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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昭顷刻间僵硬得仿佛木雕。
他怎么也没想到,向来习惯于与所有人保持距离的孟师兄,居然会有自身后冲上来抱住自己的一天。
孟岌双臂环着他的腰,两手紧紧攥着自己另一只手臂上的衣袖。两人身量相差不多,不足两寸的差距下,孟岌微微低头,将前额抵在樊昭肩上。
不知是怕惹樊昭反感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他抱得并不紧。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容得下秋风习习,容得下星辉璀璨。
容得下十年怀想,容得下半世自由。
没有乞求,没有逼迫,只是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我不想你走。
孟岌奔向他时,就已经想明白了。
阿昭不属于他,成佛也好,成魔也罢,都是樊昭的自由。
我会竭尽所能带你回来,只要你一句应允,我定然万死不辞。但是,如果你执意不肯,我不强求。
我能做的,只有像这样,不声不响,陪在你身边,陪你一路走到黑。
樊昭低头看着孟岌抓在一起的双臂,满面怔然。
左肩上的温度,融开了秋霜。
颈侧的呼吸带着丝暖意,碎发扫上耳畔。
“师兄?你这是……做什么?”樊昭的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的讶然,却问得很轻,似乎怕惊到对方一般。
孟岌埋首在他左肩,没有答话。
秋夜寒凉,眼前人是唯一的火光。
他不想放手。
樊昭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于是他放慢了语速,语尾上挑,悠悠道,“师兄,你……在抱我?”
话音刚落,樊昭猛然打住了接下来的话。因为他感觉到,伏在他肩上的人,似乎在流泪。
孟岌咬牙许久,终究抵不过热血上涌,撕心裂肺。
樊昭身形一动,像是要转过身来。但终于还是没有动作。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霜风渐紧,许久,孟岌还是松开了樊昭。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樊昭抬手折下一截松枝,一根一根地揪着松针。
松针被掐断的声响清脆。
秋霜映寒月。
孟岌看见他衣袍猎猎,那般挺拔的身姿,忽然就想,以樊昭的身手与胆识,倘若未因身为邪灵而蒙尘,该成为一代宗师或是名将才是。
他的阿昭,本当如明星朗月。
周遭寂静,唯余秋声。
樊昭扬手扔掉了已被他揪成光杆的凄惨松枝,慢慢转过身来,眸光复杂。
他犹豫几许,缓缓开口:“其实……我只是想去看看这林中是否还有更多忆灵……”
“???”
“我走得又不远……”
“……”
“我都说了抵达燕京之前不会离开……”
“……”
“师兄你到底……怎么了?”
“……”
行了你别说了,赶紧打住吧求求你了。
遍寻地缝不得的孟师兄在心里如是吼道。
这世间可能不会有比这更尴尬的事了。明明什么事也没有,自己却凭空想象出了天地玄黄宇宙鸿荒,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更尴尬的是,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拦下樊昭的方式似乎不是那么合适。
作为人家的师兄,大概锁喉都比这样拥抱来得正常许多。
更何况,他抱着抱着,还把自己给抱哭了。
总而言之,他方才有多绝望,多揪心,现在就有多尴尬。
然后,在极度尴尬的驱使之下,孟岌的思维鬼使神差地拐了个弯。
他一边欲盖弥彰地整理着衣袖上被自己攥出的皱褶,一边云淡风轻地问道:“对了,我怎么记得,我昨天分明是坐在门边……”
孟岌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得,本来就滴水成冰的气氛,现在已经彻底凝固了。
孟师兄成功地将一个人的尴尬蔓延至了两个人。
如果问孟岌他最喜欢的声响是什么,他的回答大概有二。
其一,是他樊师弟低而和缓的声音。
其二,便是此时忽然吹响的画角声。
孤城画角,一派秋声入寥廓。
穹天未明已五更。
及时响起的画角解救了两人,可莫名其妙出现在驻地并且泛滥成灾的忆灵却没有就此销声匿迹。
晏清八年,时维九月。
王师三军行进至齐州境内时,恰逢冷雨瓢泼。
