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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昭……”
即使樊昭已经省去了许多,尽可能地将语气放得轻松,可孟岌又怎能不明白,傀儡术带来的噬心剜骨之痛。
看到他微微偏了一下头,樊昭轻轻抬手,拨开他眼前垂落的碎发。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等我们平了南疆之乱,都会好起来的……”
孟岌素来习惯于将情绪深藏,此生仅有的几次落泪于人前,尽是为了眼前这一人。
自幼时的家破人亡长街血染,至负雪山败落,叶思存反叛,再到十年生死两茫茫,他未曾落泪。
只是,历经生死,跨越经年,他的阿昭终于归来,犹如年少时身披霞光,融尽了他半生霜雪。
毕竟为人,总还有所念想,总还有些心意在融雪的浇灌下,生根发芽。
帐外,凛风吹断画角声。
忽然之间,一道声音自帐中幽幽响起:
“暗生听命。”
孟岌猛地回过了头。
一小团黑雾正盘旋在帐顶,一副乖顺的模样。
樊昭瞬间抽出的刀停在了半空中。因为他感到,那个邪灵面对自己时,似乎有几分友好。
“这是……你养的?师兄,你养了一个附灵?”樊昭困惑地转向孟岌,问道。
孟岌此人,哪怕是在睡梦中,也是永远保持备战状态。可就在方才,他靠在樊昭肩上时,是生平少有的安心。属火的附灵骤然失去了压制,便脱开来去了。
可还没等孟岌做出个回答,那附灵却忽然动了动。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樊昭扑了过去。
可怜樊昭,直觉这小东西对孟岌来说应当意义不浅,是断不能回击的,于是只好左闪右躲,试图避开它这来势汹汹的飞扑。
然而,樊昭一个身高八尺有余的大活人,怎可能躲得开这小机灵鬼。
就这样,几个回合下来,樊昭懵然地看着那惬意地蜷缩在自己臂弯里的小东西,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沉默中。
有生以来,除了孟岌外,从来没有人会对他抱有亲切感。人长得那么符合身份,天生就是个沙场将帅的样子,更别说他那傲然而带有敌意的性子,旁人不避而远之就不错了,何谈接近。
“阿昭,它可能把你当作同类了……”孟岌看着樊昭那捧着个烫手山芋似的不知所措的模样,哭笑不得。
樊昭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我……和它,有什么关系吗?”
话一出口,他就反应过来了。
是啊,他和那邪灵,有什么关系呢?
附灵依靠吸收邪气为生,通常依附于邪灵亦或是身上沾染了邪气的人。
既然是孟岌的附灵,自然没什么危险。但那小东西身上所萦绕的邪气,大概与樊昭这些年所沾染的即为相似。
真正的高阶邪灵,身上的邪气由于过于浓重,反而往往难以轻易被人觉察,正如这么多年来,没有人怀疑过孟岌一样。相反的,与高阶邪灵关系密切之人,更容易因所携邪气被发觉。
樊昭试探着伸出手,看这架势,似乎是想拍拍这附灵的脑袋。可惜,这小东西实在毫无形状可言,稍一触到,便又化作一缕黑烟散去了。
“它……有名字?”樊昭束手无策地将目光投向孟岌。
正立于一旁看着他们的孟岌,听此一问,眸中点点笑意敛了些:“是。那些年……随便取的,暗生。”
暗生,既言生发于暗无天日之际,又指悄无声息,不知所起。
这个名字,太沉重了。
心底似有什么乍然碎裂,徒留一道空白的伤痕。
樊昭不敢去想,那些年,一个人,一座荒山……他究竟是以怎样的心境,为这附灵留了一条生路,甚至还为它取了名字。
孟岌打断了他的思绪,有些故作轻松地道:“它帮了我不少忙,数次替我探查王师其他几路的方位,也算得上是个传讯兵了。”
垂眸看了看那乖顺似幼犬一般的邪灵,樊昭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温声道:“师兄,你知道吗,从前,我遇到你之前,身边是有一条小狗的。”
孟岌的目光轻轻地落在樊昭捧着暗生的手上,没有接话。
时光静静地流淌过人间,只留下一圈圈涟漪,漾出这样一瞬无关生死的岁月。
“它对我挺好。虽然天天和我抢吃的,不过它起码不嫌弃我。还算有点良心。”纤长的睫羽遮住了眼眸,樊昭一丝笑意转瞬即逝,“可惜,它没活过我十岁那年的冬天。”
樊昭十岁那年的冬天,正是他遇到孟岌的几个月前。那一年,大雪封山,空前得冷,路有冻死骨。
“嗐,提这个做什么。”樊昭一甩头发,又是那再熟悉不过的散漫一笑。
孟岌记忆里,从到负雪山起,他便一直就是这么一副什么也不在乎的模样。好似谁也不在乎,谁都看不起,天下万物皆入不了他的眼,更入不了他的心。
生如疏林月,傲然天地间。
可是,他当真不在乎吗?
