠虽乘机掌控了广东军权,却对陈铭枢掌一省之政耿耿于怀。
由于与桂系反目,之后连续发生两次粤桂战争。第一次以粤军胜出;第二次的对手是张、桂联军,张发奎与桂系虽都是陈济棠的手下败将,然而双方合而为一,却是实力了得。
正打得不可开交,中原大战爆发了。
中原大战一方是蒋介石的中央军,一方以阎锡山的晋军与冯玉祥的西北军为主力,桂系与张发奎焉能袖手旁观?
张、桂联军迅速向湖南方向移动,准备进攻湖北。陈济棠奉蒋介石之命,派粤军乘胜追击,入湘作战。
但就在这时,陈济棠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在过去的一年里,蒋介石将轮番上阵的大小军阀收拾了一个遍,如若这次阎百川(阎锡山字百川)再倒下(冯玉祥已经在上年度遭重创),蒋介石下一个要收拾谁呢?
于国家来说,军阀割据终究是祸患;而于军阀来说,哪个又愿意真正归顺中央,受制于人呢?陈济棠的天下虽说不是靠枪杆子打出来的,终究也是煞费苦心,机缘巧合,且事到如今,还有个陈铭枢与他共享广东天下,令他耿耿于怀。
要想立于不败之地,唯有“群雄”联手,方能控制蒋介石一枝独大,换得各自一方天地。
于是,陈济棠与桂系握手言和,通电反蒋。
1931年,蒋介石因“约法之争”软禁胡汉民,激化了国民党内部的派系矛盾,汪精卫的改组派、孙科的太子派、古应芬和肖佛成的元老派、邹鲁的西山会议派、李宗仁的桂系等,纷纷麇集广州,于当年5月另立政府。
既借广东这块“风水宝地”,自然就需地方上点头,而这个地方实力派,非手握重兵的陈济棠莫属。陈济棠借机驱走广东省主席陈铭枢,一跃而成为广州国民政府委员、军事委员会常委、第一集团军总司令。他本人亦被汪精卫倚为干城,独揽广州国民政府军权。
“九一八”事变后,宁粤复合,广州设立“国民党中央执监委员会西南执行部”“国民政府西南政务委员会”。这是两个介于中央与省级的特殊机构,说到底两机构是因人而设,这个人就是胡汉民。
汪精卫走了(出任南京国民政府要职),胡汉民来了(为“两机构”负责人),而胡汉民作为国民党元老,不过是“两机构”名义上的负责人,实际成了两广地方军阀的保护伞与挡箭牌,而广东地方军阀正是陈济棠。
陈济棠时任“两机构”常委,倚仗手中部队,集广东党政军权于一身,开启了真正的“南天王”时代。
从1931年到1936年,可谓广东省的“黄金五年”。其间,陈济棠发展经济,整军经武,集一省之经济实力,扩军备战。
除了强大的陆军,陈济棠的海、空军建设,在很大程度上,靠着他的巧妙周旋与闪转腾挪,迅速发展壮大。
广东的空军,创建于孙中山任非常大总统时期,由华侨资助,在广东创立航空局,北伐时国民革命军总部将航空局缩编为航空处。广州“国民政府”成立后,陈济棠以“政府”名义,将航空处所属航空部队,扩编为“广东空军司令部”。
广州国民政府撤销后,广东空军本应归属南京政府,陈济棠却以武力接管广东空军,将“广东空军司令部”改为其“第一集团军空军司令部”。
如此一来,隶属于国民革命军的广东空军,从此被纳入陈济棠之手。在此基础上,陈济棠又从国外购买各式飞机多架,最后拥有飞行中队8个、各式飞机130余架,其势直逼中央。
陈济棠的海军,原本实力一般,1935年他将由青岛调防南海的中央海军“海琛”“海圻”“肇和”三艘巡洋舰扣留,编入广东海军司令部,使其海军实力大增。加上此前从欧洲先后购买的鱼雷艇、扫雷艇、驱逐舰等,已拥有各类舰艇9艘。
在胡汉民这堵挡风墙背后,陈济棠的海陆空三军实力迅速发展,他本人也在半独立状态中挥洒自如,自得其乐,成为名副其实的“南天王”。
无奈好景不长。
1936年5月12日,胡汉民突发脑溢血离世,陈济棠前边那堵挡风墙轰然坍塌。不消说,那两个因人而设的介于中央与省之间的特殊机构,将必然被撤销,广东的半独立状态也将随之消失。
这是陈济棠最担心的。
应该说,57岁的胡汉民猝然而逝,实在令陈济棠始料不及,随之所带来的一系列变故,一时令他不知所措。
5月13日,代表南京政府及蒋介石本人的居正、孙科、叶楚伧、朱家骅等人莅粤“致祭”,代为转达了蒋介石对“西南两机构”的处理意见,即:撤销“西南两机构”之后,广东部队高级军官由中央军事委员会任命,改组广东省政府,以法币统一广东货币。
总之,取消广东半独立状态,广东党政军皆由南京政府统一领导与指挥。
换言之,陈济棠苦心孤诣经营多年的广东,将不再属于他个人所有。
揭竿造反,他并非没有想过,然而胜算几率有多大,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几年前群雄反蒋,桂军、晋军、西北军、唐生智部、石友三部等等,实力何其强大,竟然全部败下阵来。陈济棠的三军再强大,又岂能强得过群雄联手!
更何况,南京政府是唯一的合法政府,反政府、反中央,挑起内战,势必不得人心。
就在陈济棠举棋不定之时,桂系“小诸葛”白崇禧来了……
战争一触即发
白崇禧是来吊唁的。
胡汉民作为国民党元老、早期主要领导人之一,在国民党内辈分极高;又因他顶着两个西南特殊机构之名,他的去世,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于是,各路人马纷至沓来,名为吊唁,实则各怀心机,有的为探听消息而来,有的为观察动向而来,有的为密谋举事而来。
白崇禧属于最后一种。
在“西南两机构”中任常委的,除了广东的陈济棠,还有广西的李宗仁。胡汉民不仅是陈济棠的挡风墙,同时也是桂系李宗仁的屏障。胡汉民一死,“两机构”一撤,失去半独立状态的不仅是广东,还有广西。
桂系的军事实力已不足以成就“大事”,于是,拥有强大海陆空三军的陈济棠,便成为桂系倒蒋的希望所在。
两广时敌时友,陈济棠对桂系历来多有防范,白崇禧又素有“小诸葛”之称,陈济棠更是不敢掉以轻心。
但这次,陈济棠竟然被白崇禧说动了。
这是因为,白崇禧句句戳中陈济棠的“要害”。
白崇禧分析说,粤军数量虽不足以与中央军相抗衡,但中央军主要兵力已被分散牵制。其中很大一部分部署在西北,用于“围剿”陕北红军;又抽调大批部队进驻潼关、洛阳,对消极“剿共”,且有“联共抗日”倾向的张学良与杨虎城的部队,进行监督防范;同时又要抽调军队防范日寇南侵,又要调集部队对山西的阎锡山、山东的韩复榘、四川的刘湘等地方军阀监督防范……如此一来,南京方面能调动南征的部队已十分有限。
退一万步讲,即使蒋介石调集部队南征,那么虎视眈眈的日军,以及阎锡山、韩复榘、刘湘等地方军阀,势必不会等闲视之。如若乘虚而入,南京方面必将顾此失彼……
白崇禧这一番分析,令陈济棠茅塞顿开。白崇禧又趁热打铁:
“伯南(陈济棠字伯南)兄若擎起反蒋抗日旗帜,登高一呼,桂军十万兵力,定当全力以赴。开赴湖南之后,何键(湖南省主席)兄自会与我们接应,然后与我们一道挥师北上,会攻武汉,继而转向东征,直捣南京。”
“小诸葛”这一番“忽悠”,可谓立竿见影,连他本人都有点搞不懂,一向精于算计、无利不起早的“南天王”,咋这么容易就动心了?难不成真以为桂系甘愿为其充当马前卒,把蒋介石从龙椅上拉下来,将他老陈扶上去?还是因为他从未与老蒋开过火,真以为老蒋是纸老虎?
