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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如松奉父亲之命,自荐为西路偏将,为的是与任似兰兵分两路,掌握王师的全部动向。
两个月来,任如松不仅成功地将孟岌与樊昭之间不为人知的情愫散播至军中,以同时动摇两个人的位置,亦探听到了西路行军的大部分进程,并原原本本记录了下来。
只是,每一次搁笔封信后,总也下不了决心,将信给父亲寄过去。
他常常会想,若是哥哥在他的位置上,他会怎么做。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这是十年前,任似兰的娘亲教给他们的道理。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他那满心家国大义的兄长,大概宁死也不愿顶上谋逆的罪名,晦暗无光地苟活于世。
旁人难以了解他们宗族的阴谋秘计,更无从得知兄弟二人的处境。
可任如松骗不了自己。
他知道,任似兰从未愧对国家。
他那个善良而忠义的哥哥,从未劝过他什么。任似兰对他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渐渐就浸透了骨血。
任似兰已一己之力,豁出了性命,去守卫他的国家,他的信仰。
他知道自己改变不了宗族,改变不了弟弟。父亲早已走火入魔,他无力回天;弟弟自幼便是父亲得心应手的棋子,久而久之似乎也是心甘情愿,更何况,他又如何忍心置弟弟的安危于不顾,劝说他去忤逆父母,效忠家国。
他能做的,只有将当年在任家的操纵下九死一生的施馨吾带在自己身边,让他不必时时有性命之虞;只有临战之时,选择了不通知带兵在外的副将金奉,给了更多人活下去的可能。
正如他剑柄上银光流转的两个劲秀大字——怀真。
《宋书·孝武帝纪》有言,下四方旌赏茂异,其有怀真抱素,志行清白……
此剑名怀真。
只是,城破之时,他最后想到的人,是他那个让人放心不下
的弟弟。
为兄只能护你到这里了。
对不住了。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你可知,天理伦常……
任如松突然抬起了头。
“孟岌,你说我哥还活着的可能有多大?”
人往往是这样,明明心中早有答案,却一遍遍说服自己不肯相信。
孟岌默然无语地垂着眸,没有将目光分给他。
身中大小剑伤无数,其中致命的有二十道,贯腹穿胸,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绝无生还可能,更何况任似兰体质不佳,气血不足,常年不间断地服药才能勉强维持习武的需要。
孟岌一时间恍惚了心神。
现在想来,以任似兰那般教书先生似的罗里吧嗦的温吞性格,在初见之日偏要一反常态地与自己争锋以树立威信,大抵并不是为了什么阴谋秘计,只是想尽力扳正负雪山的走向而已。
不知除夕夜里,任似兰派施馨吾来向孟岌请求两千士卒的时候,是否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亦不知在孟岌出于不信任而回绝后,任似兰又是以怎样的心境,义无反顾地主动请缨,戍守要塞潼关。
余光里,任如松神色凄然,不复从前的张扬跋扈。
君子临危不乱,处变不惊。
兄长不可企及的高度,他终究还是无力达到。
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孟岌接到传讯兵的加急通报,嘱咐任如松在帐内稍坐,便匆匆赶了出去。
家国大乱,他实在是,分心乏术。
阚煜已经整好了队伍,即刻就能出发。瞥见孟岌踏进营帐,阚煜眉峰紧蹙地看了过去。
“孟伏……孟帅,”阚煜眼神游移了一瞬,随即正色道,“圣上送了加急信来,命我军连夜启程,阻击西路。”
由燕京至东路主力驻军的晋阳统共千里有余,而距离潼关事变不过六个时辰,景和帝有多么忐忑不安心急如焚,可想而知。
大郑从不遵循前朝延续下来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规矩。天子在上,将军是不能忤逆君命,自行权衡进军的,否则一律以谋逆论罪。是以现在,东路没有选择余地,惟有从命。
孟岌明白,圣上决定提前犒赏东路三军,本就是为了架空叶思存的权力,利用孟岌来削弱叶思存。
圣上从未信任过谁,无论是叶思存,还是孟岌。
也许在圣上心里,最好的结局,是自己与叶思存同归于尽吧。
孟岌忽然对着阚煜浅浅地笑了。
春寒料峭里,刚刚经历了叶思存反叛还没有回过神来的阚煜,被他笑得毛骨悚然。
孟岌此刻面无血色,一双生得勾魂摄魄的丹凤眼弯成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刚刚好一个人也装不下。
他这副样子,实在是太像鬼魅了。
有一瞬间,阚煜几乎不敢确定他到底还是不是人。
好在下一刻,孟岌便敛了神色,眸子又恢复了常有的黯淡无光。
仿若无心的东路将军,一身白甲映着月光,点将出征。
***
“孟帅,”自从叶思存反叛后,东路之中上下将士便开始如此称呼孟岌了,“叶思存占领了西北大片地区,还在逐渐向东部进军,并且放出消息来,说愿与大郑王朝共同治理国土,但如果东路执意攻城,他也不惧奉陪到底。”
孟岌神色未变,这些都是他早已料想到的。
只是……他看向欲言又止的传讯兵,问道:“任如松呢?”
传讯兵眼底闪过悲戚之色:“任小将军五天前夜间独闯西路帅帐,伤叶思存左臂……他有一封信捎给将军您。”
孟岌如有所感地接过染了血的信,复又探询着看向传讯兵: “后来呢?”
传讯兵红了眼眶,沙哑道:“后来……叶思存将他悬尸示众……吊在了潼关城门口……”
孟岌垂眸默然。
那天夜里,他收到圣命前去点兵,等他回到帅帐,任如松早已不知去向。
这个傻小子明知道对上叶思存不可能有胜算,故而未带一兵一卒。
孟岌这才意识到,也许任如松在知道任似兰为护国而死之后,就没打算形同傀儡地继续苟活下去。他带着三千将士前来,并非求助,而是给了他手下的弟兄们一个效忠王朝的机会。
孟岌想起任如松声嘶力竭的哭喊,那并不是在乞求自己的援助,只是在痛悔不曾与任似兰并肩作战。
他未曾看懂任似兰,又何曾明白任如松?
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孟师兄,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这样了。你能不能,放过我的爹娘?”
信上稚拙而凌乱的字体刺痛了孟岌的双目。
任如松用生命反抗了自己的宗族,却终究还是对他们恨不起来。自己死后,他们便失了爪牙,这大概就是最重的报复了吧?
这孩子性格与他哥截然不同,却又如此相似。
心有深潭,冬温夏清。
似兰斯馨,如松之盛。
任家家主,本不配有这样的子嗣。
偏偏又,人如其名。
君不见,潼关城下,青山白骨,血膏草野。
君不见,高墙之上,玄衣猎猎,终得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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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道致命伤,那是任如松名字的笔画。
注:一个时辰是两个小时。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徐锡麟《出塞》
似兰斯馨,如松之盛。——《千字文》
关于角色名字,我在这里补充说明一下:
孟岌,字伏清。
樊昭,字洗尘。
施然,字馨吾。
阚煜,字长明。
陈坚,字济苍。
封玄阳,任似兰,任如松,任沐芷,苏陌玉,程六郎,陈疏影,陈清浅,陈千秋,付瑜,崔旭,李忠,金奉,卢林,王延等都是名。
叶思存,崔明瑾等都是字。
当然,那一大堆要么以字出现,要么以名出现的,究竟是名还是字并不重要,知道有这么个人就可以了QAQ 万里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