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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毓一怔:“你知道?”
当年他在边城,收到萧若死讯,为时已晚,那信上匆匆写着女帝驾崩,再无其他,他到如今依旧不知萧若是因何而死。
萧缓细细道来:“此事先帝曾与孤提起过,连皇姐也不知,皇祖母她,是死于旧伤复发——不知你可还记得,刺入她腰腹的伤,是因何而来?”
此话一出,扶毓的脸色陡然煞白。
他怎会忘记呢,当年在战场上,萧若曾替他挡了一剑,正值四方战乱,她也无暇安心养伤,那道伤口上了药后,待止住了血,便由着它慢慢愈合。
“那剑上抹了毒,皇祖母恐怕一直瞒着你吧。”萧缓不温不火地叙述着这段陈年往事。
若说她心中对扶毓毫无恨意,那显然是信口雌黄,萧濯随扶家踏出青阳城的那一日起,她没有一刻不对扶家恨之入骨,若不是为了铲除扶家,她与萧濯,怎会兵戈相向,自相残杀,她不能怨先帝,唯有怨眼前的人。
“皇祖母一直在服药,只可惜那毒始终无法根除,渐渐地,便侵入了心脉中。仗着开国功勋,你扶家行事何其张扬,甚至连律法都不放在眼里,便是天子都要对你忌惮三分!何为君臣之纲,何为尊卑之礼,扶毓,是你自己逼得皇祖母不得不将你逐出青阳城!”
她将一支金钗搁在他眼前:“此物是你当初送给皇祖母的,并未随她入皇陵,而是交由先帝保管,如今传到了我手里,也是时候还给你了。扶毓,你的爱慕与狷狂,对于皇祖母来说,是梗在青阳王朝咽喉的毒刺,她容不了你,却又舍不得杀你,你当知,这对一代君王来说,何其为难……”
扶毓盯着那支金钗,双目赤红,那双眼中涌出春融般小心翼翼的湿润来:“她……她心中有我?”
“那又如何呢,到头来,你依旧做了她最是担忧的事。”萧缓平静地看着他,“孤不是皇祖母,可不会如她那般对你和扶家顾念着旧情,你利用皇姐,起兵谋反,孤也可以用你劝皇姐回来,扶夷总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落在孤手里。”
闻言,扶毓大笑:“倒是老夫眼拙了,萧云选了你继承大统,而非萧濯,确是没走眼!”
只道是个不成气候的小姑娘,竟能将他和扶家逼到这一步,此等心性,萧濯是断然及不上的。
……
凉城。
扶毓被擒的消息,被萧濯和扶夷强压下来,严令不得外传。可扶毓毕竟是一军统帅,此事也不知能瞒多久。
“殿下。”扶夷端着刚煎好的药进屋,见萧濯愁容满面,她手边放着婢女方才端过来的药。
他上前,端起那碗药一嗅,百日安的清香果真还混在其中,便是扶毓不在,此事依旧有人在幕后安排,看来他需得多加小心防范。
“是我小瞧了萧缓,没想到他们真正的目的是祖父,才会酿成今日的困局……”她苦笑道,“我还当她是那个需要人护着的小姑娘,到头来,倒是被她反将一军。”
“殿下无需担忧,祖父会平安回来的。”扶夷将掺有百日安的药倒在窗下,留下了他亲手熬的那碗。
祖父的话并未说错,扶家若要在朝堂立足,必须手揽大权,甚至凌驾于君王之上,换做任何一个人,他都能下得了手,可唯独对萧濯,心中明知她一旦登上帝位,或许将来的某一天,已然会走上同萧缓一样的路,他就是狠不下心肠。
扶家回到青阳城的那一日起,便开始了一场博弈。
那日秋狩,他与扶家私卫在林中接头,没想到那里还有旁人,他情急之下跳下山崖,悬在半空中,装作不慎跌落,假意呼救。
可他怎么都没料到,自己的心也输在了那一日。
恣意飞扬的蓝衣皇女,如明媚春华,枝头豆蔻,猝不及防地撞在他心头。
她一定不知,当他接下那道赐婚的圣旨时,有多高兴。
他恨不得把全青阳最好,最珍贵的宝物送给她,最好的模样去迎娶她……
她不知道,她那时满心满眼的,只有那名满京华的温怀瑾。
不过他赢了,她最终跟着他离开了青阳,她终于完完整整地属于他了,他怎能允许有人暗害她?