事实上,“南天王”的天下是怎么得来的,陈济棠心中有数,并无太大野心的陈济棠绝不会干冒险的事。之所以被“小诸葛”说服,关键还是其兄长陈维周的“铺垫”发挥了作用。
陈维周是一名江湖术士,长于看相扶乩、算命看风水,陈济棠对他十分信赖。1935年末,陈济棠派他代为赴京述职,他悄悄为蒋介石相了面,又特地去蒋家祖坟看风水,回来后对陈济棠说:
“蒋介石脸色晦暗,两眼无光,从面相看气数将尽,蒋的祖坟亦呈龙势渐微之象,不出明年,蒋介石必定倒台。相比之下,芙蓉嶂却是紫气东来,金龙盘飞,这预示着什么?预示着陈伯南将取而代之。”
芙蓉嶂,指广西花县(今广州市花都区)芙蓉嶂洪秀全的祖坟。陈维周认为此地风水极好,是诞生天子的宝地,即鼓动陈济棠花巨资买下该坟地,安葬了他们的母亲。果然,此后陈济棠顺风顺水,扶摇直上。
陈济棠一向迷信,身边除了有其兄这样的“高人”外,还有两名精于此道的亲信,凡有大事小情都要扶乩占卜。
送走了“小诸葛”,陈济棠与兄长商量此事,陈维周认为时机已到,应该抓住机遇立即行动。陈济棠又召来两名亲信,为“举事”扶乩问卜,以测吉凶。说来也怪,乩坛上竟然出现了四个大字:机不可失。
陈维周拊掌大笑,对陈济棠翘起大拇指,连称:
“时者,难得而易失也,机不可失!”
“好,此乃天意,时不我待!”
为了陈家这位未来“天子”早日“登基”,陈维周还亲自出马,就“举事”特意拜见日本领事,得到了对方的同意与认可。
陈济棠遂下定决心,即与桂系敲定,下月初揭竿而起,称兵北进。
6月初,陈济棠以西南执行部的名义,正式致电南京政府和国民党中央党部,谴责南京政府的“不抵抗政策”,表示要“北上抗日,收复失地”。
6月9日,粤桂两省同时颁布动员令,挥军北进。
10日,粤桂两军已分别逼近湖南衡阳、永州等处。
6月22日,粤、桂双方在广州成立“国民革命救国军军事委员会”,以陈济棠为“委员长”兼“总司令”,李宗仁为“副委员长”兼“副总司令”。
而此时,“两广联军”三路大军,已然取得“辉煌战果”:
第一路已进占湖南边境永州;
第二路迫近湖南衡阳;
第三路已开入江西境内。
然而,陈济棠、李宗仁、白崇禧等人,有点高估了自己的号召力。如此大张旗鼓出兵北上,明眼人一看就会明白,这选在胡汉民去世、“西南两机构”将被撤销的节骨儿眼北上抗日,明摆着假抗日之名,行反蒋之实。面对日寇增兵华北,野心勃勃伺机南侵,挑起内战自然不得人心。
当然,他们也低估了南京政府的感召力。
何键,湖南省主席兼湖南省保安司令、长沙绥靖主任,他并没有像陈济棠一样,对桂系言听计从,更没有对“两广联军”予以接应配合。只是在桂系联络后热情接待了陈济棠派去的使者,并及时致电蒋介石,通报“两广联军”的动态与目的。
同时,湘军与中央军呼应、配合,任由中央军进占衡阳,切断两广部队北上之路。
不过,有两点白崇禧分析得不错:
其一,中央军绝大部分部署在黄河流域,蒋介石抽不出太多部队南征,这个情况让陈济棠心中暗喜。
其二,一些伺机割据一方的地方军阀果然跃跃欲试,山东省主席韩复榘迅疾联合负冀察军政全权的宋哲元,通电声援;云南省主席龙云,旋即下令封存中央银行钞票,停止收受通用,以经济手段给予两广声援;四川省主席刘湘,也乘机举兵,背离南京政府……
一时间,内战阴云密布,一场中原大战以来的大规模战争,即将拉开序幕。
1930年的中原大战,历时六个月之久,以中央军死伤9.5万人、反蒋联军死伤15万人的代价,成为民国以来规模最大、范围最广、牺牲最多的军阀混战。如若在此时爆发一场如此规模的战争,在日寇对中国咄咄逼人的蚕食中,岂不正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双方几十万大军集结湖南,其势犹如箭在弦上,战争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一个人的重磅出击,改变了整个局势。
这个人,就是复兴社特务处处长戴笠。
郑介民“隔靴搔痒”
戴笠对两广早有防范。
在所有反蒋势力中,两广反蒋人士地位之高、人数之众、内部派系之多,堪为首屈一指,当然军事实力更是不可小觑。而多次发生的南京政府要员遇刺案,包括蒋介石多次遇刺、宋子文遇刺、汪精卫遇刺等,皆与广东有关。因此,戴笠对两广历来不敢“怠慢”。
特务处创办伊始,即建立了香港组,不久升格为香港站,辖广东、广西、云南乃至南洋一带。广东组、广西组的工作重点,就是搜集两广一切情报,尤以军事情报为重中之重。
1935年4月,陈济棠对海军三舰采取行动之初,戴笠便及时得到情报:
陈济棠擅自扣留中央派在南海的海琛、海圻、肇和三艘军舰,更换舰长,减发薪饷,将三舰编入广东海军司令部。
戴笠在广东安插的特工中,有个叫陈涤的原海军军官,与海琛舰副舰长陈精文、海圻舰舰长唐静海往来较多,关系友好。戴笠密令陈涤策动三舰逃离广东,同时下令香港站正副站长邢森洲、龚少侠,组织“营救”三舰。
三舰军官多半出身海军学校,从感情上倾向中央。加上陈济棠扣留三舰后,减发薪饷,并准备撤换三舰舰长,对三舰进行改编,引发三舰官兵激愤。
在这种情况下,陈涤的策反工作进展顺利。经过一番筹谋,三舰做好随时乘隙逃走的准备。当时虎门要塞尚在中央政府控制之中,三艘巡洋舰只要逃出粤江,便脱离了陈济棠的掌控。
然而,不知是因拒绝改编引起了陈济棠的警惕,还是不慎走漏风声致陈济棠采取军事行动,就在一切准备就绪待机逃走之时,三舰被扣留两个月后的6月15日,广东海空军突然包围三舰,强迫三舰从黄浦江开回广州。
时值傍晚,江面水雾迷蒙,原本半阴的天空忽然乌云骤聚,转瞬间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暴风雨中,飞机难寻三舰目标,被迫停飞,海琛舰副舰长陈精文抓住时机,率先指挥舰艇冲向外海,海圻舰舰长唐静海率舰紧随其后,肇和舰因机器故障开在最后。
粤军的空军撤了,海军还在,好在天公作美,海琛舰、海圻舰借助雷雨,很快甩掉粤军追堵,安全抵达虎门,并通过虎门驶到香港附近海面,暂时停靠;肇和舰最终被拦截。
南京政府派军委会海军事务处处长陈策赴港,于7月9日率两舰北上南京。
这是特务处成立以来,戴笠首次与两广军阀“交锋”,从发现陈济棠扣留三舰,到成功策动两舰脱离粤军,前后不到两个月时间,为此次敉平“两广事变”积累了经验。
“两广事变”爆发后,戴笠召集郑介民、特务处书记长梁干乔、香港区区长邢森洲等粤籍得力干部齐聚南京特务处,商量部署策反方案。
此次商量重点,就是从哪里入手,能够尽快打开缺口,给陈济棠以震慑。陈济棠的海军,尽管两艘较大吨位巡洋舰归队中央,但尚有从意大利购买的四艘新型鱼雷舰,组成舰队,威力不可小觑;而其陆军实力,在海军之上;空军实力,在陆军之上。
空军,是陈济棠的一张王牌,也是他敢于造反的本钱。常言说打蛇打七寸,研究决定先从空军下手,然后在陆海军中齐头并进。
在粤军空军中,梁干乔与郑介民都有较为直接的关系。
梁干乔是广东梅县人,原名昭桂,生于1903年,毕业于黄埔军校第一期,曾先后加入国民党和中国共产党,军校毕业后被保送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与郑介民、张炎元、邓文仪等人同期。但梁干乔留学期间闯了一场大祸——
