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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岌是被邪灵的气息扰醒的。
睁开眼的瞬间,他已进入了全面备战状态。只不过,他忽然惊觉,好像哪里不对。
太不对了。
天地良心,他分明记得自己是坐在门口睡过去的,但是眼下……
他躺在床上没敢动弹,诧异地环视一周。
首先,他可以确定樊昭不在帐内。
不知道应该担心还是应该庆幸。
然后孟岌猛然间反应过来了——邪灵的气息?对于高阶邪灵来说,没有什么会比低阶邪灵更能吸引他们了。
那樊昭现在会在哪里?!
下一刻,他已冲出了平戎帐。
帐外,夜色如水,星河长明。
三军都还在睡梦中。
邪灵气息忽明忽灭。
孟岌悄无声息地顺着这丝似有还无的气息寻了过去。
然而,在找到低阶邪灵之前,他先发现了某个人。
帐中连灯也没点 ,那人一身深色衣袍,正抱臂静立在某张床铺前。
孟岌远远看着,一言未发,神情复杂。
因为樊昭正对着的,是叛军西路统帅卢林的床铺。
卢林安安静静地躺着,应当并没有察觉到来人。在白甲军营中以战俘的身份度过数月,一身伤养好了不少。许是因着在无定河一战中重伤了他的缘故,孟岌待他颇为宽厚,这也使得卢林开始从长达十年的梦魇中渐渐走出来。为了不刺激到卢林受损严重的心脉,加之不知该如何解释樊昭受邪灵控制心性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事实,孟岌并没有将樊昭的事情告诉他。
樊昭大抵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自己的昔年副将。
他立在原地看了许久。
像是在浏览自己这些年的过往。
这些天来,从樊昭极为勉强的回答中,孟岌大致明白了。本就是邪灵的樊昭,对叶思存施加给他的傀儡术,并不似自己臆想的那般抵触。相反的,傀儡术可以帮助他屏却周遭一切纷杂,促使他沉浸到邪灵纯粹的境界里。
樊昭和叶思存,本就不是他自以为的那样,因为胁迫而不共戴天。他们,更像是合作关系。
邪灵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心性。任他从前如何骄狂也好,温柔也罢,终不过过眼云烟。所谓救赎与挣扎,终究,抵不过一句自作多情。
可是,他如何甘心?
孟岌不甘。
他无论如何不能甘心,自己生死不渝想要从悬崖边上拉回来的人,会就这样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他知道,樊昭对从前种种,所留下的,不过是模模糊糊的记忆而已。少年时代的性情,消逝后便一去不复返。
所有情啊义啊,在邪灵面前都毫无意义,均可弃如敝屣,再不回头。
但,世间情义,怎可独属于其中一方?
一个人倒是放下得洒脱,另一人呢?
仿佛烟火骤然盛放,待他惊喜地抬起了头,却只看见了残影。记忆里,空留着昔年花火星如雨,久久不肯忘却。
长相思,长相忆。
思君朝,忆君暮。
然,君不知。
不思。
亦不忆。
当年没能说出口的话,此生,怕是没有机会了。那便让我,只默默陪在你身边,不问什么,亦不求什么。
樊昭若有所思地歪着头,打量着卢林。
孟岌远远站着,白衣拂动,凝视着樊昭。
不过二十步的距离,却好似相隔千里,关山难越。
邪灵气息陡然增强了。
孟岌正欲追去,却见一道身影飞驰而去,直指粮仓。
樊昭的反应速度太快了。
快到不似人族。
孟岌一个箭步掠上去,紧随其后。
夜色里,一黑一白两道疾风一前一后卷出重帐。
驻地之外,弥漫着浓白色的雾,邪气森森。
樊昭墨袍猎猎。
他微微歪了歪头,大约是在估算周遭忆灵的数量与攻击力。
随后,一道破风之声陡然响起。
一小段树枝好似利箭飞将出去。
某个不幸的忆灵中招,渐渐凝成了枯叶模样,飘落而下。
樊昭准确而迅猛的攻击吸引了大批忆灵的注意。几乎是顷刻之间,它们便将樊昭重重包围,只剩下零零星星几只仍环在孟岌周围。
孟岌依然没有出手。
一方面,他不想暴露自己也在此地,免得让樊昭认为自己在寸步不离地跟踪他——虽然这是事实。
另一方面……他觉得自己简直有些不可理喻,他似乎很想看樊昭驱邪?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或许,是只有在他驱邪时,所展现出来的与少年时相似的部分才最多?
