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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不按信号后撤?”
浓密的云遮住了月华,帐内烛火悠悠。
“长明自知违反军纪,请孟帅责罚。”
孟岌沉默地看了他许久,最终上前扶起了他。
“长明,时至今日,大郑国祚安危与我们的每一战息息相关。明日我军整顿,希望你可以借此机会,将一切理出头绪。等你想明白了再来见我。“
阚煜眼眶通红地抬起头看向孟岌,却只是一言不发地对他一抱拳,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掀帘而去。
“你就这么放他走了?”樊昭看得诧异,“当时阚长明以一己之力,说服了崔少帅与他共同违反军纪。虽说本意是好的,但你不觉得,要是纵容他这样下去……”
“阿昭。”
樊昭被他唤得一愣,随即神情有点一言难尽:“师兄,军中无戏言,你不能因一己私情乱了军纪。还是说……你对谁都这么好?”
孟岌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也不知是谁为了一己私情擅离职守,一路跑到了直沽。”
话音刚落,两个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这词用得,想让人不误会都难。
后来,还是孟岌打破了沉默:“长明曾随叶思存参加过景和八年的最后一战,他或许有什么执念。”
“你怀疑他是叶思存的人?”
“不,长明的为人我还是了解的。但据说叶思存曾为护他负过伤,这对叶思存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在阚煜看来,或许会记在心底一辈子。”
烛火昏黄,映得樊昭眉目柔和了许多。孟岌本是无心的一句,可一语既出,他却清晰地看到,樊昭的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仿佛氤氲了些朦胧的水雾。
鬼使神差地,孟岌想起了叶思存在战场上的那句,“终此一生,你不过活在一场梦里。没有人真心待你,没有人在乎你谁。”
豁出去了似的,他直视着樊昭那双几乎烙印在他记忆中的眼睛,竭力将声音克制得平缓:“阿昭,我问你一句话,你能给我句实话吗?”
“……是叶思存对你说什么了吗?”尽管隐藏得极好,可孟岌仍能从他略快于往常的语速中感受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隔着两步远的距离,孟岌目光沉如深渊。他一字一顿道:“阿昭,这些年来,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樊昭本以为他是要问自己负雪山人为何要欺骗他,却没料到会是这么个问题,登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砸懵了。
孟岌却没给他犹豫迟疑的机会。
“樊洗尘,十多年了,你究竟把我当作了什么人?”
樊昭此时的神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他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背靠着的桌案,发现退无可退。
于是他努力地笑了一下,可惜没笑出往常招牌似的散漫。
“师兄,你这问题,怎么听着像在吃醋似的?”
孟岌没理会他的欲盖弥彰:“这么多年,你付出了这么多,就只因为我曾于苏府将你带回负雪山?”
“……”
“对你来说,我有如长兄,可我究竟是谁,并没有什么所谓。对吗?”
“……师兄,你怎么了?”樊昭被他灼灼的目光吓了一跳,“叶思存到底对你说什么了?”
“从始至终,我不过是师尊可有可无的一颗棋子。终我一生,我都活在你与负雪山人共同编织的幻境里,不得解脱。”孟岌的语调比以往更为平淡,衬得他少有的炽烈目光愈显悲凉,“没有人会真心待我,没有人会在乎我是谁。”
樊昭那丝本就摇摇欲坠的似笑非笑彻底散了个干净。满身火性的血也跟着凉了个透彻。他伸出手,却又不知该落在何处,在半空中挥了一圈,最后又扶上了身后的桌案。
静默许久,樊昭轻轻叹了口气,迎上孟岌的目光:“师兄,你在想什么?不会的。无论是在师尊,还是我心里,你都是不可替代的。”
那目光中的情绪太强烈了,灼得樊昭心底有些痛。
“师尊当年,实在是有太多难处了。可他以血肉之躯拦在叶思存千军万马前时,却是在用性命去最后护你一次。”
“你与叶思存生而不同。你从来都不是叶思存的替代品,更不是可有可无的棋子。”
“纵然是到了现在,不是还有我吗?至少,我会真心待你,我会在乎你是谁。”