由于接受了托洛茨基的主张,在1927年十月革命节那天,梁干乔在莫斯科举行的阅兵式上跳出来,高呼口号,力挺托洛茨基,被当场抓捕,遣送到西伯利亚做苦力。
当时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流放西伯利亚,几乎等于被判了死刑,活着回来的希望非常渺茫。可谁也没有想到,梁干乔竟是个奇迹,他很快搞到一张假护照,买通看守逃回了中国。
看来梁干乔早就有当特务的潜质,回国后,他先后脱离共产党和“托派”,彻底投向国民党,参加了特务处最早的组织密查组,后又参加创办复兴社,成为复兴社特务处戴笠手下一员干将。
梁干乔既出身广东,自然就与粤军中人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的族侄梁伯仑就是一个很好的策反对象。梁伯仑时任广东空军无线电台台长,将他争取过来,便等于在南京特务处与广东空军之间架起了直接通道。而策反一百几十架飞机出走,畅通的联络工具正是必不可少的保障。
郑介民选中的策反对象是广东空军飞行员陈振兴。
陈振兴出身运动员,曾获全国自由泳冠军,擅长舞蹈,交际广泛,被广东航空学校首任校长张惠长收为义子,送进航空学校第六期学习。陈振兴不仅在广东空军飞行员中有一批同窗故旧,而且有着四通八达的关系,对空军内幕十分熟悉。
会后,梁干乔即赴广东,郑介民去了香港。
虽说同是策反广东空军,两人又同是粤籍,在粤军中均有着众多熟面孔,均有被认出的危险。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梁干乔单刀直入,直插敌人心脏;郑介民却顾虑重重,畏畏缩缩,不敢深入险境,只是待在香港,隔江遥控策反。
遥控指挥无异于隔靴搔痒,可碍于郑介民是特务处第二号人物,戴笠也了解他一向胆子小,因此也不强求。
说到底,戴笠有他的用人原则,那就是识人长短,用人之长,扬其长避其短。对于公认的“军事谋略家”和“政治理论家”,不必要要求他具备深入虎穴的胆量,凭着在广东广泛的人脉积蓄,或许他能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梁干乔化装成人力车夫潜入广州,很快与族侄梁伯仑取得联系。毕竟在此特殊时期发动内战不得人心,梁伯仑的工作一帆风顺。
于是,一个名为“XSF-DE-XHOB”的电台名称很快传到南京,戴笠通知魏大铭,让他与这个电台联络。
尽管既无波长,又不知方位,但魏大铭培养的报务员个个业务精通,到第四天夜里,终于与那个神秘电台取得联系,开始接收电报。
魏大铭的电话打进鸡鹅巷五十三号的时候,戴笠已经睡下,闻讯立即从床上爬起来,兴奋地守在电话机旁,这一守就是大半夜。第一封电报终于断断续续收完,译电员译后立即向戴笠报告,果然是旗开得胜的喜讯。
接通电台,是梁干乔的“功劳”;而通过电台传来的这个喜讯,则是郑介民的策反初见成效。戴笠哈哈大笑,连说:
“好!好!郑先生果然运筹帷幄之中。”
在整个特务处乃至后来的军统,戴笠除了对关系近资格老的下属称呼“兄”,对大多数人都是直呼其名,顶多后边加个“同志”,唯独对郑介民称呼“郑先生”。虽然相对“兄”来说,这个“先生”略显客气与生分,却也包含着尊重。
不入虎穴,照得虎子。戴笠庆幸自己没有看走眼,赞叹智慧有余胆魄不足的郑介民能将所长发挥得淋漓尽致。
其实哪里是郑介民的“发挥”,纯粹是偶然的巧合。
原来“两广事变”时,郑介民的“工作对象”陈振兴正在香港,郑介民一到香港便得到这个信息,立刻找到他的住所。
见到人事情就好办了,郑介民是搞政治的,嘴皮子自然不会差。陈振兴也是明白人,知道在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打内战,让日本人渔翁得利。再说,他也想让义父知道,除了游泳、跳舞、交际,他也有能力办成大事。不过,陈振兴本人能策反的,主要是他航校的同窗第六期飞行员,或可包括第五期。
郑介民问其原因,陈振兴说:
“陈济棠只重视前四期航校学员,五、六期学员就像后娘的孩子,无论官阶晋升还是生活待遇,都无法和前四期相比,很多人有另谋出路的打算。”
“好,那就从五、六期入手。”
在郑介民看来,尽管不能一下子策动整个广东空军,其作用却不可低估,说不定会产生多米诺骨牌效应。
如此,陈振兴即刻返回广东,果然很快便有了回音。
五万大洋的妙用
第二天,郑介民的电报发到了特务处。这封电报的内容,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个东风,是五万大洋。
这五万大洋,是专门用来安置飞行员家属的。陈振兴的航校第六期同学黄志刚,是第五中队飞行员,经陈振兴策动,黄志刚又联络了第二中队飞行员黄居谷,两人商定同时策动各自中队飞行员投向中央。但这些飞行员的家属均在广州,必须首先将飞行员家属撤离,妥善安置,方能为他们解除后顾之忧。
这个安置费用,需要五万大洋。
相对于要做的事,这笔钱不算多。但对于特务处来说,这不是一个小数目,特务处砸锅卖铁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因此,郑介民发这个电报也是有些为难的,担心事情砸在这笔钱上。不料,戴笠接电报后,却像没走脑子一般,当即回电:三日内送款到港。
戴笠如此畅快,自然是胸有成竹,可惜他想得太简单了。
原以为拿出区区五万元,便可带动连锁反应,消弭战火,既可让百姓免遭兵燹之灾,又可节省大量军费开支,何乐而不为?没想到在蒋介石那里,这笔账不是这样算的。
常言说不见兔子不撒鹰,五万元拿出去,谁敢保证不会打了水漂?可反过来说,又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故而戴笠赶到蒋介石官邸,陈述策反经过提出拨款五万元后,蒋介石颇费踌躇,考虑到策反粤空军与航空委员会有关,就对戴笠说:
“好,你去找周至柔商量吧。”
周至柔毕业于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曾任黄埔军校教官,如今是国民政府陆军中将,航空委员会主任委员。
在这位正统“科班”出身的高官眼里,戴笠这个黄埔军校肄业生,与草根老兵油子无异;他和他的那帮下属,不过是一群只会打小报告、盯梢、抓人的角色,与鸡鸣狗盗无异,根本干不成大事。
当然,关键是蒋介石让戴笠去找周至柔商量,而不是直接命令周至柔拿钱。商量,对周至柔来说在可办可不办之间,凭戴笠与周至柔的素无往来,凭周至柔对戴笠及其特务处的不屑一顾,结果是,戴笠兴冲冲满怀希望而来,等候他的是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周至柔说:“八字没一撇你就要钱,领袖的钱不好随便花的!”
戴笠愣了一下,被噎得肚子里冒火,懒得和他废话,调头就走。
回到鸡鹅巷五十三号,戴笠通知交通科长胡子萍,预订两张去上海的卧铺票,并特地叮嘱:“必须是今天晚上的票!”
说完,一边向后院走,一边愤愤不平地嘟哝着:
“区区五万,给我摆迷魂阵,我就不信,缺了臭鸡蛋还不做槽子糕了!”
