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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二十年,正月初十。
按照规矩,孟岌自是要入朝觐见的。但是,负责这些的,怎么也不该是卫尉。
在郑国,卫尉一职,司宫殿守卫,当属武职。而掌管觐见礼节的,本应是文官。
正因如此,当卫尉方骁带领部下前来燕京大营请孟岌时,整个白甲军中,安静如同京郊寒雪。
相比于召令,这般阵仗,倒更像是拘捕。
阚煜紧张地注视着孟岌,但对方表现的很平静,似宠辱不惊。
时隔一年,再度踏入皇宫,孟岌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盘梁绕柱的兽纹雕花狰狞如旧,森然不可亲。
这一次,景和帝端坐在龙椅上,显得高大威严了许多。
“孟伏清?”
隔着满朝文武,帝君在明堂之上,唤了他的名字。
“臣在。”孟岌同方骁行至阶前,躬身行礼。
“你可知罪?”
忽然的发问,惊住了孟岌身后立着的一众大小将领。
“臣不知。”
孟岌抬起头,答得坦荡。
景和帝一时没有接话,方骁便走过来,手中是早已备好的枷锁。
阚煜猛然一挣,却没有挣开身后摁住他肩膀的宫殿侍卫。
却见孟岌忽然转过头,淡淡地凝视着方骁。视线在枷锁上徘徊一瞬,转而看向了方骁双目。
阚煜看得清楚,目光相对的瞬间,方骁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是三九寒衣掩不住的幅度。
“且慢!”
大殿前方,蓦然传出一句高喊。
众人纷纷望去,那是御史大夫付瑜。
他和和气气地笑道:“孟将军将兵南征,劳苦功高。眼下归京,不正是论功封赏的好时候。又不是谋逆反贼,何苦伤了和气?”
圣上向来对付大人信任有加,既然付瑜都这么说了,虽稍有困惑之色,但还是大手一挥,道:“方爱卿,罢了。”
方骁也困惑。他遥遥看向付瑜,却见对方并未予以理睬,只得手捧枷锁,缓缓后退数步。
而朝堂之上,则因付瑜看似无心的一句“又不是谋逆反贼”炸开了锅。
“陛下贤明,臣以为孟将军功过参半,还须慎重对待!”
循声望去,发言的是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臣。孟岌对他无甚印象,但看对方所站立的位置,应当是个杨党没错。
“魏爱卿何出此言?”景和帝坐直了身,问那老臣道。
被唤作魏爱卿的老者上前一步,沙哑道:“‘将在外,君命不可违’,这是大郑建业百年来不变的规矩。今孟伏清将军接到圣上的多道召回谕令,仍向南进军不止,这是藐视王权!这是轻视圣命!是何异于八佾舞于廷!”
古稀之年仍能如此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也是祖上积德。
一语既出,周遭立刻响起乱糟糟一片附和之声。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召而不应,怕是有谋逆之心!”
……
“孟伏清,对于此,你有什么想说的?”景和帝沉沉问道。
孟岌抬起头,目光扫过满殿牛鬼蛇神。
“臣介胄之士,当以身镇山河,不胜不归。”
顷刻间,大殿归于寂静。
良久,付瑜才终于打破了这诡异难言的氛围。
他审视着孟岌,意味深长道:“那孟将军的意思是,召您从战场回来,是陛下的疏忽了?”
这便不是受召不应这般简单了。无端质疑君主是何罪,孟岌不曾了解。但平心而论,付瑜那番话倒是没错————他的确就是那么想的。
景和帝看着阶下,默然无语片刻。
“臣有一事请奏。”沉默中,又一杨党之臣站了出来,吸引了全殿的目光。
待景和帝略一颔首示意,他便上前一步道:
“近日臣听闻传言,称孟将军与巫蛊术士似有勾结。臣以为,这等无稽之谈的流传,对大郑国祚实为不利,还望陛下明察,还孟将军一个清白。”
这个文臣,在朝中地位应当不低。
一石激起千层浪,满殿哗然。
孟岌迎着满朝文武各怀叵测的目光,无甚表情地冷眼打量着那位大人。
这一出大概并不在景和帝的预计之内。明堂上君主昏沉的眸光微微一动,他前倾一些,俯视着孟岌双眼。
“孙爱卿所言,可是实情?”