北国向来干燥,这般倾盆之势,在深秋时节并不多见。
淫雨霏霏,阴风怒号。
整个齐州笼在一片森森邪气中。
漫山遍野的重重阴气,道不明具体方位。雨天泥泞不宜行军,营地依山而驻,更添诡秘。
孟岌在吩咐士卒驻扎修整后,凝神戒备,不想,没等到邪灵,却迎来了特意冒雨前来慰劳王师的齐州郡守。
齐州郡守万迟,虽说早年曾为孟岌麾下牙将,但两人交集不多,只能勉强算个点头之交。而孟岌一向不喜官场往来,这些年更是隐居山林与世隔绝,他想不出万迟前来的原由。
如果是官场上的攀附,万迟大可不必来拜会自己。要知道,如今朝中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如孟岌一样的烫手山芋。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所有人都在刻意与他撇清关系。在这种时候前来结交,无疑是自找麻烦。
万迟出行极其节俭,连车都未备,只带了几名属下官吏,骑马而来。
孟岌招待得更是倍加朴素直白。
他带领万迟在雨中巡视了三军。
三军搭起营帐,寻避雨处列队操练。剑声雨声交织,道不尽慨然。
孟岌看得出来万迟的心不在焉。行至一处山岗,他忽然勒马伫立。跟在身后的万迟反应不及,堪堪立稳,才算是没有当场飞出去。
孟岌回过头,正看见万迟抚摸着马鬃,也不知是在安慰马,还是在给自己壮胆。
“万大人,”对这么个打着慰劳军士的旗号,却连士卒操练都不肯认真检阅的郡守,孟岌的耐心不多。他单刀直入道,“你此行究竟是为了什么?”
纵使万迟早知孟岌从不虚与委蛇,久居官场的他也实在是没想到,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对话还可以如此直接。
一时面子有些下不来。
万迟讪讪笑道:“万某专程前来慰劳军士,孟将军似乎不是很欢迎?”
孟岌淡淡一笑,也不继续坚持,转而回马下山,屏退了其他大小官吏,将万迟带到了帅帐。
万迟从前见过孟岌的帅帐。十多年了,帐内布置一如当年。
四顾帐内,万迟终于确定,这帐子里,别说是酒,连茶水都没有。
那就比较麻烦了。
万迟素有一条三寸不烂之舌,最是擅长与人周旋。但即便如此,两个人隔着一张铺满了文书的案几,各自抱臂立着,想要游说些什么的话,恐怕非合纵连横之才不能为之。
“万某听闻,孟将军梁郡大捷,收复失地无数。”万迟瞄着孟岌神色,充满诚意道,“实乃兵家翘楚,大郑将才。”
孟岌听到“梁郡”,已明白了他的用意,但还是不动声色道,“说到大郑将才,万大人是不是忘了,崔少帅如今亦正在军中。”
“既是慰劳大郑王师,独独告知我一人是何意?”
“孟将军说笑了,”万迟不甚自在地讪笑道,“眼下崔少帅年纪尚幼,大郑的江山稳固,主要还是要指望您。”
“万大人,你又错了。”孟岌轻轻笑了。他眸光冰寒,直视着万迟,“大郑的江山稳固,从来不会独靠哪一位将军。”
“将军的职责是征战沙场,可在我带着王师三军的弟兄们驰骋疆场,抛头颅洒热血的时候,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是怎样做的呢?”
声音清清冷冷,听不出情绪。不似愤怒,不似怨恨,亦不似委屈。
好像只是淡淡的失望,哀而不伤。
万迟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禁一阵毛骨悚然。
深秋的寒雨中,齐州郡守被冷汗打湿了里衣。
他摩挲着指掌,终于忍不住问了句:“孟将军,白甲军军中禁酒吗?”
“无此军规。”孟岌困惑道,“万大人何出此言?”
话音未落,毫无防备地,万迟骇然瞪大了眼。
“醉翁之意,何曾在酒?”
银光过处,身形高大的鶠袍男子挑开帐帘,闪身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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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曹丕《燕歌行》
别馆寒砧,孤城画角,一派秋声入寥廓。——王安石《千秋岁引》
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王勃《滕王阁序》
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范仲淹《岳阳楼记》
还有,像樊昭这样折松枝并且还虐待松枝的行为是不对的,大家不要学习(; 万里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