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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九年,三月伊始,东路告捷。
五万将士,踏着冬季的尾声,迎着料峭的春寒,走上了回京的路。
景和帝龙颜大悦,着手拟旨封赏。
暮夜月明。
孟岌正铺开白宣,提笔蘸墨,忽听帐门被人掀开。
“长明?”孟岌搁笔起身。
阚煜也不答话,挑眉看了他一眼,手一扬,将一团用褐色麻布包裹着的东西向孟岌桌案上扔过去。
孟岌抬手接住,无视了阚煜挑衅的态度,波澜不惊地问道:“这是什么?炸/药?”
阚煜抱臂站在帐门口,一言不发地蹙眉垂目望地。半晌,终于抬头,挑眉盯着孟岌道:“孟伏清,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天下无敌了?”
“……”孟岌语塞。这家伙自从阴差阳错地成了自己的副将,就一直在坚持不懈地找茬让两个人都不痛快。
如果说施馨吾的找茬本领是与生俱来的,数十年如一日地阴阳怪气;那么阚煜则是现学现卖,原本大大咧咧心直口快的性格,因为军纪严明不能单挑孟岌,硬生生地被修炼地如此令人郁闷。
但孟岌还是淡淡道:“并没有,你想多了。”
“你每天到底都在和圣上写信说些什么?”
“什么意思?”
“孟伏清,我不知道你背着所有人打的什么算盘,但是叶思存将军的西路尚未全胜,圣上就迫不及待地要先行犒赏东路三军,这好像不符合大郑一直以来的规矩吧?”
“……”和皇上写信还能说什么?无非中规中矩地报告军务罢了,难不成还会互诉衷肠?
“孟……”
“要不要自己看?”孟岌打断了他,扯过适才写好的檄文,伸手递至阚煜眼前。
阚煜猝不及防地被一张白宣挡在眼前,也不接过去,就这样瞪着它,面色几变。
孟岌本来就对大部分人耐心有限,只不过为了顾全大局,通常不会宣之于口。眼下阚煜几次三番地挑衅,已经将他为数不多的忍耐耗至极限。
“所以呢?看出什么来了?”孟岌冷冷地看着他道。
“……我看出什么来了你心里没点数?”阚煜眼神躲闪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质问道。
白宣上,写的是回程路上的下一步安排。孟岌只是在例行公事地汇报,内容无关痛痒。
但看阚煜的反应,并不仅仅是对自己妄加揣度后带有愧意的嘴硬,反而有种连猜再赌一头雾水的感觉。
孟岌观察着阚煜不自然的神色,思索了一瞬,忽然毫无征兆地淡淡一笑,盯着阚煜试探道:“长明,你是不是……不认识字?”
“……”阚煜一愣,随即涨红了脸瞪着他。
说起来孟岌自己大概并不知道,他这清冷的长相,冰冷的眼神,冷淡的性格,配上他偶尔淡淡的笑意,看起来有多么的不怀好意。
这浅笑在樊昭眼里是温柔,在阚煜看来可就是挑衅了。
“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打胜几场仗就可以与叶将军相提并论了吧?”阚煜瞪着孟岌吼道,“我告诉你孟伏清,你能赢不过是因为南疆叛军都是一群乌合之众,你能有今天的地位也不过是因为大郑如今已无人可用。如果你还妄想取代叶将军的位置,还是省省吧!”
“……所以,长明你真的不认识字?”孟岌不置可否,依然挂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语气平淡地问道。
“和你有关系吗?!”
“……”孟岌笑容深了一点,但眸光却是冰寒。他看着对方,冷冷道,“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固执地认为我图谋夺取叶将军的地位?这和你有关系吗?”
“因为你不配!”阚煜声音越来越大,惊得帐外守卫士卒脖子一缩。
共同领兵三个月余,东路士卒慢慢都发觉了,副将阚长明似乎自己臆想出了一场大戏,总认为孟岌想要讨好圣上,伺机取代好不容易才复职的叶思存。
孟岌微微眯了眯眼,神色不善。
“阚长明,”他睫毛起落,上扬的眼睛里晦暗不明,“我不配?”
阚煜比孟岌大了整整五岁,但不知为何,他从未将孟岌当做一个后辈孩子看待。从一开始,孟岌在他眼里就是危险而富有攻击性的。
孟岌与叶思存的差别太大了。
当年叶思存平定南疆风光无两的时候,是何其威武潇洒。
千军万马,戍我华夏。
酾酒临江,遥望着四海归一,当得起一声平疆将军。
平疆将军在,安惧叛民邪?
