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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昭转至帐后,一眼没见到人。
但下一刻,冷不防地,一道剑光乍然袭来。
他抽刀挡下,旋即侧身,只觉这一击力道不轻。
然而对方却没有停手的意思。
陆离裹挟着劲风,如银蛟入海,剑声嗡鸣。
樊昭疾退一步,今是昨非接连上阵,终于卸去这一剑的攻势。才堪堪缓了口气,却见陆离银光又追至身侧。
他先是将其击偏了些,转而寻了个角度虚晃一刀,正要趁此机会后撤,忽觉耳畔掠过剑气,颈间微微一凉。
识时务者为俊杰,于是樊俊杰果断将双刀往地上一扔,缴械投降。
春寒料峭里,被陆离冷甲贴着颈侧着实有点凉。晓风自背后拂过,将身后那人素白的袍角扬起入眼底。
“太慢了。”孟岌撤了剑,将陆离收回剑鞘。
樊昭心道你倒是换个人来试试啊。对着你我敢用全力吗。
不过他当然也没敢这样说。
“你恢复了许多,我已经听不到声响了。”樊昭回过身望着他道。
孟岌对上他的视线,一笑道:“我也觉得。基本没什么大碍了,剩下的也就是个时间问题了。”
闻言,他粲然一笑。
说实话,樊昭笑起来真的特别能够打动人——只要不是那种不可一世舍我其谁的散漫笑容。就像现在,他看着你,眉眼弯弯,分明是个什么含义也没有的笑,却好似漫天星辰散落人间,乍然点亮了天光。
孟岌微微一怔,然后默不作声地移开了看上去可能有点直的目光,欲盖弥彰地迅速发问:“阿昭你今早做什么去了?”
“……”樊昭瞧着他的神色,不动声色地舔了下嘴唇。有心想问问他身上的伤是不是愈合得差不多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还是找机会亲自检验一下比较好,于是一派正人君子地老老实实答道:“负雪山的师兄弟一共搜捕到了十余人……我清晨去看过了,并无所获。所以回来问一下你的意见……”
“十余人?”这倒是意外。孟岌思量一瞬,决定还是自己去见见他们。
十余名有能力炼制高阶邪灵的驱邪术士——不,他们已经配不上这个为民除害的称呼了。这些人,拥有着与驱邪术士相似的修为,但所做之事却为众驱邪门派所不容——那便是炼制邪灵。
孟岌曾立誓要将在樊昭心脉间种下邪灵的那人找出来,千刀万剐或者五马分尸。然而,最后真的是邪灵的人居然换成了自己,可见世事确是太无常。
他一言不发地扫过那十余张面孔。绝望的、惊惧的、凶狠的,不一而足。
幽暗的一方空间里,樊昭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或许是怕他冲动之下做出什么来。
但孟岌很平静,他发现自己心中竟一丝波澜也未起。他自然明白,众人将他叫来见这些人,是希望他可以辨认出一张眼熟的脸孔。可他确定,自己对这十余人都并无印象。
他忽然想,或许如此恰是正好。
何必偏要事事清楚。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就像自己年幼时在苏府祠堂前对某个人说的那样。这样想着,他回过身,顺着樊昭的视线望过去,正看见倚在门边被晨光洒落半身的那个人。
“玄阳。”他开口唤道。
封玄阳其实并没有他方才表现出来的那般泰然自若。他是当真担心孟岌在见到这些人时情绪不受控制,所以躲到门口暗中观察。谁知樊昭当即就觉察到了,他也只好顺势倚上了门框,以最忐忑的心情摆出了最潇洒的姿势。
走出去后,孟岌拍了拍封玄阳的肩膀,淡淡道:“有心了,多谢。不过可惜我实在没有印象了,还是按照规矩处理吧。”
封玄阳听完,缓缓点了点头。
樊昭突然问:“施然……最近在哪呢?”