当晚,戴笠便带着副官贾金南去了上海。
果然,第二天晚饭时分,戴笠得胜而归。一看他那副精神抖擞的样子,特务处内勤人员便都知道,他此次外出必定一帆风顺。
戴笠与贾金南一起走进后院办公室,贾金南手里提着一只小皮箱,戴笠让他将小皮箱放好,去饭厅通知胡子萍与徐亮,晚饭后过来一趟。
戴笠一向爱干净,家人与身边工作人员都知道他的习惯,只要在家,毛秀丛总是争着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在贾金南去饭厅的空当,毛秀丛已经准备好洗澡水,照顾戴笠洗完澡。
一个热水澡,冲去了来去匆匆的一身疲惫,坐在椅子上,端着毛秀丛冲好的清茶,戴笠这才感到了轻松。
三天,说到就必须做到。
可是昨天晚上,他的确是悬着一颗心的。说是胸有成竹,钱没拿到手一切都不作数,毕竟五万元对任何个人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一时找不到人,或者一时钱不凑手等,各种情况都有可能碰到,尤其时间不等人。还好,一切顺利。
至于这笔钱的来源,戴笠自己没说。后来众说纷纭,大多似无可靠依据,如有资料载:
戴笠在上海有一个红颜知己,是一个名叫许兆贤的名女人。戴笠找到许兆贤,让她帮着想想办法,看看找谁能借到五万元。
许兆贤想了想,似乎找谁都难说马上能凑齐这笔钱,就摘下自己脖子上的项链交给戴笠,说拿去典当足够五万元,让戴笠先拿去救急。
若果真这样,岂不是十分荒谬!
首先,戴笠明知许兆贤没钱,却让她找人借钱岂不是十分渺茫,如何能在一天之内借到这笔钱?
再者,与其找许兆贤给借,戴笠何不自己去借?
这时候鸡鹅巷“开张”已四年有余,不算戴笠以前在上海的关系,以戴笠长袖善舞的性格,四年间建立的关系绝不会亚于一个社会上的女人。
何况,戴笠一向大男子主义严重,怎会去向一个女人求告,那和吃软饭有何差别?
更何况,戴笠有两个把臂论交的结拜兄弟,在上海滩都算得上富翁级别,虽说论财力杨虎比不上杜月笙,五万块也绝对是小菜一碟。而杜月笙,不仅用钱堪称上海滩第一大手笔,为人更是侠肝义胆,为朋友两肋插刀,一掷千金绝对了无吝色。
戴笠何需舍近求远,在十万火急的一天时间内,不去找有十分把握的结拜兄弟,而是找一个女人去给借?
戴笠下车后直奔华格臬路杜公馆,这一说法当为属实。
杜月笙正躺在大烟榻上吞云吐雾,聊做小憩,忽听管家万墨林来报:
“爷叔,戴先生来了。”
一般瘾君子吸食鸦片,吸不完一筒不舍得放下烟枪,杜月笙则不然,往往吸食几口,聊解疲乏便可。如今一听戴笠上门,更是忙不迭地丢下烟枪,趿拉着鞋迎出门外。戴笠一直劝他戒掉烟霞癖,他因而也不愿意让戴笠看到他缠绵烟榻。
两人在古董间坐下,戴笠没来得及喝一口茶,便直奔主题:
“月笙哥,你眼下手头是否宽裕,我需要借五万急用。”
虽说是结拜兄弟,戴笠向来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且每次都是来去匆匆。杜月笙知道他忙,也向来不会耽搁他的时间,坐下之后便洗耳恭听。
五万,杜月笙听完没眨一下眼,回头吩咐管家万墨林说:
“你马上去办。”
“这么大一笔款子,月笙哥怎么不问问用项?”
“你做的是大事,我为何要问?再说,就算你欠了赌债,为兄的难道就不替你还吗?”
这句话,足见这对拜把兄弟关系之非同一般。
戴笠与杜月笙的关系,向来众说纷纭。一说杜月笙走私数额巨大的毒品,被戴笠查获后放行,因此两人沆瀣一气;一说戴笠为贴补特务处经费,得到蒋介石默许,在上海制毒贩毒,与杜月笙有毒品生意上的往来。
其实两种说法皆出于野史小说,无可考证。
抗战前的特务处,既无缉私权,亦无缉毒权,哪里会有什么“查获后放行”的事情发生?而设在上海的派出机构——开始的上海区,嗣后的华东区、上海特区,其所属各组分工明确,仅对付各路反蒋势力及共产党的地下组织,便都忙得焦头烂额,又何来制毒贩毒的人力与机构?
杜月笙为人历来侠义豪爽,戴笠自然深有体会,若非这笔款子数额巨大,他也不会多问一个“怎么”。
当胡子萍与徐亮来到戴笠的办公室后,戴笠吩咐胡子萍马上安排下去,办一张入港证,预订一张翌日飞香港的机票,然后指着那只盛钞票的小皮箱,对徐亮说:
“明天就烦劳你跑一趟,去香港,把这笔钱交给郑先生。”
果然,五万元送去十天不到,即7月2日,广东空军七架飞机投奔中央,领头的正是陈振兴的同学黄志刚。
黄志刚率第五中队的四架轰炸机,利用训练机会,在从化起飞;黄居谷率第二中队的三架驱逐机,从天河起飞,直抵南昌机场,并联名发表通电脱离陈济棠归顺南京政府。
敦请林虎出山
七架飞机,看起来数目不大,对粤军所起的震动作用却非同小可。尤其七人通电,对陈济棠发起声讨,足以起到动摇军心的作用。蒋介石和周至柔都看到了特务处的能量,同时意识到:若将广东空军全部收买过来,即可扼住粤军咽喉,消弭战火指日可待。
蒋介石命令戴笠,继续瓦解广东空军。戴笠即电令郑介民,扩大对广东空军的策反对象,争取将整个广东空军一举拿下。
随后,蒋介石将策反广东陆军的任务也交给了特务处。此前这个工作是由蒋介石亲自主持的。
蒋介石追随孙中山时曾任粤军参谋长,对广东情况比较熟悉,他认为只要把一个人请出来,让他与陈济棠的陆军高级将领见见面,说说话,亮明一下自己的观点,广东陆军的问题便会迎刃而解。
这个人,是粤军元老级人物林虎。
林虎,广西陆川人,生于1887年,与蒋介石同龄。早年参加同盟会,“二次革命”时曾任江西讨袁军左翼司令,护国战争中任第六军军长,后任广东军政府陆军部次长、粤桂边防总司令等职。1922年随陈炯明叛变,出任粤军总指挥兼第一军军长。1925年被国民革命军打败,从此退出军政界,长期隐居香港。
林虎在粤军中“打打杀杀”多年,门生袍泽遍布两广,葭莩之亲、乡党之谊比比皆是,陈济棠也曾是他的下属,蒋介石选定林虎,就是看中了林虎在粤军中的关系、威望与影响力。
然而,蒋介石先后派出两名重量级人物赴港,敦请林虎“出山”,均吃了闭门羹。
这两人,一个是湖北省政府主席杨永泰,一个是浙江省政府主席黄绍竑。
杨永泰是广东茂名人,生于1880年,比林虎年长七岁,与林虎有着较深的“渊源”。林虎在两广都司令部任第四师师长时,杨永泰任财政局长;林虎在军务院任第六军军长时,杨永泰任参议院议员兼法制委员会委员;林虎任广东军政府陆军部次长时,杨永泰任军政府财政厅厅长……这一武一文,或者说一军一政,相处和谐,来往颇多。
黄绍竑与之相比虽是“后生”,却是广西容县人,与林虎有乡亲情分。
如此两个重要人物都先后碰了钉子,戴笠能派出什么样的阵容呢?放眼整个特务处,论及身份、地位、资历,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杨、黄二人。戴笠接手后,决定另辟蹊径,不拼身份,而是“对症下药”。
对症,首先要从广西籍中找线索。在听蒋介石交代任务的时候,戴笠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设想,回到鸡鹅巷五十三号,一进院子,正遇到徐亮从机要室出来,随即将徐亮叫到后院他的办公室,介绍了蒋介石交代的策反广东陆军的情况,然后问:
“你想一下,在军校第六期,当然也不局限第六期,就是在广西籍的同志中,有没有比较谈得来的可靠的朋友。”
“既谈得来又可靠的朋友,第六期有一个,这个人你也知道,就是广西的何峨芳。”
何峨芳,广西苍梧人,生于1908年,与徐亮、王孔安同时考入黄埔军校第六期。
戴笠因第六期第一批考生考试时落榜,参加第二批考生的考试后才被录取,所以被编在入伍生直属团第十七连,徐亮、王孔安、何峨芳被编在入伍生团二营七连。因而戴笠对何峨芳并不熟悉,只是听徐亮提起过,说他是块干特工的好材料。
徐亮又介绍了何峨芳的近况,戴笠也觉得此人可靠,不妨一试:
“好,你去给梁干乔发电报,让他登门拜访何峨芳。”
此时何峨芳在广州市社训总队任团长,梁干乔正潜伏在广州,戴笠的电报发过去,要求梁干乔与何峨芳商量,一定要找到可靠关系,敲开林虎的大门,最起码要将蒋介石的亲笔信送进去,而且不得延迟。
事实上,何峨芳的桂籍身份,并不代表与林虎有什么瓜葛,黄绍竑就是最明显的例子,这一点戴笠与徐亮都清楚。他们希望的是,何峨芳能通过广西的同乡,挖出与林虎搭得上关系的人。
没想到,事情竟然出奇的顺利。当梁干乔登门拜访何峨芳,说明来意之后,何峨芳说:
“这个事好办,你去上海找陈文波,只要能说服陈文波,就能敲开林虎的大门。”
何峨芳说得如此轻松,倒让梁干乔有些弄不懂了:
“陈文波是谁?”
