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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流水

万里尘清 千秋不言 5911 2021-04-05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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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山的草木葱茏。

  和风过,云卷舒。

  半身落花,半身朝霞。

  晨光自屋檐的缺漏处参差洒下,阶间野草映出点点斑驳。

  负雪山人立于门边,折扇轻摇。

  “师尊,弟子始终不解,为何在人族眼中,妖魔鬼怪都必是邪物,都应当斩尽杀绝?”

  说这话的少年正站在一棵柳树下,几枝藤条随风摇曳,他微微侧身让过,无意识地抬手轻折了一枝,捻在指尖。

  负雪山人微诧,他显然没想到一贯缺根筋的封玄阳会问出这样一个沉重的问题。

  稍稍沉默,几捋白须,负雪山人迎着那道专注至极的视线看过去,缓声沉沉道:“人族一路走来,偏见从未远离。对于无益于自身的事物,人的本能往往是防备警惕,而当这事物足以造成威胁时,恐惧便胜过了其他一切顾虑,驱使人们对其赶尽杀绝。”

  “这本是一种自保的方式,虽然对一部分神鬼来说,未免太过无辜,但这也确实使人族避免了许多祸患。”

  负雪山人向来是冷静而睿智的,传道授业解惑,从未有一丝情绪浮动。

  他说完,看着一众弟子的神情,看向几乎隐在人群后的黑袍少年:“施然,你有什么看法?”

  施馨吾站得比学堂门前那株古柳还要笔直,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听到自己的名字,猛地看向负雪山人。

  负雪山人主张因材施教,故而对五六个弟子格外重视。而在这几个人中,他最关注的,永远是施馨吾和樊昭。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总是相当关心这两个人对世事的看法。

  施馨吾皱眉,语速悠悠,似是略带嘲讽之意:“宁错杀,不放过。难道这不一向是得势一方的必然选择吗?天地间的生灵,人族放在眼里的又有多少?人的善意对他人尚且有限,更遑论异族。”

  负雪山人深深地看着他,可还未等他作出回答,一旁的任如松倒是先嚷嚷起来了。

  “施然你不就是想说我们家对你不够好?”

  任如松与樊昭本是同岁的,可在负雪山过了四年,樊昭已经长成了气宇轩昂的少年模样,而任如松却好似一个大个儿的毛孩子,也不知是他哥还是他爹宠的。

  施馨吾闻言看过去,神情复杂。他尽可能避开前方一片密密麻麻的视线,有些隐忍地道:“我并无此意,你又何必多想。”

  “那你说说,你这阴阳怪气的是说谁?”任如松显然是没有施馨吾高,此刻正梗着脖子,一双眼睛瞪如铜铃。

  “不得无礼!”任似兰对弟弟低喝一声,可他那倔强如驴的倒霉弟弟哪里听得进去。

  任如松对施馨吾从来没有好脸色,施馨吾的耐心也实在有限,只是碍于家仆身份,不好明着发作而已。于是这阴阳怪气的本事日益长进,本就孤僻怪异的性格也愈加显著,以至于整个负雪山派还能和他说上几句话的,也就剩下封玄阳和孟岌了。

  封玄阳向来没脾气,哪怕刚被施馨吾噎个半死,下一刻缓过神来,便又是好兄弟一枚,简直随时可以为他两肋插刀。

  至于孟岌,身为大师兄,他从来都是尽可能做到对一众师弟一视同仁。加上他对施馨吾的秉性还是信得过的,又与他配合默契,因此对于对方种种堪称诡异的神奇行为,一向能忍则忍,实在忍不了就果断装瞎,就这样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练就得更上一层楼。

  只不过,有些时候,孟岌忍得了,不代表樊昭也能看得下去。樊昭对施馨吾的忍耐只能说是聊胜于无,两人已经发展到随时随地拔刀相向的地步,同室操戈屡见不鲜。

  是以此刻,施馨吾的神色活像吞了黄连似的,偏偏一众师兄弟都将目光聚在他身上。而对他那超乎寻常自尊深有感触以致心有余悸的封玄阳和孟岌,一时也拿不准到底该不该帮他解围。

  负雪山人对任如松基本处于放任状态,不知是不满于任家家主的行事,还是真心觉得孺子不可教也。他只是默然不语地看着,看上去并没有插手任家家事的打算。

  暮春时节飘舞着飞絮的空气,凝结成了一副难以流通的尴尬阵仗。

  正在此时,却听几步远处的槐树下,响起了另一道声音,打断了争执。

  “师尊,生为异族,是否就注定无法与人族和睦相处?”