情深至此,祭十年与暗夜,更不惜背负一世骂名,他怎可能当真无所在意。
无非是不敢宣之于口,只好竖起满身的刺,假装未曾在意,似乎如此,才得以免得大梦一场。
呼啸的北风,掩过了帐内叹息。
樊昭眯了眯眼,看向风过帘动处的晨光乍破,问道:“对了师兄,那个躲在树后的士卒,到底是什么人?”
孟岌本来是想要问他,随负雪山人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的,话音几度徘徊,终究不知从何开口。
后来还能怎样呢?负雪山付之一炬,负雪山派从此支离破碎。这些,樊昭显然并不愿对他谈起。
是以,他终究还是回答了樊昭的问题。
“那是玄阳的弟子。清扬派时常替我传信探查。”孟岌伸出手,将暗生引了过来,“暗生理解能力有限,可能还不及人族幼童聪明,你这样会惯坏它的。”
“……”
“你擅离职守的消息,现在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以讹传讹之下,圣上可能要以为你图谋造反了。还是要多谢陈小姐,她在杨大人的带领下多次觐见,替你求了不少情。”
樊昭诧异道:“陈小姐?哪个陈小姐?我可没认识过那位陈姓女子。”
“……”也亏得孟岌定力惊人,才勉强面色不变道:“陈太尉的长女,陈疏影小姐。她帮了我们那么多忙,你怎么会毫无印象。”
这回樊昭更震惊了:“我当真不知道陈疏影是女子啊!不是……就是她替我们去寻了施馨吾?”
“……正是,虽然施然已经自行走脱了,我们到底还是欠陈小姐一个人情。更何况,她这次是主动替你求情。”
“那这实在是多谢她了。”樊昭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师兄,她同你……关系很好么?”
“……”孟岌无可奈何地笑道,“你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我就是有点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对你这么上心。”樊昭这认真解释的样子,居然无端有了些委屈感。
孟岌默默叹了口气:“因为她的妹妹战死于沙场,她可能在我身上看到了故人的影子吧……她年长我十余岁。你又是怎么回事。”
“早就听说你军中军纪甚少,应当没有禁止吃醋这一条吧。”樊昭答得理直气壮。
“……”孟岌在这一瞬间有点后悔。这突如其来的调戏,从前尚且能当个玩笑,现在可好,简直不知该如何招架。
樊昭倚在那张昨晚被他从中心生生劈开的倒霉桌案上,眼看着他的师兄从耳尖一路红到脖子。
然而下一刻,不负盛名的白甲军图腾在这暧昧的氛围中,一本正经地开了口:“七日内将进军至金陵,你跟着一起?”
“……”樊昭看他转移话题实在辛苦,一句“我不跟你一起还能跟谁一起”愣是忍住没说出口,只从善如流地答道:“遵命。”
“……”
好好的一句询问,就这样变成了邀请加命令。 万里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