“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与林先生关系非同一般。”
事实上,陈文波是谁还是很重要的。当何峨芳说出他的身份之后,梁干乔着实吃了一惊——他是陈济棠的同宗族亲,曾出任虎门要塞司令。
这就更奇怪了,陈济棠的同宗族亲,怎会胳膊肘向外扭?何峨芳说明缘由后,梁干乔这才明白,越是亲近的人,反目后的伤害越严重。都说君子交绝不出恶声,世间又有几个凡夫俗子能做到呢?
陈文波与陈济棠因何反目,不得而知,只是因太过仇恨,陈文波找人挖了陈济棠的祖坟。陈济棠岂肯善罢甘休,非要拿陈文波的脑袋祭奠他的祖上。陈文波逃到上海租界躲了起来,风头过后就悄悄做起了生意,一不留神就成了腰缠万贯的富翁。
至于陈文波与林虎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能敲开林虎的门,何峨芳说:
“你去了,自会找到答案。”
这又很蹊跷,戴笠的本意是在林虎的同乡中找线索,以乡情打动林虎,何峨芳这个广西人又把“下家”推给了广东人。
梁干乔来到上海,按照何峨芳提供的地址,前去拜会陈文波。陈文波一听是为平定两广事变,拍着胸脯说:
“没问题!别的事我帮不上忙,敲开林先生的家门,那是小事一桩。”
一听这口气,梁干乔忙问:
“陈先生与林先生是故交?”
“算不上故交,但还算够交情,只是没见过面。”
这个回答更是蹊跷了,没见过面就有了很深的交情,梁干乔好奇地看着陈文波,等待下文。陈文波说:
“有句话叫作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有两个侄子在林先生身边当副官,他发达的时候跟着,他战败隐退了,树倒猢狲散,两个侄子还是跟在他身边。他做寓公手头紧,我这几年赚了点钱,就给他在上海读书的公子,每月送200块大洋,已经两年了。这个钱说多不多,可也是雪中送炭的情谊,你说这个交情够不够?”
“陈先生真是古道热肠,侠义之人!”梁干乔翘起大拇指,啧啧赞叹。
陈文波答应去香港走一趟,但具体的说服工作,需要南京方面派一个能说会道的人去做。他表示:
“林先生隐居多年,不问外间事,谢绝与任何军政方面人员来往。能否请他出山,全看说客的嘴皮子了。”
梁干乔当晚返回南京,向戴笠汇报。
撬动广东陆军
这天戴笠去浙江警校公干,回到鸡鹅巷五十三号已是晚上八点多。由于天气炎热,一进门先冲了个冷水澡,然后到办公室,顾不上吃晚饭,便让贾金南将徐亮找来,询问策动林虎一事的进展。徐亮苦着脸说:
“今天还是没消息,何峨芳那边没回音,梁干乔也没联系上。”
戴笠这时已经憋了一肚子火,因为策动广东空军方面也不顺利,本应趁热打铁,郑介民却像缩头乌龟缩在壳里,就是不肯伸出脑袋,死守着香港不敢向广东移动半步,令戴笠又气又急却又无可奈何。如今策动陆军也无消息,这将如何向蒋介石交代!
更重要的是,时间不等人,一旦策反失败,后果将不堪设想。
“何峨芳不是团体的人,我无话可说。梁干乔,他到底怎么回事,你再去联系。”
戴笠说着心急,一拳砸在桌子上,由于用力过猛,桌上碗里的汤被震洒,贾金南赶紧过来收拾。
戴笠对下属发火是常有的事,但是对徐亮极少。面对徐亮,他每每会想起报考黄埔军校时,徐亮在宏信学旅替他交旅费的情景。素昧平生,能向你伸出援助之手,这份情谊实在难能可贵。锦上添花无人记,雪中送炭难忘怀,没有那五块毫洋,没有徐亮与王孔安给他补课,他就不会有这后来的一切。
徐亮出去后,贾金南也端着汤碗出去,从饭厅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了急匆匆走进来的梁干乔,赶紧凑过去悄悄说:
“梁先生你快去吧,戴老板急得火上房了。”
梁干乔一听,知道戴笠等着急了。从广州去上海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汇报情况,到上海后因心里没底,就想拜访了陈文波再做打算,拜访之后就马不停蹄地来南京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知道带来的消息足以给戴笠“灭火”,也不用贾金南通报,自己径直去了后院。
门开着,梁干乔直接走了进去。
戴笠低着头在看一份材料,偶然间一抬头,正看到走进来的梁干乔,站在灯光的暗处,不由得微微一怔,脸色瞬间由阴转晴:
“好啊干乔,黑灯瞎火的悄不声就进来了,回来也不打个招呼!”