孟岌垂下眼帘,没有答话。
“身为一国将军,堂而皇之地勾结巫蛊术士,成何体统!”
“哪有那么多空穴来风!有果必有因!”
“我就说为什么那般明目张胆地违抗圣命,这么看来,孟将军的身份是不是还有待深查?”
……
头脑中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嘈杂。
似鬼魅影影绰绰,挥之不去。
寒意自指尖悄然蔓延,顺着几乎冻结的血流攀骨而上。
“许大郑以国泰民安?他也配?”
“一个来历不明的逆贼,何以看此大任!”
“单论战术兵法,他不及当年叶将军半分!”
“谁知道他会不会像叶思存一样反叛!”
劈头盖脸,每一句都清清楚楚,却怎么也听不真切。
霜花渐渐攀上了心神,凝成了密不透风的模样。
孟岌用力闭上了眼睛。
烟花四散。
响声迭起。
恍然,月色凉如水,倾予阶前。
那一年,繁响声声,他曾抬手覆上少年的眼睛,告诉他,什么也不要想,我就在这里。
什么也不要想,我就在这里。
心间的余温悄然漫开,冰凌化出了细小的水珠。
“等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我陪你去看山河无恙,看万里尘清,可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血气上涌。
他定定地看着那位景和帝,沉声道:“臣未曾勾结巫蛊术士。”
这话说得毫无负担。他与那两个所谓的巫蛊术士,自幼相识,又何来勾结之说。
景和帝哪想到还有这么一桩子事,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茫然无措地向阶下群臣间看去。
“我就说为何今天热闹的很,原来太尉大人没有来上朝啊。”
大殿中,猝不及防地,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
说这话的人姿态随意地立在大殿一角,带着些颇有深意的笑容。此人生得身长玉立,眉目如画,却是一身武将装束。
“路爱卿,你这是何意?”景和帝愈加茫然了。
“自古文臣不知武将,孟将军的功与过,又怎能任由一群文臣肆意评判。“
那人说着,站直了身,径直向孟岌走了过来。
说来也怪,那人与孟岌身量相近,都是个会给人带来压迫感的高度,但当他抬手放在孟岌肩上,目光深深似要看进他眼底时,孟岌除了出于不自在向后闪了闪之外,并没有感受到对方有什么敌意。
“路大人难得早起上朝一次,何来资格……”
一个杨党文臣话说到一半,便被身旁人拉了回去。
孟岌忽然明了。
这位路大人并不止是一位武将那么简单。
景和八年,南疆再叛,太尉陈济苍并长歌侯路东阑、大将军陈千秋同征南疆……
长歌侯路东阑,本是世袭的子爵,景和八年一战封侯。彼时尚且年少,功成归来,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当时景和帝也称奇,这样一个照着纨绔子弟模样长成的少年,怎会那般神勇。
“高楼纵长歌,天地有谁和?”
一句无心之言,不知怎的,竟传到了景和帝耳中。不过路东阑倒是幸运,圣上并未因他这狂言而动怒,反而直接将他封为长歌侯。
十二年过去了,昔年神韵璀璨如旧。
只不过,孟岌也曾听闻,这位长歌侯似乎不同于常人————他生来便善于读心。目光相接的瞬间,他便可以明晰对方心中所念所想。这罕见的能力自上古一直传了下来,时至今日,他的亲人已是最后一支拥有此术的路姓族人。
孟岌对此人倒是没有什么敌意,仅仅相差七岁,对方也形不成长辈带来的威压,只是,他实在不喜与人接触,更不喜欢这种分享思绪的方式,即使他深知自己将樊昭深藏心底,对方应当是看不到的。
他默不作声地后退一步,终于忍受不了这样的对视了。
路东阑倒也不介意他这副态度,只随和一笑,回头对着群臣道:“我看孟将军襟怀坦荡,倒不似是勾结巫蛊术士,图谋反叛的样子。”
大殿鸦雀无声。
孟岌明白了,群臣不是不知道长歌侯的读心之能,而是没想到他会为自己站出来。
尔虞我诈明争暗斗久了,久到心中只剩下了机关算尽,忘记了人间高楼与长歌。
满殿的牛鬼蛇神。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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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王绩《野望》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韦庄《菩萨蛮》
嗯,本书又一位颜值担当,路东阑闪亮登场。他将成为阿言下一部作品《凌霜引》中的重要背景人物。 万里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