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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黄昏,夕阳尚未落下,蜀都城郊的一户人家正闹得鸡飞狗跳。
这不是夸张,几只鸡是真的飞上了树,扑棱掉的羽毛飘飘洒洒。大黄狗也是真的因为劝架未果而急得焦头烂额上蹿下跳。
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农妇双手叉腰立在院中,不顾家门大敞,一嗓子嚎开了:“六尺,六尺啊!你就这么白白送给他们家了!”
她对面的男人束手无策,憋了半天也只是低声嘟囔道:“不就一块地吗,多大点事……”
妇人显然不聋,顿时一手捂着胸口仰天长啸:“家业再大也能教你败完了!天底下还有比你更窝囊的吗……你们就是要逼死我啊……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说罢,竟掩面嚎啕大哭起来。
那农夫被她嚎懵了,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寻死觅活。半晌,见她竟然全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哪怕门口围观的众村民已经开始挤进门内看戏。于是只好用求助的目光望向自己身后一直没敢探头的哼哈二将。
那两个年轻人应当是兄弟,大一点的有个二十出头,小一点的也就十五六岁。这兄弟俩为难而又绝望地对视一眼,最后一起作出了视死忽如归的神情。
哥哥先试探着开了口:“娘……”
“谁是你娘!”妇人登时横来一眼,瞪得那年轻人顷刻闭了嘴,“我没生过你这样废物的儿子!”
弟弟见兄长惨败而归,只好咬咬牙接替他上阵:“可是那块地,本来也不是咱家的呀……”
“谁说不是咱家的?!咱家都在那上面种过三年地了,三年啊……三年,就是养个畜生都该认主了!”妇人铁了心要将那三尺地霸占到底,哪里还听得进劝解,几乎目眦尽裂。
弟弟被她吼得一抖,果断不再多说一个字。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婶儿!快别哭了,方才有位公子把你家东头那整片地都买下来了,说就送给你家了!”
这下,妇人呆住了。
要知道,就在刚刚,她还在为与自家地相邻的六尺地被邻居收回而哭天抢地。而东头那片地……得是多少个六尺啊?
正惊愕着,门口那人又喊了:“婶儿,那位公子问,他能不能进门跟你们谈谈。”
妇人一惊,下意识地紧盯着门口,就见那位传说中的公子已经踏进了她家。
一步一步,无声无息,却又沉稳至极。
若是放在以往,她一定会先怀疑对方的目的。但是不知为何,此刻她只是茫然地立在原地,望着那人缓缓走到面前。
只一句“夫人,我能单独和您说几句话吗”,很奇异地,她就这样跟着对方向院墙一角走了些,有了石墙遮挡,正好能让她的丈夫和儿子看不见他们也听不清话音。
来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岁的模样,可从他强大的震慑力来看,应该绝对不止这个年纪。他一袭白衣,眉目冷冽。因为身量太高的缘故,那妇人不得不仰起头来,警惕地看着他。
似是看出了她心中疑惑,白衣男子下一句话是:“不用问我是谁。”
说完这句,便又息了声 。
妇人被他那目光盯得全身发毛,总觉得那人好像是在她脸上寻找着什么。但又不好骂的,毕竟人家刚刚给他们家买了一块地。只好小心翼翼地抬手摸了摸脸,看是不是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她这一动作,对方立马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抱歉夫人。我这次来,是想问您,二十多年前,您是不是曾经有过一个孩子?然后您将他一个人留在了襄平。”
一语既出,那妇人惊骇得险些晕过去。
“你……你是……”她靠在墙上,哆哆嗦嗦地指着他,竟连个完整的句子也说不出。
“不是我。”孟岌的目光瞬间彻底冷了下来。他注视着眼前的人,“但他确实还活着。”
那妇人已完全失了方才的气势,颓然坐地。
孟岌于是在她跟前蹲下来:“他应该叫什么名字?”
她却并不答话,只是绝望地缓缓摇着头。
“他当真连名字都没有吗?”孟岌感觉自己的心疼得要裂开了,但仍是克制着自己的话音接着问下去,“还是……就叫招人烦的?”
妇人依旧摇着头,算是默认。
“那……他的父亲,是什么人?”
“就是襄平的商贩。后来……后来,”妇人居然落了泪,“他被征去南疆修筑城墙,就再也没消息了。我带着那孩子等了六年,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那一瞬,孟岌只剩下了悲伤。
他没有任何立场怪这个妇人。如果连活下去都没有希望了,又有谁能站着说话不腰疼地强求她照顾好一个对她来说是个累赘的小孩子。
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
孟岌掐着自己掌心,最后问道:“那之后二十二年,你想起过他吗?”
妇人红着眼眶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于是他明白了——想起过,但也只是想起过而已。
孟岌站起身,望着跟着他站起来的妇人说:“我们不会再打扰您现在的生活。”
言罢,他对着她,深深地一揖。
“无论怎样,谢谢您曾带他来到人间。”
让我有幸遇见他。
他来去如影,等那妇人回过神来,已不见了他的踪迹。
他心中像是堵了块石头,喘不上气来。
“我以为她还会回来。”孩童的声音盘桓在他脑中,那是二十年前他第一次见到樊昭时那孩子说的。
他又想起了那声咆哮“就算是养个畜生,三年也该认主了”。
可他的阿昭是个人啊。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独自流浪了四年……
这样想着,他推开门的动作不由得重了些。
谁知一打开门,险些撞上就站在门后的樊昭。对方看样子是正准备出门去找他。
樊昭长得应该是随了父亲,与那农妇以及她后来的两个儿子都不怎么相似。
他盯着眼前的人看了一会儿,忽然上前一步,把人扑得倒退了一步。
樊昭直觉他情绪不对,再看看门外漆黑的天色,便猜到他做什么去了。
他伸手抱住对方,温声问他:“你去见她了,对不对?”
孟岌不知如何告诉他,虽然心知他大概早已料到是这么个结果。再加上,他用将近自己半年俸禄的价钱给人家买了块地……这实在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
却听樊昭在他耳边轻轻道:“没关系的,我前几日去悄悄看他们的时候就知道会是这样了。”
“你看,他们没有我就刚好。而我有你,也刚好。所以,不用说了,我明白的。”
说来奇怪,孟岌压抑了一路的心情,竟在樊昭轻缓的几句话中融化掉了。
他微微退开了些,望着对方一双深沉而澄澈的眼眸。
月光下澈,恰似多年前的上元佳节。那时,他在房中禁足,樊昭翻窗进来为他验伤上药。
当时他们之间的距离比现在远不了多少,近到他看得清对方眸中自己的倒影。他记得自己并没有躲开,那么,自己是想做什么呢?大概是想要亲吻近在眼前的人吧。
是这么想的,于是他就真这么干了。
樊昭被他突然发疯似的啃了一顿,一时间简直没反应过来。等到终于缓过神来,他喘了口气低声道:“我去把门关上……我一会看看你的伤,好不好?”
或许是因为这几个月来就从来没拒绝过对方什么,孟岌在理解清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之前,已经毫不犹豫地回答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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