“一直没结果,这不刚有点眉目,就直接赶过来了。”
好在这个结果对戴笠是一个意外的惊喜,戴笠听完汇报十分满意。
至于派谁做说客,能说会道之人特务处大有人在,梁干乔就是其中之一。但梁干乔潜伏广州,已在粤军中展开的多项策反工作不能中断,戴笠让他速回广州,派了另一位广东人张君嵩赴港。
张君嵩籍贯广东合浦(今属广西),生于1898年,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此时正在南京中央陆军大学特别班第二期深造。
接受任务后,张君嵩跟随陈文波同赴香港,果然一路畅通进入林府,受到林虎的热情接待。而张君嵩的“能说会道”似乎也没派上什么用场,因为林虎与陈文波谈得十分投机,他只是不失时机地递上了蒋介石的亲笔信。
蒋介石任粤军参谋长时与林虎还算有交情,如今蒋介石又身居国民政府要职,蒋介石的信林虎自然会重视。林虎也是深明大义之人,他虽然不问政事,却不能不关注时局,不能不关注国家命运。他知道两广起兵的目的,更知道日寇增兵华北。正如蒋介石信中所言,若此时同室操戈,必将酿成大战,予日寇可乘之机。
看罢信,林虎对张君嵩说:“你回去报告蒋先生,国难当头,我林某理当为国效力。”
第二天,林虎便去了广州。他准备策动的,主要是陈济棠手下的几个军长。
第一军军长余汉谋,广东高要人,生于1897年,字幄奇,毕业于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六期,长期在粤军任职,为陈济棠的直接下属。陈济棠每提升一级,他便跟着高升一步,直至第一集团军成立,升任第一军军长。
然而,陈济棠对余汉谋并不信任,早在第一次桂粤战争中,广东省主席陈铭枢与陈济棠争夺势力,构陷余汉谋(时任第一旅旅长)通敌,以削弱陈济棠的军事实力。陈济棠竟不加思考,信以为真,将余汉谋抓捕关押。
后来粤军战场失利,桂军直逼广州,第一旅将士强烈要求释放余汉谋,陈济棠担心激起兵变广州难保,才不得不释放余汉谋。余汉谋返回部队后,立即部署反攻,最终打退桂军,取得第一次粤桂战争的胜利。此后陈济棠对余汉谋虽赏识有加,却也多有提防,借口协助南京政府“剿共”,将第一军驻地从广东调往江西。
陈济棠决定举兵之后,曾召集余汉谋等高级将领到广州开会,宣布“反蒋抗日”的意图,并不讳言以抗日之名行反蒋之实,其兄陈维周还特地强调说:
“此次出师,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我已与日本领事联系,得到了他的同意。”
大家面面相觑,议论纷纷,余汉谋站起来公开表示反对,陈济棠不为所动。除余汉谋外,其他将领如第二军军长香翰屏、广东东区绥靖委员兼第二军副军长李汉魂、空军司令黄光锐等,均不甘心被陈济棠带上绝路,开始做着另谋出路的打算。
有了这个背景,林虎对广东陆军上层的策动也就有了事半功倍的基础。
对于广东陆军基层将领的策动,梁干乔早已展开行动,并与潜伏在广东省政府缉私处四年之久的特工谢镇南取得联系;张君嵩离开香港后,也奉命来到广东。
张君嵩曾在粤军任职多年,与中下层将领较为熟悉,他的策动目标是第二军第四师师长巫剑雄。巫剑雄是陈济棠最为重视的亲信,驻守广州门户韶关一带。张君嵩潜入韶关面见巫剑雄,晓以大义,巫剑雄同意予以配合。后来陈济棠手下第一悍将余汉谋公开反陈投靠中央,巫师果然主动撤离韶关,为余汉谋的部队进驻广州让路。
如此这般全方位行动,一举端掉广东陆军已是指日可待。
只是空军那边仍无进展,令戴笠心急如焚,很想亲自潜入广东,坐镇指挥。正在酝酿之际,郑介民的电报发到了特务处。当译电员将译好的电文送到戴笠办公室后,上面的寥寥数语,令戴笠瞪大眼睛看了好几遍,真怀疑自己看错了:
内容仍然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这次的“东风”,竟然是200多万!
200万的交易
“200多万,真是狮子大张口,明摆着就是讹诈!这个陈卓林什么来路,竟然胃口如此之大!”
戴笠气得拍了桌子。
陈卓林,正是与郑介民接洽的要价之人。
陈卓林是广东空军的老人,籍贯广东新宁(今台山),生于1892年,留美学习飞行,回国后历任广东军政府航空局飞行师、广东军事飞行学校教官、北伐军总司令部飞机队队长、广州“国民政府”空军司令部参谋处处长,如今是陈济棠的空军参谋长。
郑介民与陈卓林原是旧识,怎奈郑介民待在香港,无法与陈卓林以及其他广东熟人直接取得联系。郑介民的观点一如从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熟人多是好事也是坏事,这坏事不言而喻,不外乎人心隔肚皮,保不准谁什么时候给告了密,落得他小命难保。
说来事有凑巧,也该着他坐享其成。有天梁干乔的族侄梁伯仑去空军俱乐部,巧遇空军司令部参谋长陈卓林。
见到陈卓林,梁伯仑眼前一亮:这不正是个最佳人选吗?可他不知陈卓林的心思,不敢贸然说什么,只好试探地搭讪着问:
“卓林兄,听说二中队丁纪徐给抓起来了,这事果真和他有牵连吗?”
梁伯仑指的是飞走七架飞机的事。丁纪徐是二中队队长,飞走的七架飞机中,有三架是二中队的,陈济棠下令抓走丁纪徐,意在杀鸡给猴看。却不料适得其反,因为丁纪徐对陈济棠一向忠心耿耿,这是众人皆知的,结果这一抓,让很多忠实于陈济棠的将领感到心寒。
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陈卓林知根知底,他用嘲笑的口吻说:
“要真和他有牵连,他还会留在这里等着给抓走吗?”
言外之意,他要是知道这件事,早跟着一起跑了,而且跑的不是三架飞机,是整个第二中队。
听陈卓林的口气,梁伯仑判断他不会跟着陈济棠一条道走到黑,便凑过去说:
“我看这事和南京有关,听说复兴社的郑介民最近一直住在香港,专门等着收买我们这边的人……”
陈卓林听后若有所思,面露微笑。梁伯仑说完若无其事地走了。他知道陈卓林在香港朋友也多,他若有什么想法,自然会有办法联系到郑介民。
果然没过几天,陈卓林便去了香港,主动找到了郑介民。
郑介民这个缩在壳里的“乌龟”,就这样一口咬到了天上掉下来的“肥肉”。
因一直未联系到可撬动整个空军的人物,郑介民正在大伤脑筋,见到陈卓林,犹如见到了大救星,可又不知陈卓林的真正来意,于是笑吟吟地说:
“陈参谋长,卓林兄,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想必是南京那阵风吧。”
郑介民一听,心里明白了大半,乐呵呵地等着陈卓林说下去。
陈卓林并不是来投靠中央的,而是不甘心被陈济棠带入绝路,想趁机捞一把,于是直接亮底说:
“我来做一笔交易,一笔大的交易。”
“卓林兄是畅快人,你开个价,我与南京方面联络。”
郑介民哪里会想到,陈卓林胃口大得不得了,张口就把郑介民吓了一跳:
“我可以说服黄光锐,将整个空军的飞机全部开走,每架飞机两万!”
两万,掷地有声,远远超出了进口新飞机的价格!如此算下来,100多架飞机全部北飞,那就是200多万!这实在是个天文数字,郑介民听完心里一下子凉了大半截。
陈卓林自然知道这个价过高,但策动整个空军北飞也实属不易。跑了七架飞机,一方面是对整个空军的震动,人心思变;而另一方面,陈济棠加强了防范,下令停止训练,将所有飞机开进机库,派宪兵把守;又指派党部政训处主任李鹤龄兼任空军政治部主任,监视空军动静。
“停止训练,飞机入库,从根本上杜绝了开跑飞机的机会,要改变这种状况,需要代价。”
陈卓林的每一个理由,都在为要价而来。尤其事发后陈济棠赶到燕塘航校召集空军飞行员训话,劝勉大家“以整体为重,切勿妄动,若离开集体,投奔他处,寄人篱下,其结局是悲惨的”,说得情真意切,乃至声泪俱下。
“陈伯南的眼泪还是能打动人的,尤其这乡党之谊、乡亲情分。虽说大家都不愿打内战,可也担心投奔中央会落得寄人篱下,不如拿到一笔安置费,到时见机行事。”
陈卓林的话,细想想也不无道理,郑介民也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于是一纸电报发到了特务处,请戴笠定夺。
200多万,戴笠又如何定夺得了?五万蒋介石尚且不舍,何谈200万!
同样,戴笠也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毕竟时不我待,他很快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计策,立即赶去蒋介石官邸报告。
蒋介石一听,一架旧飞机要两架新飞机的价格,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陈卓林,纯粹是趁火打劫,此风不可助长!”
“校长,他趁火打劫,我们何不来个将计就计。”
“哦,说来听听。”
“陈卓林要价虽高,但说的是先付部分安置费,事成之后付清余款。事成之后杀伐决断,哪还由得了他?他想趁火打劫,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谁敢保证这笔预付款不会打了水漂?”
