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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当看到叶珩出现在焉渊宫的正殿中,还气定神闲地泡着茶时,风华虔的整张脸都不知道要摆出什么神情来才比较妥当。
他略显僵硬地扭头看向一旁的舜汮:“这什么情况,能不能解释一下?……”
舜汮干笑了两声:“就你看到的,这样。”
关于昨夜的事,她不大想再回忆一遍。
毕竟那并不是什么光彩的,至少不是能轻易说出口的种种。
昨夜,在叶珩和善的提示下,她再度回想起自己是怎么把一个上古神君三下五除二压在地上一辨雌雄的过程,那真是……禽兽不如啊!
她捶胸顿足悔不当初,若是叶珩有心追究,她估摸着得直戳双目才能偿还此等羞辱上神之罪。
那日虽然只有一眼,奈何她眼神儿好,瞧得可是清清楚楚……
她若是叶珩,可不得当场拔出沧溱剑来同她拼命啊!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既然看了,是得弥补人家一二。
她自然是不能做出让人家瞧回去,扯平了事这种无耻之举的,可这客房,总得给他腾一间出来。
似乎在不久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一幕,那回是怎么来的?
哦,她把上神给睡了……
一巴掌按在自个儿脸上,她可真是“记吃不记打”。
她自天荒回来这是中什么邪了,怎么老逮着这一个人睡啊?
叶珩抬起眼来,瞧见她快架到扶手上的二腿子,一拧眉:“放下来。”
舜汮心头咯噔一下,慢慢把腿规矩地放到地上,起身一拍风华虔的肩:“出去说,出去说……”
东极军的将士这个时辰都被陆离带去校场训练了,庭院中还算清净。
舜汮将事情始末同他全须全尾地讲了一遍,引来风华虔一阵鄙夷。
“你这豆腐吃完,总算想起补偿人家了?”他算是服了她了,“真不是我说你啊舜汮,叶珩上神是什么人物,你怎么就能这么心大,把人家吧唧一下摁地上呢?”
舜汮苦着脸:“那会儿我哪知道是他啊,我要是知道,便是再好奇我也不能干出那缺德事啊!”
风华虔无奈地叹了口气:“叶珩上神也怪哉,按理说被你揩了那么多油,回头也该避着你走,怎么还自投罗网了?”
舜汮反手给了他一掌:“什么‘自投罗网’,说得我这像个虎狼之窝似的!那是上神自己提出来的,我不过是给他腾了间屋子出来,从今往后,我绝对不会再对上神做出无礼之事!”
风华虔呵了一声:“就你这喝醉了立马原形毕露的,我可要替上神捏把汗,回头你喝高了,指不定要做出觊觎上神美貌,霸王硬上弓之事。”
舜汮瞪了他一眼:“休要污我清白!我几时撒酒疯了!”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风华虔就想揍她:“就前几日,在合虚谷那夜,你喝了我五坛子好酒,非要拉着我上房顶看月亮,抱你回房你差点把我衣裳都撕咯!若不是我本心笃定,誓死抵抗,我还能齐整地走出那扇门?”
舜汮有些懵:“我喝断片了你莫要唬我!……”
“你看我像是在同你开玩笑?”他真诚地报以“和善”的微笑。
沉默半响,她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兄弟,辛苦你了,那夜发生的事莫要往外传,否则我会忍不住打断你的狗腿的。”
风华虔:“……”
……
叶珩在焉渊宫住下一事,瞒是瞒不住的,没出一日,东极军上下尽数知晓。再加上先前舜汮不慎将人家上神给睡了的那回,早已不是什么秘辛,众人私下将这前因后果串了串,得出的结论就很有意思了。
虎狼主帅一夜风流情债,美貌神君终被金屋藏娇。
嗯……诚然那算不上“金屋”,但大体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军中向来严肃,少有乐事,此事自然就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唉呀——我们三殿下可真厉害啊,连上神都敢睡,实在是仙中豪杰!
唉呀——三殿下和上神又在怼眼儿了,成天怼来怼去的,这什么意思啊?
唉呀——上神又在泡茶了,看看那手……也就咱们三殿下有如此眼光。
诸如此类,舜汮也晓得他们平日里都没什么机会见到叶珩本人,在后头观望几眼也算长眼界了,可他们这说得都是什么?
关于“金屋藏娇”这个词,还是从陆离那听来的。
啧,愈发不成样子了。
她斜卧在参天的枫树上,于繁茂的枝叶间遥望苍穹。这株红枫,十万年前乃是她亲手种在焉渊宫的后山上,她没想到自己走了那么久,这株红枫却在这扎了那么多年的根。
都说栽树后,福荫子孙,她种下这棵树时,也曾想着年月逝去,自己有朝一日嫁为人妻,膝下亦有三两儿女。
那么秋寒霜冷后,领着他们来这树下看看满树红叶,说说往事种种,未尝不是一桩幸事。
只是转眼十万年过去,她还是独自一人来树下。
如今一看,倒是没想到它这般长久,当年不过是株还没她高的小枫苗,她从天荒回来,它却已经繁茂遮天了。
满树的红叶如火如荼,烈焰般浓郁,霞光般璀璨,她身处其中,夕晖透过叶片,连叶脉都照得透亮。
这样的宁静中,连思绪都变得随性起来。
她不禁想起了初次见到叶珩那日,巍然高崇的凌霄宝殿上,她一身鲜血就如眼前的红叶,将蛮蛮王的头颅呈到了他手里。
诞生于天地初开之时,行走于万里沧海之上,明明该是那样高不可攀的一人,却长着她最为熟悉的一张脸。
她那日抓住了他的衣袖,错愕无状地唤了一声“阿恪”。
可她心里难道不明白吗?
