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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负他,他便负了世人。”
世人皆知叶思存起兵造反,陷南疆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却不知那叱咤风云的王师将帅,在苦寒大漠的朔风黄沙里,折尽了傲骨,仍没能挽留住亲人的性命。
“孟帅,我知道叶将军走到如今这步,已是无可挽回。”阚煜垂下眼帘,声音放得极低,“我也知道,夫人与叶姑娘的无辜,不应该成为将军反叛的理由。”
“但是你忘不了他曾经替你挡的那一剑。”孟岌淡淡接道。
“……是。”阚煜叹了一声,痛苦地抱住了头。
“叶思存曾一战定南疆,你当年对他怀有崇敬之心并不奇怪。”孟岌依旧没什么表情,哪怕是在谈论自己的宿敌,也是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
“我知道我不应为旧情所扰,更何况……叶将军大抵都不记得我这个人。”
“大局当前,你应该明白自己要怎么做。长明,你今天能坐在这里,便是已经心中有数。”
阚煜重重呼出口气,忽然苦笑道:“孟帅,你说叶将军,他算是英雄吗?”
孟岌身形一顿:“何出此言?”
“叶将军一战南疆平,放眼整个大郑国史,这样的将帅不出十个。我只是在想,等这次南疆叛平……他在史书上,大约就只是一个反贼了吧?”
“不出十个……”孟岌不明情绪地笑了一下,“先帝在位时,陈太尉,镇南将军,长歌侯,都曾出征南疆。为了平叛,镇南将军陈千秋连生命都抛在了南疆。陈太尉因为痛失爱女,一病就是数十年,如今依然选择了带病再次出征……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叶思存走到今天,大概,是不配再被称为英雄了。”
阚煜默然地点了点头,却听一直站在孟岌身后的樊昭开了口:“阚将军,恕我冒昧。”
他诧异地抬头,正对上樊昭沉沉的视线。
“阚将军,你可知道,当年叶思存一战定南疆,是如何定的?”
“阿昭!”孟岌迅速反应了过来,低喝了一句,可对方却像没听见似的。
“景和六年,叶思存率军屠尽南疆三城无辜百姓,以此震慑其余城池的叛军。此事,在史册上是没有记载的。”樊昭目光如刀如焰,是少有的真情流露。
“阿昭!别说了!”
“……什么?”阚煜骇然地看着二人,满眼的不可置信。
“大郑为了保全一个难得的武将的声名,真是……用心良苦。可从一开始,叶思存便不是……你想的那样。”
“够了,到此为止吧。”孟岌抓住了樊昭手腕,又回身看着阚煜道:“长明你请回吧。”
阚煜何曾知晓这么一桩事,更未曾见过孟岌如此失态。一时头脑有些发懵,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长明,你走吧。”直到孟岌第二次下了逐客令,他才勉强缓过了神。他深深地看了二人一眼,什么也没问便转身出了帐门。
待得帐帘刷的一声落了下去,整个帅帐陷入了死寂。
许久,樊昭盯着孟岌攥在自己腕间的手,低声道:“我很多年前就知道了。”
孟岌微微抬头直视着他的双眼,一言不发。
那目光是安静的,安静而又深沉,仿佛千丈深渊。
“……师兄,现在不告诉他,到时候他会更难定夺,会更痛苦。”
这个“到时候”指的什么,不言而喻。
以大郑国力与叶思存兵力来看,双方都无法支撑太久。
“师兄,阚长明他将叶思存当作了信仰,这难道不是很可怕吗?他是你的副将,是王师前锋的将军!”
孟岌松开了手,默默垂下了视线,轻声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长明十三岁从军,正是慕叶思存之名。有的时候,人是需要一个信仰来支撑的。 ”
樊昭垂眸不语,眉间有些黯然。
“可是,阿昭,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孟岌问得轻轻,目光却是深沉。
这次,樊昭彻底沉默了。
“其实,你所知道的远不止这些,对吗?”分明是轻缓的声音,却带着凄凉之意,“你当年,在叶思存军营里,是不是……见过师尊?”
“阿昭,师尊一直都知道我是个邪灵,对吗?”
师尊……
十年来,我亦飘零久。
岁月不忍回首,回首处,尽是荒丘。
千帆过尽,韶光化作了虚影,带走了他在人间的所有念想。
除了眼前的孟岌。
“……是的。”
樊昭终于出了声。
“师尊当年,的确去过叶思存的军营。我无意间听到了他们的争吵,才知晓了此事。”
“……阿昭,”孟岌的神色变化了些,“叶思存素来对所有人倍加防范,更何况师尊在他心里的地位非比寻常,他如何会给你机会听到他的谈话?”
“……因为,他没想到我有自己的意识。”樊昭的声音有如叹息,“师兄,别问了,好吗”
心底似有锋刃划过,割开了一道淋漓的血痕。
傀儡术加身,五感尽褪,该是何等的绝望。
孟岌抬手搭在樊昭肩上,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清楚,樊昭是怕影响到他本就不稳的心脉,更是不愿他为过去伤怀。
他的阿昭,自小就是这样,无论发生什么,总喜欢默不作声地一个人扛下来。扛不动,那就再加些力气。再扛不动,咬碎了牙也要往死里扛。
就像他所说的那样,“你值得,我愿意”。
生来便不信命,分明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却偏偏生就了一腔深情。他的温柔,任性如春风,所过皆烂漫,和煦而无言,无言似远山暮雪,只影孑立。
可是,孟岌又怎舍得,让他如十多年来这样,一个人扛下所有。
樊昭淡淡地笑了一下,笑意清苦。他轻轻拉下孟岌搭在他肩上的手,将对方拥入怀中,用这种不容拒绝的温柔,阻住了所有话语。
他们曾拥抱过无数次,自年少至今,从来都是这样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如初如故。
北风卷地之响,恍如少年时负雪山上的蝉声,窸窸窣窣,此起彼伏。
“师兄,”樊昭将声音压得低缓,胸腔随着话音微微震动,“你还记不记得,师尊曾令我们,每人问他一个困惑已久的问题?”
被邪灵之力尘封十余年的记忆中,依稀照进了一丝光亮。
宛如晨曦之下,门扉轻轻巧巧地弹开,入目是绿影婆娑,朱漆斑驳。
跨过经年的阴错阳差,孟岌仿佛看到,负雪山的学堂前,一身鷃蓝衣袍的少年,正执卷而立,倾落半身霞光。 万里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