蒋介石这样一问,倒把戴笠问住了。其实这也是他最担心的,谁都不敢保证这个钱交出去,对方真能办成事,而且最后真能飞来100多架飞机。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上次那七架飞机就是先例。
最终,蒋介石亲自写了一张拨款条子,交给戴笠。至于这笔款子的具体数额,历来说法不一,有的说是几万元,有的说是十几万元。
上次五万元,戴笠派了徐亮去香港。这次,他必定要亲自去,他要亲自会会陈卓林,亲自签订合约。
为了做到万无一失,戴笠飞香港之后,蒋介石又派原中山大学校长朱家骅,秘密潜往广州,由中山大学天文台主任兼广东航空学校学科主任张云介绍,会见广东空军司令黄光锐。
这是策动整个空军的关键人物,陈卓林要高价,也是将说服黄光锐当作了主要筹码。仅凭他一个参谋长的力量,是难以达成目的的。
黄光锐,广东台山人,生于1898年,为旅美华侨,在美国考取飞行执照,北伐时回国,任航空队飞行员,翌年任航空队长,后任航空局长。陈济棠夺取广东空军后,被任命为广东空军司令。
黄光锐虽深受陈济棠器重,但对陈济棠的一意孤行早已不满。陈济棠听信其兄扶乩占卜,装神弄鬼,搞得乌烟瘴气,这是所有人都看不惯的。第二军军长香翰屏劝陈济棠远离“小人”,结果被撤职,更是令将领们心寒。尤其陈济棠联络日本人助战,明摆着是把大家往火坑里带。黄光锐原本有意另谋出路,如今见到朱家骅,遂下定决心投靠南京政府。
但黄光锐绝不是为了钱,他拒绝做任何金钱交易。
陈卓林从香港归来后,找到黄光锐。黄光锐并不知陈卓林的私下交易,两人商量后,又找到几名中队长征求意见,一切进展顺利。
为配合策反,南京方面曾出动三架飞机到广州上空抛撒传单,广东空军因飞机入库无法还击,黄光锐趁机进言,陈济棠随后对飞机放松了管制。
陆、空军都已行动起来,海军自然也不能落下。出面策动广东海军的,是原广东海军总司令陈策。
陈策,广东琼山人(今属海南),生于1893年,肄业于广东海军学校,多年来在广东海军任职,曾协助孙中山在广州对抗陈炯明,1932年被陈济棠逼迫“下野”。广东海军中许多将领都曾是他部下,由他出面策动海军,自然是最佳人选。
陈济棠做梦也不会想到,正在大张旗鼓用兵之时,后院起火了……
粤军全面倒戈
7月5日,广东东区绥靖委员兼第二军副军长李汉魂,封金挂印,出走香港。此时第二军军长香翰屏因进谏已被削职为民,李汉魂此举意在刺激手握重兵的余汉谋迅速举事。
7月6日,李汉魂在香港发“鱼”电声讨陈济棠。
同一天,余汉谋致电蒋介石,要求赴南京出席国民党五届二中全会。
7月8日,蒋介石派飞机将余汉谋从江西大庾驻地接走。临行前,余汉谋致电陈济棠,对他举兵反蒋表示了坚决反对的态度。
正当陈济棠为余汉谋的公开“叛变”气愤不已时,7月12日,海军的两艘鱼雷舰跑了。
陈济棠先后从欧洲购买四艘鱼雷舰,这在当时是较为先进的海上战斗舰艇,也是陈济棠海军中的精锐力量。陈策同时联络了四艘鱼雷舰舰长,商定同时出走。但在出走当天,由于通讯不畅,其中一舰长未能取得联系;而另一舰长在回舰途中汽车抛锚,错过了出走时间,最后只有两艘鱼雷舰成功出走,逃到香港暂时停泊。
7月13日,国民党五届二中全会决定,撤销“国民党中央执监委员会西南执行部”“国民政府西南政务委员会”,撤销陈济棠本兼各职,任命余汉谋为第四路军总指挥兼广东绥靖主任。
同一天,返回江西大庾驻地的余汉谋,通电就职,并敦请陈济棠24小时内离开广东,以免同室操戈。
然而,事到如今陈济棠并没有认识到败局已定,在白崇禧、李宗仁的鼓动下,于7月16日正式宣布成立“抗日救国联军”,与李宗仁分别就任正、副总司令。
也是在同一天,余汉谋率部南下,直抵广州门户韶关,拟定直驱广州。驻守韶关一带的陈济棠的心腹第二军第四师师长巫剑雄,主动撤离韶关,为余汉谋的部队让路。
7月18日,是广东空军司令黄光锐与部下拟定的“胜利大逃亡”之日。就在此前一天,黄光锐已对100多架飞机的分飞批次做了安排,指定每架飞机的驾驶员、机械师和搭乘人员,并给每个飞行员发放了100元安置费。
18日第一批飞机80余架,先后从虎门、天河等机场起飞,直抵韶关曲江机场。
由于余汉谋并不知道广东空军的这次行动,为防止陈济棠派空军轰炸韶关,特地在驻地布防。当第一架飞机出现在曲江上空时,余汉谋差点下令高射机枪开火。
飞机很快着陆,这才知道是来投奔“中央”的。
紧接着,后面大批飞机盘旋而至。余汉谋喜出望外,当晚大摆筵席,盛情款待全体飞行员,并每人发放400元慰问金。
黄光锐与陈卓林并没有飞曲江,而是于当天转道香港,与特务处郑介民接洽善后事宜。黄光锐并不接受陈卓林所签订的合约,称“我们是为了国家统一,并非为了金钱”。
7月24日,蒋介石在庐山接见所有广东空军飞行员,为中队长以上军官颁发五等云麾勋章一枚。
随后,黄光锐被任命为中央航空学校校长,当年12月兼任航空委员会委员,抗战后任空军委员会副委员长及成都空军司令;陈卓林被任命为空军教导总队副总队长。
受了冤屈的丁纪徐被释放后赋闲在家,空军集体出走前也没有分到飞机,只好独自骑自行车去了香港,后被任命为中央航空学校教育长。
空军集体出走的消息令陈济棠如醍醐灌顶,大梦初醒,喟然长叹:
“机不可失,原来并不是指机会,而是指飞机,飞机不可失啊!”
7月18日,陈济棠通电下野,在致余汉谋的电文中称:
“此后对于报国责任、广东治安、袍泽维系,偏劳吾兄独负其责,望善为之,以补吾过。”
都说成王败寇,下野后的陈济棠却不失大将风范。当天,陈济棠离穗赴港。
抗战爆发后,陈济棠先后出任国民政府委员、最高国防委员会委员、农林部部长等职。抗战胜利后任两广兼台湾宣慰使、海南特区行政长官兼警备司令。赴台后任“总统府”资政、战略顾问,1954年11月因病逝世。
没有了陈济棠在前面顶缸,桂系孤立无援,独木难支。蒋介石也知桂系向来不好相与,经过多方奔走调停,最终双方握手言和,由南京政府发布明令特任李宗仁为广西绥靖主任,白崇禧为军事委员会常委,黄旭初为广西省(今广西壮族自治区)政府主席,于9月16日在南宁分别宣誓就职。
历时三个半月的两广事变终于偃旗息鼓。
谁出卖了王亚樵
7月中旬陈济棠通电下野后,戴笠便旧案重提,开始继续追杀王亚樵。
然而在当时,广东虽归顺了“中央”,广西还是桂系的独立王国,且不说桂系还在与蒋介石“掰手腕”,即使桂系归顺南京政府,要想在桂系的地盘上动王亚樵一根汗毛,不得到桂系的默许也绝无可能。
但是戴笠胸有成竹,他认为只要找到王亚樵的下落,一切皆有可能。这个“可能”是有根据的,以桂系眼下的势单力薄,对抗下去显然不是长久之计,归顺“中央”是迟早的事,但终归要谈谈条件,讲讲斤斗。这个过程,正好用来寻找王亚樵的下落。
正是由于广西是桂系的老巢,当时特务处并未在广西建立站组,寻找王亚樵并非易事。戴笠把陈亦川找来询问计策。陈亦川虽然没有暴露,可余亚农走了,这条线索就断了。不过他脑瓜还算灵活,转念一想说:
“我和余立奎是老乡,我去试试,看能不能说服他?”