是她找到了他的尸首,也是她亲手将他埋在了青阳城脚下,自此岁月无情,世间再无温恪。
为何那个时候,仅凭一张脸,她竟然会将叶珩错认成温恪,即便真的生得相像,她也不该有那样混乱的瞬间。
说起来,那个时候,她究竟是怎么把叶珩认错的呢?
啧,时间过去太久,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她都记不起来了。
她有些烦闷地靠在树杈上,愈发想不通了,索性换了个姿势,双腿一勾,倒挂在了一根杈子上,悬在空中冷静冷静。
倒过来的风景确实别有一番韵味,北荒的广袤山河一览无余,天地颠倒,上有巍峨群山,下有千里流霞,美景如画。
尤其是站在树下的人,一身荼蘼色锦衣,衣摆上流云祥瑞,绛蓝的腰带上镶着翡翠玉石,妥帖的衣领,雪白的流苏结。
这脸蛋儿可真好看啊,就跟从画上走出来的人似的,一双异瞳似流火寒星交相辉映,仿佛要将人吸入那不可捉摸的亘古洪荒深处。
可这人长得怎么这么像叶珩……
“这样挂着不累吗?”叶珩望着她,突然问道。
我的乖乖!就是叶珩本人!
舜汮给他吓了一跳,在后山好好看个风景,哪成想会突然冒出这么尊大神来,她这一慌就容易出岔子,方才勾着树杈的脚这么一松,整个人便直挺挺地栽了下来!
倒是没让她当场摔个脸着地,叶珩更快一步,伸手将她接住了。
接住她的瞬间,她明显感到他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也是,毕竟她还穿着十来斤重的甲胄呢,总是有些甸手的。
被她压弯的枝丫突然弹了出去,震得高处枫叶呼啦啦地掉了许多,火树银花般坠落翻飞。
她从前也从树上掉下来过,那会儿阿虔在树下接住她时差点把她骨头都磕碰折了,可眼下这双手托住她时真是轻极了,别说疼痛,便是震荡都感觉不到。
就好像她是件易碎的瓷器,须得小心对待才不会磕出裂痕来。
秋风起,厉风来,北荒本就比别处更冷些,她身上又带着伤,一到这个季节,手啊脚啊,就冷得跟冰坨子似的。
平日里她倒是习惯如此,可若是有个汤婆子给她捂着,自然更好些。
从前有阿宝,可现在……
“上神,请放晚辈下来。”她有些尴尬地看着他。
叶珩这才轻轻将她放在地上:“可有伤着哪?”
“没有没有……”
叶珩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附身过来,拉起她的左手托到面前,指着她虎口处一道细微的划痕道:“这不是伤着了?”
舜汮一脸茫然。
在她眼中,这就是蹭破了点皮,血珠子都没见冒出来呢,哪里算得上伤?
被他一提,虎口处是有些微微的疼痛,可这和她手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上伤疤压根没法比,就是战场上被砍得都能看到手骨那回,也没觉着有多了不得。
“上神,这点小伤不碍事,过两天就好了。”被树枝蹭破点皮算个什么,她素来不在意,也没什么人在意。
“非要见了血才知道疼?”叶珩皱着眉,将那手托起来。
她觉得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一道小伤,被他放在手心里,眼看着轻轻吹了吹。
微凉的气息拂过手背,掀起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她抖一激灵。
他抬起眼,将笑未笑地望着她:“还疼吗?”
那一刹那,舜汮觉得脑子里全是嗡嗡声,当年与在凌霄大殿上相似的错觉这会儿又冒出来了。
在她还未尝过世间苦楚,未曾被岁月磋磨,无所顾忌亦无所忧虑之时,也曾有一个人像这样轻轻柔柔地为她吹一吹伤痛,对她说若是疼,就要说出来。
她一颗心都为之提到嗓子眼,险些就要应了他。
阿恪,我不疼了。
她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人,眼底的光华一闪而逝。
而后,她把手抽了回来。
“……多谢上神。”
叶珩看了看空荡荡的手心,未曾多言,只道:“天宫有旨意来,眼下就在焉渊宫中候着,你还是快些回去罢。”
“天宫的旨意?”舜汮倒是没想到这会儿会传来天旨,想必是她那位天君姐夫有事找她,“是,晚辈这就回去接旨。”
“阿汮。”
才迈出两步,就被身后的人喊住了,她回头看他。
红叶簌簌而落的枫树下,霞姿月韵的尊神似乎想对她笑一笑,可最终没能笑出来,便只是这样望着她,神情认真到有些郑重。
“若是遇上难事,记着同我说。” 神君如此多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