  一袭鷃蓝衣袍的少年,本是抱臂斜倚在槐树上的,却在听到封玄阳的话时,悄无声息地站直了身子。执卷而立,目光熠熠,又是一种别样的气度。

  负雪山人的神情,比方才听闻封玄阳的问题后还要讶异。在他眼中,樊昭一直是个不成大器必成大患的存在,从那锋芒毕露又如火、药般的脾气来看,他多半是在朝着“大患”的方向渐行渐远的。如今忽然问出此话,不免令人刮目。

  负雪山人沉吟了一会儿,斟酌道:“虽说为师并不认同这点,但时至今日,的确未曾听闻有异族融入人族的先例。”

  樊昭直视着负雪山人,双眉紧锁:“可这未免太过不公。”

  负雪山人叹道:“这世上,不公的事情数不胜数。我们可以尽己能去为他们争取些什么,却无法改变世人心中的成见。”

  孟岌在五月的和风中,无端感到些凉意。

  世人的成见,金钵压顶也不过如此。囿于其中,挣脱不得。

  其实他觉得施馨吾这一次的话没错。宁错杀,不放过,何其熟悉,不正如当年,正义之师对南疆三城百姓所做的那样吗?

  但以他愈藏愈深的心性,他渐渐已经习惯于将想法深埋心底。更何况他也清楚,樊昭选择在此刻发问,其中一个原因大概是算准了他将要出手拦下目无尊长的任如松,从而搅和进任家的矛盾中。

  默默叹了口气,孟岌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也并无困惑已久的问题,唯一令他不解的,便是从军与修道不能两全,而这一点,他多年前便有了答案,不必再问。

  他只有信仰,只有方向,并不彷徨。

  可当众弟子散开来去时,孟岌这才发觉,樊昭没有离开。

  他当时并未放在心上。殊不知,这一错过,便是十余年。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只是当时,浮云悠悠,流水淙淙,未解离别意。

  负雪山人径自走到了自己的居所,好似全然没有感到樊昭已在他身后跟了一路。

  直到樊昭跟着进了屋,掩上门,然后直直地跪在了桌案前。

  双膝触地,发出一声闷响。

  负雪山人回过身看着他,不发一言。

  樊昭的目光几近炽烈:“敢问师尊,生为邪灵,本非所愿,缘何偏要囿于其中,一生不得自由?”

  “邪灵”一词既出,负雪山人走到了他面前。

  “他可知道此事?”

  “师兄不知。本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从未告知他人。”樊昭垂首沉沉道,“可师尊一直都知道,对吗?”

  负雪山人叹道:“是。当年我带他回来时便知道了。只是,我一直希望他一生不知此事,不受外物所扰。”

  “……一生不知?”樊昭苦笑了一下,“这怎可能。近日师兄的邪灵表现正日趋明显,用不了太久,他可能自己就意识到了。”

  “他的修为长进越快,邪灵特质显现地越快。”

  “那,师尊的意思是……要压制师兄的修为?”樊昭仰头看向负雪山人,“可这对于师兄来说,不是断腕,而是折翼!”

  孟岌一向强势,若是压制修为,该有多么痛苦,可想而知。

  “不会。”负雪山人看着他,带了些伤怀之色,“那将无异于饮鸩止渴,只会愈陷愈深。当年,无论他是不是邪灵,我都会将他带回来。可如今……”

  “如今,他与陷天下于水深火热的邪灵,仅一念之差。”樊昭替他补全了他不忍说下去的话。

  “邪灵本无辜,我一直相信,邪灵可以一生光明磊落。伏清有此潜质,是以为师格外不忍看着他堕入歧途。多年来我一直在倾尽全力,引他入正道。他心怀社稷苍生,这很难得。只望我有生之年,能够尽我所能将他拦在这一念之间。”负雪山人自是清楚此举有多艰难,因而也没有与樊昭仔细道来的意思。

  “可是师尊,若有一天,师兄也无法压制邪灵呢?他将如施然所说,成为一个危险的异族。”

  负雪山人看着樊昭的眼睛,问道,“所以,你来此是为何事?”

  “纸包不住火的道理,师尊岂会不明白?”樊昭淡淡一笑,敛眸道,“师兄那样聪明,您骗不了他一辈子的。”

  “这是何意?”

  “洗尘愿祭此生与暗夜,渡我所念之人向光明。”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不带半分犹豫。

  “……你说什么?”

  樊昭跪得几近虔诚。他眸中微光闪动:

  “望师尊替我守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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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韦应物《淮上喜会梁川故人》

  回忆杀 万里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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