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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军四日,齐州的雨势终于渐渐有了减小的迹象。
暮色昏沉里,只见一片素白的袍角一闪而过,随即消失在数口囚笼之后。
守卫囚徒的士卒好像感到了什么,四下里望了一圈,却是一无所获。遂持刀立好,不再深究。
这边,蓬头垢面的齐州郡守蜷缩在囚笼一角,面前不知何时已多了个人,他也浑然不觉。
这些囚笼中,关押着替叛军行事的众多人等,诸如假传情报的,拦截信件的,暗中探查的,以及,在陈疏影回京路上试图阻截的。
至于战俘的待遇,往往是比这些人高得多的。
傀儡术在南疆叛军中盛行,身中此术的将领本无辜,而附灵离体后,极易造成元气耗损,气血亏虚,像樊昭这般修为过人,尚不免在与万迟带来的忆灵饲主缠斗中负伤至此,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
忠于大郑的,自然不能亏待。执迷不悟效忠叛军的,也不好私刑处置。
一方面是因为孟岌本人眼下正处在风口浪尖,万不可在行事上落人话柄。另一方面,却是由于孟岌向来敬重忠勇之士,固然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士可杀不可辱的规矩,白甲军奉行至今。
可这些为利奔命,罔顾伦常的囚徒,用阚煜的话来讲,便是见了骨头就挪不动步的荷国走狗,他们在白甲军牢中,显然并不怎么受尊重。
这些人,通常连威逼都用不着,仅仅是在叛军的利诱之下,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卖国求荣。至于后果如何,管他呢,大郑兴亡,与我何干?
不过,只可惜,他们虽然一经抓获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悉数奉上以求从轻发落,但叶思存又怎可能将南疆事务过多地透露给这些枉为人臣的区区官吏?
于是兜来转去,白甲军的情报依然主要依靠李忠与封玄阳提供。
雨声滂沱。
绵绵秋雨仿佛浸透了山林,周遭一片阴冷,压得人透不过气。
万迟终于抬起了头。
幽暗湿冷的一方狭小空间里,眼前的人白衣飒飒,恍如鬼魅。
“孟……将军?”万迟微微一动,引来的是一连串铁链碰撞的声响。
孟岌没有答话,只是这样定定立着打量着他,眸光更比天光黯。
这一隅只安置了万迟一人,隔绝了世间声色。只余旧时往事,和着孟岌清冷的模样,盘桓不肯歇。
万迟闭上眼睛,向后一仰,靠在了锈迹斑斑的囚笼栏杆上。
隔着数步的距离,好似漫天霜雪扑面而来。
恰似当年。
“万大人?”孟岌抱臂立在他面前,语调淡淡。
万迟没有睁开眼睛。
“万大人,私习邪术,勾结叛军,袭击军营。这三项叠加,你可知是何罪名?。”
声似千秋雪。
万迟偏了偏头,面朝囚笼一角,不予理会。
安静许久,孟岌再次淡淡问道:“万大人可是琅琊人?”
万迟这次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
孟岌倒也不急,只静静看着,等他答话。
直到万迟沙哑地开了口:“孟将军既已查到,又何须明知故问。”
孟岌能查到他的出身并不奇怪,这种关乎家国安危的要犯,一经上奏,估计列祖列宗都要不得安生。
“不,我的意思是,”孟岌看向他,“我的人已经去过琅琊了。”
万迟猛地挣坐起来,目光骤然聚在孟岌眉眼间,如爆燃的火光灼灼。
“你说什么?”声音沙哑得几近撕裂。
铁链哗哗作响,碰上栏杆又是铮铮得刺耳。
孟岌没再重复。他神色复杂地看着一次次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撞上了牢顶的万迟,像看着一只死而不僵的百足虫,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反反复复,终究无从挣脱。
囚笼轰的一声,万迟顾不上双手被铁链绞成一个弯折的角度,跌撞着跪了下来。
昏惑的微光下,孟岌垂目望着跪伏的人,好似一眼穿过了经年。
他本与孟岌一同自荐为将,但没能通过选拔,只在孟岌麾下做了个牙将。后来圣上裁撤军队,万迟便又在齐州的官府谋了个区区小职。东攀西扯数年,好不容易终于当上了郡守,却又祸从天降。
晏清三年。
万迟犹记得,那一年的隆冬,齐州格外多雪。
飞雪似杨花,纷纷扬扬,铺天盖地。
他弃了一州百姓,凉了爆竹屠苏,快马加鞭飞奔至南疆。
日夜兼程,跑瘫了不知多少匹马,跨越了三千里路的距离,终于在第三天傍晚到达了蜀都边界。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使人听此凋朱颜。
万迟躲过了巡查的驻边士卒,越过了崎岖的巍峨蜀山。跌跌撞撞,气力耗竭,终于见到了叶思存本人。
他跪于大殿阶下,仰视着黑袍戴甲的叛军帝王。
“我的莲儿呢?”
