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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平南疆不顾身,三万玄甲丧烟尘。
景和十八年,大雪。
时至今日,距南疆再叛已有一年零八个月。
平叛之战屡战屡败,大郑王师威严扫地。
三天前的淮河一战,王师损失惨重。死伤三万军士,主将苏策以身殉国。
淮河失守,意味着叛军离燕京又近了一步。
束手无策焦头烂额的景和帝派了太尉陈济苍赶来军营,命他从王师仅剩的十万余士卒中,选拔将帅之才。
陈济苍天生神勇,早年曾立下赫赫之功。但自景和八年平定南疆后,却一直疾病缠身,再未领兵作战。
偌大的校场安静如斯。
谁人不知,此时临危受命的将帅,大概只有为国捐躯一种归宿。
国运衰微,蛮夷猖獗,实为可悲。
樊昭悄悄转头,向四周望去。
众人一片沉默,垂首静立。
他看到不惑之年的陈济苍满面愁容,在十万余不声不响的士卒中一一扫过。
不出意外地,他余光凝聚之处,那人抬起了头。
“末将愿往。”
陈济苍猛地看过去。
万千人中,一个单薄的少年,隔着数十步的距离望过来,不卑不亢,自有一分淡然。
“好!”陈济苍高声喝彩,“勇士怎么称呼?”
十八九岁的少年拱手一揖,声音清清冷冷:“苏策将军麾下偏将孟伏清。”
苏策正是负雪山下苏府长子,三天前战死淮河。
陈济苍眼眶一酸,正打算上前,却忽然听得另一声。
“我也是!”
那少年生得眉目疏朗,笑起来好似融冰沃雪。
“……末将愿同往!”
对上陈济苍的目光,樊昭自觉地修改了措辞。
陈济苍还未来得及发话,他便主动自报家门:“孟岌将军同部骑兵樊洗尘。”
孟岌一愣,陈济苍也是一愣。
孟岌是因为生平头一次有人称自己为将军,陈济苍则是因为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孟岌”指的是谁。
不过,还没等陈济苍想明白,远处又响起一声。
“末将任似兰愿往!”
紧接着,此起彼伏。
“末将任如松愿往。”
“末将万迟愿往!”
“末将卢林愿往!”
“末将长歌侯牙将阚长明,请往一试!”
……
皇宫内,景和帝阶前。
孟岌第一次进入皇宫,第一次见到景和帝本人。
皇宫并没有多么富丽堂皇,相反的,无处不在的兽纹雕花无端给人一种森然之感。
年逾花甲的景和帝瘦成了干巴巴的一团,蜷缩在龙椅之上。
大殿中已经立着一个男人。那人年岁应当不过四旬,却有着玄甲战袍掩不去的沧桑。
见一行人进殿,景和帝撑着坐直身子。
将才的选拔绝不是仅仅毛遂自荐就能完成的。接下来,他们十余人还需要经过圣上与丞相、太尉及御史大夫的多重考察。
景和帝继位以来一直坚守成命,先帝时期山河一片太平,故而先帝向来重文轻武。可景和年间,南疆屡叛不止,他依然墨守成规,每次只派数量有限的将士前去平定,且在稳定时期治理无方,是以南疆一叛再叛。
“陈爱卿,”景和帝向阶下看了一圈,最终指着孟岌问道,“这是你选的?”
“回陛下,所有人均为自愿前来。”
景和帝不甚明显地点了点头,便转向了孟岌。
“你还没及冠吧?”
“回陛下,还未。”孟岌忽然被询问,抬眸与景和帝对视一眼,便又低下了头。
他明白过来,景和帝大概是觉得他年龄太小,不够放心。但说来冤枉,明明樊昭和任如松年纪都比他小,可凭景和帝老眼昏花地粗略一瞥,单从长相上看起来,孟岌的确最不像个征战沙场的将帅。
“你……是自荐来的?”
“是。”
“你为什么会想要将兵南征?”
孟岌抬起了头。
他直视着景和帝,而对方看他的眼神却是充满了好奇,仿佛对面不是一名准备捐躯赴国难的未来将军,而只是一个爬墙上树的顽皮少年。
孟岌看着他,一字一句吐字清晰,掷地有声。
“伏清愿挽南疆于生灵涂炭,许大郑以国泰民安。”
一语既出,景和帝与孟岌身边的十余人均怔住了。
衬得大殿中一声不明情绪的轻笑格外刺耳。
景和帝看向那个男人,茫然问道:“叶爱卿,你有何高见?”
那人笑着垂首道:“不敢不敢。臣只是在想此子将来会有怎样的际遇罢了。”
孟岌多看了他一眼——这就是传闻中如有神兵之勇的平疆将军叶思存。前些天刚刚接了旨,自西北苦寒大漠结束流放,赶回燕京复职。
不知为何,曾经的雄师统领叶将军,给孟岌的第一印象,竟好似拔去了爪牙的野狼,折断了双翼的苍鹰。远不同于大郑王师该有的正气凛然,反而有一种穷途末路似的狼狈凶狠。
孟岌无甚表情地移开眼,视线掠过再次陷入龙椅开始沉思的圣上,转而落在了另一侧。
一年多以前,他和樊昭应征入伍。过了不久,便传来南疆再叛的消息。随即,任家兄弟与施馨吾纷纷下山。
孟岌始终惦记着任家家主的狼子野心,在看到任似兰和任如松从军,并且自荐为将时,不由得带了几分审视意味。
在负雪山共同相处了四年,孟岌对二人的水平早已了解。以他们的本领,不论作战还是将兵,都游刃有余。可正因为如此,心向何方才格外重要。
“陛下。”
从殿外走进的一紫一黑两名男子打断了孟岌思绪。
“爱卿免礼。”景和帝勉强坐正,“杨爱卿,付爱卿,你们帮朕看看吧。”
这便是辅佐皇帝的丞相杨兴业,以及负责监察百官的御史大夫付瑜了。
一袭紫袍的杨丞相闻言转向一行人,在视线与叶思存相撞时微微颔首,继而便将目光投向了站在队伍最右侧的那名士卒。
而付瑜大人则径直走向了叶思存,客客气气地拱手相敬。叶思存蹙眉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敬,只是转过头去看杨兴业替皇上选将把关。
孟岌冷冷地瞧着,却见付瑜脸上没有一丝被拂了面子的不虞,仍是和和气气地笑着,随杨兴业问话。
早在负雪山派时,孟岌就有所耳闻。听说这位付大人巧言令色,素来深得景和帝信任。
有多信任?
朝臣上疏,称付大人贪墨修缮堤坝的纹银,请求圣上明察。
景和帝曰,算了。
联名弹劾,说付大人徇私枉法受贿卖官,还望圣上深究。
景和帝又曰,算了。
算了算了,朕看付爱卿也是一片忠心,人无完人嘛,何苦为这些小事伤了和气,还是算了。
景和帝总是大度得无比自然,留下群臣胆战心惊,时刻担心一个不小心就会在付大人手下变成一桩悬案。
是以眼下的郑国,充溢着沉疴痼疾,早已是千疮百孔,随时都可能不攻自破。
但,一个国家的祸患,本不该由黎民来承担。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
处江湖之远,他还是忧其民。
孟岌就是这样。
他对政权没有任何兴趣。
他豁出性命想要求取的,无非天下太平,万里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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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陈陶《陇西行》 万里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