一听这话戴笠笑了,摇着头说:
“你和王老九也是老乡呢。”
话虽如此,试试也无妨,死马权当活马医。戴笠面授机宜,如此这般叮嘱一番。
余立奎和胡大海、周世平被引渡到南京后,一直关在特务处的大牢(丙地)里。陈亦川找到余立奎,以老乡的身份劝他好汉不吃眼前亏,可无论他用什么条件做交换,余立奎始终不肯说出王亚樵的下落。
一计不成,陈亦川又生一计,他对戴笠说:
“余立奎的姨太太余婉君一直没离开香港,她指望什么生活?显然是王老九在接济她。问题是,怎么撬开她的嘴。”
“哦?说说看。”
主意陈亦川早就想好了,那就是双管齐下,挑拨离间。
所谓双管齐下,就是一头缠住余婉君,一头缠住余立奎,制造矛盾与误会,借机套出王亚樵的下落。
戴笠随即派出特务处得力干将陈质平前往香港,接近余婉君。
陈质平是海南文昌人,正值而立之年。戴笠选中他,并不是因为他长得多么英俊潇洒,虽然捯饬起来也不失一表人才;戴笠看中的是他的学识与智慧。
陈质平毕业于南京东南大学,曾在河南大学任教,是特务处不可多得的高才生。正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行事风格低调的陈质平恂恂儒雅,颇有君子之风范,不正是寂寞少妇的无敌“杀手”吗?
余立奎在香港被关押期间,余婉君常去大牢中探望,陈亦川曾悄悄跟踪,得知了她的住址。陈质平到香港后,按照陈亦川提供的地址,在余婉君的寓所旁租房住了下来,很快与余婉君相识。
余婉君是个爱慕虚荣的女子,喜欢出入各种社交场合,如今余立奎被捕,虽有王亚樵每月按时邮寄生活费,也只能勉强维持她和孩子的基本生活开销,生活的窘迫和孤独寂寞让她苦不堪言。陈质平投其所好,常常邀她下馆子、进舞场,给她送钱、送礼物。可无论陈质平怎么套问,她都不肯透露王亚樵的住址。
陈质平只好退而求其次,称自己有事要去南京一趟,问余婉君是否愿意一同前去。余婉君正有狱中探夫之意,遂与陈质平一起来到南京。
而此时,大牢里的余立奎已被陈亦川“洗脑”。陈亦川这个老乡整天像苍蝇一样围着余立奎“嗡嗡”乱转,既在生活上做出关照余立奎的样子,又时时不忘诽谤王亚樵与余婉君,说他被引渡南京后,他们已勾搭到一起。
正是人言可畏,积毁销骨,同样的话听多了,不怕你不怀疑。余立奎是讲义气之人,在他的字典里,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何况是出身青楼的小老婆。他宁可相信余婉君背叛了他,也不会将这笔账记在王亚樵头上,坚决拒绝出卖王亚樵。
在这种情况下,余婉君探监来到南京,余立奎坚决不与她相见。陈亦川趁机告诉余婉君:
“余立奎不想见你,他在这里替王老九顶罪蹲大狱,你在外边被王老九包养,他能见你吗?”
余婉君一听被误会,更要证实自己的清白,请求陈亦川无论如何让他们见一面,当面解释清楚。陈亦川说:
“他不见你我也没办法。他说除非你把王老九抓来,把他救出去。”
余婉君信以为真,答应带人抓捕王老九,救丈夫出狱。
此时,王亚樵就住在广西梧州,托庇于李济深、陈铭枢之下。
李济深闲居祖籍广西梧州,住在距梧州市五六华里的李墟。1936年春末王亚樵来梧州后,改名匡云书,住在梧州市西江岸的一幢房子里。随行的郑抱真、许志远、余亚农、张献廷等人分别居住于梧州市内。
为王亚樵的安全与生活考虑,李济深去南宁与李宗仁、白崇禧商量,要求对王亚樵实施保护措施,由广西省政府每月拨给五百元生活费。考虑到王亚樵也是反蒋派,李、白欣然答应。
尽管如此,李、白对王亚樵未必像李济深那样以诚相待。王亚樵的弟弟王述樵在回忆中称,王亚樵在此期间曾前后三次去南宁见李宗仁、白崇禧,建议兴兵讨蒋,均被拒绝。而“两广事变”就发生在这一时期。
对李、白而言,且不说粤军全体倒戈后再去劝说讨蒋不合时宜,即使在事变前仅凭桂系实力也无力与蒋介石抗争。所以李、白的三次答复不是“兵力不足”,“须从长计议”,便是“不能搞政治赌博,孤注一掷”。
李、白的态度,让王亚樵感到非常失望。说到底,桂系对他的“容留”与资助,不过是看李济深的面子。紧接着,又传来桂系与中央谈和的消息,王亚樵知道广西已非久留之地,萌生了投靠共产党的想法。因不知共产党是否愿意接纳,特地请李济深给中共领导人写了一封推荐函,他本人也写了一封请求接纳的亲笔信,交给余亚农与张献廷,让两人先去延安接洽。
后来,有人认为王亚樵之死,与他打算投共有直接关系。常恒芳就曾对王述樵说,“亚樵之死固戴笠杀害,但与李(宗仁)、白(崇禧)有关。白是反共的,亚樵密谋投共,被白发觉,岂能容之?当时,李与白正谋与蒋介石合作,戴笠获悉亚樵在梧州,即与白秘密交涉,以逮捕王亚樵为条件。白不同意在广西境内逮捕王亚樵,以免各方舆论,暗杀可以。广西管理极严,二十几个特务乘汽艇开进梧州,白岂有不知之理。亚樵之死,乃白崇禧开门揖盗……”
不管是不是白崇禧“开门揖盗”,总之,在余、张二人去延安不久,余婉君带着孩子来到梧州。她是和特务处20多名特务一起,从广州乘坐由广东缉私局提供的缉私艇抵达梧州的。
按原先的约定暗号,余婉君与王亚樵取得了联系,会面地点约在“新西旅馆”。
既然余婉君带来了余立奎的口信,王亚樵就没有不见之理。尽管郑抱真等人劝阻,王亚樵出于对余立奎的信任,还是应邀前往。
可惜他一生叱咤风云,却在明知广西不可久留,在李、白已与蒋介石合作宣誓就职的情况下,疏忽大意了。他没想到特务们会无孔不入,利用一个弱女子找到他——20多名特务正与余婉君一起等候在新西旅馆中。
为这次行动,戴笠派出了最强大阵容。
为首的是戴笠的警卫——特务处有名的神枪手王鲁翘。
王鲁翘与白世维一样,也是山东人。不同的是,白世维毕业于黄埔军校第七期,王鲁翘毕业于浙江警官学校,是戴笠自己培养的弟子。按辈分,王鲁翘比白世维低了一辈;按年龄,王鲁翘比白世维年轻七八岁;按枪法,王鲁翘不在白世维之下,据说他开枪不用瞄准,300米内抬手就打,一枪毙命。
这天是1936年10月20日。
黄昏时分,天色昏暗。王亚樵毫无防范地走进了新西旅馆,一进门就被特务们堵在了屋内。
王鲁翘的神枪没有派上用场,如此近的距离,特务们首先使用的是短刀,致命的一刀从背后插入,刺中心脏,王亚樵当场气绝身亡。
连同王亚樵的四名保镖,无一幸免。
王亚樵死后第十天,余亚农、张献廷回到梧州,准备接王亚樵去延安。令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曾经威震上海滩、令国民党高层惶恐不安的“暗杀大王”,此时已含恨九泉。
这是戴笠的又一件得意之作,他为蒋介石及其他政坛要角从此可以高枕无忧感到释然。此后十年间,再没有发生针对国民党权贵名流的暗杀事件。 戴笠:黑暗时代里最黑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