于是孟岌一动没动。
樊昭手无寸铁,却是万物皆可为武器。一枝一叶,到了他手里,都纷纷化作利刃。
忆灵飞扑而下,带起了一阵旋风。
孟岌指尖夹着数张驱邪符,准备随时掷出去。从本能上讲,击杀邪灵的冲动几乎已烙进了他骨血。无需犹豫,无需退让,在他面前,邪灵从来都只有化为齑粉的结局。
但是,这些,都是在他的阿昭身份暴露之前。
从那以后,他再也做不到自命为大公无私无心无情的驱邪术士。
每一个低阶邪灵身上,仿佛都沾染了与樊昭相似的气息。他对那代表着敌对与罪恶的气息仍然熟悉,却无法像从前那般连眼睛都不眨地挥剑除之。
忆灵抱成团连了片。
迷雾重重。
孟岌捏着的符纸骤然出了手。
铮铮然如利箭破风。
符纸上字迹暗红,似朱砂,又似血。
削入一团团忆灵中间,红光大作。霎时,忆灵纷纷化了形,或生如绿叶,或死作齑粉。
因为他看到,樊昭的神情明显不对。
樊昭眉目生得疏朗,是个藏不住心事的长相。若是他有什么忧愁,双眉只消稍稍蹙起,孟岌便能看得一清二楚。
忆灵,这个名字还是当年孟岌起的。他最先在苏府发现了这种从未见过的低阶邪灵,并历时许久摸清了它的特性。
忆灵擅长操纵人的思维与梦境,通过吸取人的恐惧与悔意来达到增长修为的目的。
方才樊昭眉间的戾气,孟岌看得清楚。他无论如何不愿樊昭因此伤怀。按理说,高阶邪灵应当是可以抵御低阶邪灵在这方面的任何攻击的,但樊昭才刚刚脱离傀儡术,精神不稳,孟岌绝不敢拿他冒一丝险。
樊昭无甚表情地回过头来望向他。
夜色幽幽,邪气森森,此刻的樊昭,比起邪灵,要更像个鬼魅。
许久,终于还是樊昭先沉沉地出了声:“应该还有更多。”
“更多什么?”孟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邪灵。”
樊昭目光落在孟岌身上,不咸不淡地扫视一圈,转过了身,向林中走去。
“……”听着那两个字被高阶邪灵本人说出来,孟岌的心情不知该怎么形容。
他回头望了望身后层层叠叠的军帐,又追随着某个背影,固执地向前看去。
秋霜渐重。
孟岌忽然叫住了对方。
“阿昭。”
语调淡然,却掺杂着些许他少有的温柔。
樊昭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忆灵聪明的很,知道此地不宜久留,除了几个半死不活在空中挣扎的之外,其它的早已一窝蜂似的奔逃而去,大有秋风扫落叶的架势。
孟岌看着樊昭踏过衰草黄叶,踏过板桥秋霜,莫名地,仿佛心上的旧伤被人剖开一般,痛到几近窒息。
他很想吼出来,樊洗尘你给我站住,你是我的,你哪也不许去。
可是,不行。
他的阿昭,从来都是桀骜而炽烈的,宛若骄阳似火,只属于烈焰长风。
他如今的灿然,只是年少时的余影。十年的光阴,漫长到足以消解一个邪灵的大半秉性。
樊昭的步伐不算很快,是孟岌立刻就能追的上的速度。
孟岌又轻轻地唤了一声。
“阿昭。”
樊昭这次连稍稍的停顿都没有,全然没有听到似的,自顾自向着密林深处走去。
好像在说,放手吧,你已经尽力了。
“孟伏清你傻不傻,你护得了他一时,护得了他一世吗?”
“你带他拜师,带他从军,已经仁至义尽了,他不值得你这样偏袒。”
当年施馨吾对他说过的话,偏偏在这时候悉数浮现。
孟岌远远地望着樊昭身影渐渐为横斜枝叶所遮掩,眉目间月色如华。
他放弃了所有思绪,纵容自己冲了上去。
去他妈的仁至义尽,我就是偏袒了,怎么样?
我偏要偏袒他,我偏要用尽全力拉住他。
即使……
即使粉身碎骨。
即使万劫不复。
我什么都不怕,但我怕你离开我,怕你一个人走到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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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更了一天,非常抱歉。
因为昨天是国庆与中秋双节同庆,在外面蹦哒了一整天
“山河无恙,万里尘清。”——对祖国母亲迟来的生日祝福~ 万里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