孟岌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一向将所有情绪冰封,自以为霜寒入骨,却终还是没能做到无心无情。
是人,总还是有心的,总还是有所念想。
念念不忘,终于刻骨。
似那年烟花四散,星河流转;似那年九天霜寒,血染河畔。
一直以来选择陪在自己身边,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只为成全自己那个人,辗转十年,飘零久,思量亦久,如今正站在自己对面,眸光中映着帐中烛火悠悠。
“师兄,别问了。”
樊昭却忽然出了声。见孟岌看过来,他垂下了眼帘。
“师兄,我对你好,不仅是因为你曾带我回负雪山,也不仅是因为你待我如同兄长。这本不需要理由。如果你一定要问出个为什么的话,也简单得很——”
“你值得。我愿意。”
樊昭很少有这么认真的时候。眉眼在烛火的映照下,有种温柔而又凄凉的执着之意。
他微微笑了笑,笑得有些苦涩。声音低而轻缓,目光仍是盯着地面:“可是师兄,你知道吗,像我这样的人,本不该走到今天。”
“生来天煞孤星,我本只是负雪山下,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乞儿,连名字都没有。这么多年,你是唯一一个真心待我的人……”樊昭哽咽了一下,话音愈加艰难,“师兄,我自知有违伦常,自知罪无可恕。”
他抬手捂住了脸,叹道:“别问了。师兄要是实在容不下我,我也可以到你看不见的地方去。曾经是我不懂事,以后不会了。”
“我愿意为你一次次冲锋陷阵出生入死,哪怕粉身碎骨死无全尸。但是,我更想和你一起活下去。”樊昭终于抬起了头,眸中尽是凄然的眷恋,“十年前,我就是这样醒过来的。我不信来生,只想在这短短几十年里,能多看你几眼。”
大概是隐忍压抑得太久,尽管他已在尽力克制,仍是收效甚微。
孟岌没有答话,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他面前,定定地看着他。
这无声的对视,漫长得仿佛跨过了自相识以来的十八年。
终于,樊昭还是垂下头,声音低得几近乞求。他重复道:“你可以赶我走,实在不行,我们打一架也可以。我可以从此消失在你的视线范围内,不去打扰你。”
“……我为何会容不下你?”沉默了如此久的孟岌,终于开了口。
樊昭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向他,正对上对方眸光深深。
“我为何要赶你走?为何要让你消失在我视线范围内?”
樊昭微微向后仰了仰头,本能地躲闪了一下。因为孟岌不知何时上前了一步,眼下两人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些。
“……躲什么?”孟岌看着他手足无措的茫然样子,忽然笑了。
这一笑,樊昭几乎忘记了呼吸。
他已经不知有多少年,没见过对方这样的神情了。
然而下一刻,他的心跳便也惨遭遗忘,生生跳漏了一拍。
孟岌忽然徒手掐灭了桌案上那盏幽幽的烛火。
帐中骤然陷入了一片黑暗,惟余彼此眸中的点点光亮。
樊昭在无以复加的震惊中,脑中一片空白。当孟岌将手覆上他的眼睛时,他第一反应是,既然手是有温度的,这些行为便与邪灵无关。
可惜,还没等他分析出个所以然,孟岌清清冷冷的声音便在极近的距离下低低地响了起来。他轻轻抚过樊昭有些颤抖的睫羽,语调是颇为微妙的温柔,带着些许缱绻的意味:“你说你曾经不懂事,以后不会了。那,现在呢?”
几乎是倒吸一口冷气,樊昭骤然睁开了眼睛。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要是再听不懂,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
“师兄你这是……?”他骇然地瞪着一双眼睛,崩溃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孟岌居然认真地回答了一句。
“……”
“曾经错过了这么多年,我不想以后接着错过下去了,所以决定现在告诉你。”他将声音放得很轻,神情无比认真。温柔得完全没有了平时的凌厉。
“师兄……”樊昭被他看得有点招架不住,攥着桌案边缘的手一时没控制好力度。只听一声脆响,应当是桌面木板裂开了。
“……”
“……阿昭,你躲什么?”孟岌看着他,笑道,“当初我可没躲。”
声音一字一句敲在心底,樊昭只觉得自己简直快要炸了。
仿佛算好了时间一般,孟岌刚好在樊昭下定决心准备夺门而出之前,手自他眉眼流连至颧骨,尽数描摹了一遍,最后轻轻捧着他的脸吻了上去。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十年来的思量与念想,早已烙进心魂,不灭不散。 万里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