封玄阳明显一顿,然后才回答:“此次只是清扬派押送他们经过此地,我也没有他的消息啊。毕竟施然这个人……”他一言难尽地看了樊昭一眼,“他那个脾气,越来越古怪了。也不知是不想见你还是不想见我,自从上次在临川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也没收到他的信了。”
“啊……这样,”樊昭摸摸鼻子,“大概是不想见我吧。那倒是巧了,我也不想见他。”
至此,有关于施馨吾的话题彻底让人无话可说了。
有的人是真的很神奇,往那一站,就自带着令人尴尬的气质。并且此状还年年岁岁愈演愈烈,以至于后来单是提起他,都不知该怎样让尴尬的交流苟延残喘下去。
这类人之中,施然大概一骑绝尘,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地独立于尴尬之巅。
樊昭对他最初的印象,便是他一个人卷着衣袖在房中替任似兰和任如松整理杂物,不知犯了什么毛病,忽然恶声恶气地将好心帮忙的孟岌和封玄阳撵了出来。
其实后来想想,若是换了他,一生所求皆不得,他又会好到哪里去呢。可话虽如此,他还是不喜欢那位自己别扭还要将别扭之情远播至派中众人的兄台,只不过也不真讨厌就是了。也不知那夜在金陵,封玄阳的那番话他究竟听进去了几分。
而樊昭之所以提起施然,是因为他想起了另一个人。
静默半晌之后,还是孟岌说出了那个名字。他望着封玄阳问道:“今天是任师兄的忌日,对吗?”
封玄阳没答话。
事实上,孟岌既然都说出来了,那必然不是个问句。
十一年了啊。
樊昭想,十一年了啊。
岁月逝去地多快啊。像任似兰那样的人,原来也只是昙花一现。再回首时,他才惊觉任似兰的面容在他心中已经不再那么清晰了。
都道君子如兰,任似兰也当真是应了这个名字。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他温雅了一辈子。当然,他的一辈子也只有短短二十二年,如白驹过隙般,一晃就没影了。
如此易碎,却又如此坚韧。与城池共存亡,血溅临安城下,未辱使命。
而在那之后,是那个似乎永远都长不大的毛孩子任如松,单枪匹马闯敌营,最后被吊在了潼关城墙上。
乍暖还寒的风犹似当年,凉意侵骨。
樊昭知道,孟岌大约从未忘记过这一天。他一定是为此自责了整整十一年。他后悔为何一开始没有相信任似兰而增加他的兵力,后悔当年没有及时控制住任如松以至于他白白送命。
无言中,樊昭将手放在了孟岌背上。他明白,孟岌这种人无法用语言安慰。任谁都知道,他再怎样也终究是个人,终有力有不逮处。可孟岌不这样认为啊,他总是觉得,自己生来就该是神,就该将一切处理得尽善尽美,不留半点错处。
“孟师兄,你这些年,其实一直有在关注萧家的状况对不对?”许久,封玄阳抬起头,毫无预兆地问了出来。
孟岌被他问得一愣。这是真的,就算是在他隐居山中的那几年,依旧会令暗生去替他看一眼任沐芷还安好吗。他对任似兰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确保他在世上的妹妹平安顺遂。可毕竟他不愿监视别人,故而也只能做到如若出现意外,他能及时赶到的地步。
但他不解,封玄阳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封玄阳好像看出他所想,终于露出个笑容:“我猜的啊。”
其实他也只能是猜的,因为此前他连暗生的存在都不知晓。
孟岌默默感慨,这缺根筋的师弟,终于也被磨炼得通透许多了。
然而还没等他感叹完,一队人马便自后方赶来了。为首的少年扯着嗓子嚷嚷道:“师尊!我们收拾好那些人了,可以赶路了吗!我想师娘煮的粥了……”
“……”
这还真像封某人的亲徒弟。
谁知这还没完。这群弟子这才看见此地还有两个大活人,于是,非常梦幻的一幕出现了——
几十号人齐刷刷地勒马,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在孟岌以为他们要包抄造反时,所有人仿佛收到了什么指令一般,忽然以极其整齐划一的姿势下马,而后用一种孟岌生平从未见识过的夸张动作对着他们作了个揖。
两人简直被这绚烂夺目的问候方式惊呆了。
“等等,”孟岌终于缓过神来,意味深长地盯着封玄阳问道,“我怎么觉得这个下马的方式这么熟悉呢……你以前好像也这样教过我们?”
“不用好像,是真的,我作证。”樊昭笑道,“我还偷偷跟着学了好几天,最后没学会。原来那时候封道长就是想把我们训练成这个样子啊。”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只听封玄阳高呼一声:“孩儿们,我们走!”
顷刻又是齐刷刷地上马,一阵红尘滚滚向远方。
目送着品位堪忧的某人率领着他的虾兵蟹将浩浩荡荡远去,樊昭轻敛了笑意,揽过身边的人:“你穿得有些少了,我们回营吧?”
“好。”
正是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樊昭想,世上有多少刚刚好。
譬如这偌大的人世间,我怎么那么幸运,刚好遇见了你呢。
又譬如草长鹰飞的时节里,我说了句什么,你轻轻地答好。 万里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