万迟大概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此时的声音早已嘶哑得令人不忍卒听。
叶思存远远看了他一眼,“莲儿?”
音含万古愁。
似霜雪扑面而来。
冰寒的大殿里没有火炉,一个失了心的疯魔人,与一个自地狱深处爬出来的厉鬼,遥相对望。
“求求你,放了我的儿子,我愿意替他……”
额间触上冰冷阶级,恍惚中,温热的血顺着眉眼缓缓而下。
他的莲儿……
他的莲儿,自小体弱,为了躲避阎王的索命,故而起了个女儿家的名字,作女孩养到一岁多。
叶思存立于殿堂之高,俯视着来人,“你可知我的人为何带走你的儿子?”
声音落入万迟耳中,因充血而模糊不清。
“不……不知……”
“我需要一个高阶邪灵。你如何替他?”
万迟已是目眦尽裂。
“我愿为大王做一切,无论什么!”
“大王,您有家人吗……”
叶思存没再答话。
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下了万迟额头撞上石阶的钝响。
直到一声奶声奶气的“爹”突兀地响起。
一个满身甲胄的士卒,怀抱着一大团棉被一样的东西,走到了万迟面前。
万迟颤抖着伸出双臂,接过那一团,看着孩子眨巴着的眼睛,泪和血涂了满脸。
“孟将军……你有家人吗……”
孟岌亦没有答话。
“孟将军,你知道吗,他抬起头来看你的时候,你看着他的眼睛,会觉得无论为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你还没有孩子吧?”
“包括以身献祭,供养忆灵?”
“包括袭击军营?“
“包括叛国渎职?”
孟岌不知该怎样看待万迟。他手下那十余个忆灵饲主,均为利为权而走上此路,独万迟一人,是因为这样的缘由。
“孟将军,求求你,别为难我的家人,我知道我的罪名是要掉脑袋的,但这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铁链磨开了皮肉,腕上鲜血淋漓。
“可你的罪名,是要株连九族的。”孟岌的声音如霜如雪,听不出情绪。
万迟骇然瞪大了双目。
良久,终于哽咽着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万迟不傻,他明白孟岌既然在知道自己会株连九族的情况下依然找到了自己的家人,绝不至于千里迢迢专程去索命。
“我想知道,你从樊洗尘身上看出什么来了。”
万迟看着孟岌紧盯着自己的双眸,试探道:“我若告诉你,你可否护我家人周全?”
孟岌闻言后撤了一步,并未回答。
“是我失言。”深知此人断不可威胁,万迟忙补了一句。
却听孟岌淡淡道:“这要看你到底知道多少,又说出了多少。”
“樊洗尘可是邪灵身?”万迟开门见山。
孟岌略怔一瞬:“何出此言?”
既然选择以忆灵这等低阶邪灵对付樊昭,对方一定是早就明知樊昭是邪灵,只等忆灵促他忆起从前伤怀,从而在白甲军军中作乱。
邪灵之力,向来如决堤洪水,无可阻止。
那日在驻军之地外,面对数量有限且久未寻得寄主而威胁小了许多的忆灵,孟岌尚不敢让樊昭独自面对。万迟带来如此之多,分明就是向着逼他走火入魔去的。
“我觉得他不像邪灵。”万迟迟疑道,“或者,他身上的邪灵成分已经褪掉了大半。”
孟岌听着雨声淅沥,眉间再度凝满了霜雪。
的确,樊昭在面对铺天盖地的忆灵时,看上去清醒得有些反常。
“而且,孟将军,邪灵的记忆常常是混乱的,您不觉得,樊洗尘对一切记得都太清楚了吗?”
他甚至记得万迟这般八竿子打不着,只是十年前相识过的小人物比自己大了几岁。
“这是……好转的迹象吗?”孟岌似是在自言自语,声音放得极轻。
“我不知……但总归不会是坏消息。”万迟也是困惑不解。
孟岌离开这些囚笼的时候,眉间紧锁。
他担心的是,邪灵成分的褪去是否如同回光返照一般,预示着变本加厉的反噬。
但还没回到帅帐,他便忽然毫无征兆地站定了脚步。
几步外立着的人,执伞而立。粲然一笑,明眸皓齿,宛如天地回春。
“……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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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们,这里声明一下,荷国与现实世界的荷兰没有任何关系。至于为什么起了这个名字,后文会有解释。大郑王朝也与中国古代历史上的郑国无关,纯粹是因为作者喜欢这个字才随意起的,不要代入了哈~
谢谢各路英雄美女的支持!
PS:最近气温变化蛮大的,注意加衣哦 万里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