他是照亮郑国的光。
但是,孟岌就不同了。
孟岌似乎没有多少少年人常有的血气方刚,他的强势是冰冷而不近人情的。孟岌的血性只有在战场上才能展现出来,但那狠绝的气场令人恐惧。
在阚煜看来,与其说孟岌是个统领千军的王师将军,他倒更像是一尊杀伐天下的冷血战神。
离群索居,无心无欲。
这本不该是一个将军应有的样子,更何况,几场战役下来,孟岌冰冷的气息与日俱增,已经到了阚煜无法忽视的地步——他到底在谋划什么?若是说孟岌忠于职守尽忠报国,除此之外心无旁骛,阚煜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
“你觉得呢?”阚煜非常不喜欢和孟岌对视。两个人差不多高,每每抬头对上视线,阚煜总会有一种如坠冰窟的毛骨悚然感。
孟岌一侧唇角不甚明显地勾了一下,在刚才的威慑之后,出乎意料地没有计较下去。
尽管阚煜并不清楚他是懒得计较还是真不在乎。
孟岌抄起案上那个麻布包裹,掂了掂,分量不轻。
“谁送来的?”
“看我做什么?难不成我还用得着贿赂你?”
孟岌将军最为人称道的一点,便是从不谈判。用他的话说,南疆本为大郑领土,收复领土是将军天职,是正道所驱,没有任何谈判的余地。胆敢向军中行贿者,杀无赦。
“……”
“你就不怕我会暗害你?”
“你不会那么做。”孟岌抬眸望了他一眼,复又垂首淡淡道,“你也做不到。”
“……”阚煜刚刚才诧异着感动了一瞬,立刻就被一盆冷水浇到了头上。
“多谢你帮我送过来。”
“哦,那倒不必。”阚煜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毕竟你的小情人之前已经态度诚恳地谢过我了。”
“什么?”孟岌一愣,茫然地看了过去。
“你不知道?”阚煜的表情更为复杂了,“现下西路全军都知道了,你自己反而蒙在鼓里?”
西路?孟岌眼角一跳,预感到了什么。
“唉,孟伏清,”阚煜终于语气平和了一次,“你跟樊昭到底什么关系?”
孟岌一顿,忽然间反应过来了什么,“他是我同门师弟,有什么问题?”
“……仅仅是同门?得了吧你,”阚煜翻了个白眼,“现在西路军中正在盛传你们俩的断袖之谊,已经人尽皆知了。”
孟岌险些一口气呛住,一时不知应当作何反应,却听阚煜继续悠悠道:“你知道叶思存治军那么严格,为什么没有把谣言镇压下去吗?”
以阚煜那种开朗的性格,若是笑起来让人感到不怀好意,那通常就是真的不怀好意了。
“因为叶将军亲自问了樊昭本人。你猜你师弟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他喜欢你,他想娶你。”
孟岌脑子在震惊之余还没完全理解,耳朵已经先声夺人地红了个透彻。
阚煜非常惊奇地望着他道:“唉?我还以为你早就把七情六欲都戒了。”
“哦对了,”阚煜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孟岌的反应,对着那个包裹一扬下巴,继续道,“你亲爱的师弟用了两个月亲手给你做的,打开看看?”
亲手做的?
孟岌一愣,樊昭并不是个多么心灵手巧的人。而且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除夕那天,樊昭还是那么小心翼翼,生怕惹他反感,怎么会这么快就闹得人尽皆知。
多疑如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周遭一切,却也不免在撵走了满心好奇的阚煜后,未加犹豫地拆开了包裹。
明知道事情发展有古怪,但听说是你的心意,怎么能看也不看?
银光乍泄,流淌了半屋清辉。
孟岌拿起来又放下,反反复复看了好久。
那是一整套银白色轻甲,做工精致,线条流畅。盔缨一侧刻着一个张牙舞爪的“清”字。
倘若樊昭现在到东路帅帐里,他就会看到,孟岌的眸光,此时是少有的清亮澄澈。
碎发落在眼前,孟岌抬手拂去。想了一下,探手取过桌上的陆离,一笔一划,秀逸遒劲,在盔缨的另一侧,刻下了一个“尘”。 万里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