祖父要她的命,便是顶着不孝的罪名,他也会护着她。
萧濯服了药,将碗搁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望着摇曳的烛火:“扶夷,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我们这么做真的对吗?若是……若先帝遗旨是真的,我们便是在谋逆……”
“殿下。”扶夷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您看看如今的局势,哪还有什么是非对错,在扶夷心中,您就是君,您想要的,我都会助您达成,三年前我们离开青阳城,便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他蹲下身,握住了她的双手,贴在自己心口。
看着这样的他,萧濯的心便会难以克制地疼起来,一寸一寸地撕扯着她的良知。
“你这傻瓜,为何待我这样好呢,你明知我心里……”
从未爱过你啊。
三载陪伴,岁月更迭,也曾因你的好而动容,可这一切都如镜花水月,稍稍一碰,便会消散。
她心中的愧,日复一日地堆积,终有一日,会难以维系。
“无妨。”他的温柔一如既往,“殿下在我心里,就够了。”
……
凉江和谈之日,一夜风雪将凉江再度封冻,淤积在江河中的尸体与染血的兵戈亦被冻在一处。皑皑凉江两岸,铺天盖地的素白,如天地凄哀,山河似永寂的墓碑,矗立在苍茫之中,直让人骨血都冻僵。
而扶毓,就死在这一日。
看守的士兵急匆匆地前来禀报时,温恪与舜汮已准备前往凉江岸边见萧濯。
谁也没料到,扶毓如此决绝地做出了选择。
赶到帐中时,他就躺在木桩边,依旧被铁链捆着,双目呲裂,死死盯着牢门外数寸间的一支金钗。
温恪早已下令,不可让他碰到任何尖锐之物,可他执念至此,竟是生生用牙将自己的舌头齐根磨断,血流了一地。
昨夜,谁也没听到任何动静,扶毓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
温恪原本打算以扶毓的性命,逼扶家投降,可扶毓宁死也不愿做和谈的筹码,临了竟然被他算计了一着。
“阿恪,这可怎么办?”舜汮也没想到这老爷子临时还要给他们找点不痛快,若是扶家知道此事,和谈简直是痴人说梦。
温恪眉头紧锁,陷入沉默。
萧缓静静地望着扶毓的脸,苍老而悲凉,命途多舛,戎马一生,唯一能让他惦念着的人,也早已下了黄泉。他在这人世间,还能留恋什么呢?
到头来一抔黄土,一盏薄酒,什么生前身后名,都无关痛痒。
心有万千语,落笔一字难。
不可道,不可忘,万里山河咫尺间——
相守短,执意长。
她将地上的金钗拾起来,轻轻放在扶毓手心里,叹息道:“将这尸身敛了,送回南岸去罢。”
舜汮一惊,“这时候把扶毓的尸体送回,扶家只怕会同我们拼个你死我活!”
“纸包不住火,我们交不出活生生的扶毓,扶家是不会献降的,这一仗避无可避。”
舜汮咬咬牙,扭头看向秦朔:“去办吧。”
此后的状况正如舜汮所料,扶毓的死令这场和谈彻底无望,扶家群情激奋,誓要为扶毓报仇,凉江两岸,剑拔弩张。
扶夷于扶毓死后,坐上了家主之位,当夜便向北岸送出了战书,这一仗,怕是要不死不休。
萧缓独自在山崖上站了许久,望着眼前延绵千里的凉江,涛涛东逝,川流入海,仿佛这世间的烽火连天,白骨成城,都不过是弹指一瞬,多少年之后,这里埋葬的千万将士,都会被遗忘。
他们的骨血会沉在这片土地下,与这一江之水,长伴千年。
“这大冷天的,你倒是真不顾惜自个儿的身子。”身后突然伸出一双手,为她披上一件大氅,严严实实地将她裹了起来,“你啊,好歹是个女帝,一会儿吹病了,这仗可靠谁来打?”
待看清来人,萧缓微微一笑:“阿汮。”
舜汮循着她的目光望去,锦绣河山尽落眼底,昨夜那场雪,将整座凉城覆上一层素白,几盏红灯笼在风中飘摇着。
“你看什么呢?”
萧缓一直望着江对岸凉城城头上的灯笼,笑意斐然:“阿汮,你喜欢青阳国吗?”
舜汮一怔:“……怎么突然这么问?”
“先帝将青阳交给我时,曾对我说,让我爱这片山河,为青阳社稷而活,从前我不懂是何意,可现在我明白了……”
她指着眼前的凉江,岿然的凉城,远处绵延千里的漫漫山川如此说道,“既为君王,便没有为自己而活的一日,青阳的河山,青阳的百姓,就是君王的一切,若是没了这些,我什么都不是。我遵先帝遗命,除扶家,卫社稷,所做的一切,都不是错了,便是会伤害到至亲,我也从未后悔过。都说君王是孤身一人的,可我很庆幸,身边还有温相,还有你,便是天下人都离我而去,我也不怕。盛世青阳,国泰民安,我愿与你们共看。”
舜汮欣然一笑:“我从前啊,一直住在山里,人世的一切,全靠我二哥告诉我,你问我可喜欢青阳,我是喜欢的,有你,阿濯和阿恪在的地方,我总想着能多留一会,这一留便是十一年……你和阿濯,也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缓缓,若是有一日,结束了这场厮杀,可否请你留阿濯一命?”
萧缓愣了愣:“还未开战,你便觉得皇姐会输?”
“是啊……”她神色凝重地望着凉城中的扶家军,或许真是麒麟天生的直觉,唯有明君,才能吸引她留下,她如今站在这,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扶家气数已尽,整座凉城都弥漫着颓败之气,又如何能胜。
她曾一时兴起,同居缨学了些观星之术,虽然只是些皮毛,不过也不至于会瞧错。
前些年萧濯与萧缓的命星尚且都在紫薇宫附近徘徊,可今年她再去看时,紫薇宫中,就只剩下萧缓的命星了。
她说萧濯赢不了,并非信口胡诌,天时地利人和,皆离她远去,这一仗,扶家必败无疑。
萧缓忽然叹了口气:“阿汮,我想见一见皇姐。”
……
萧濯坐在窗下,满目愁思,扶毓的尸首今早便被遣送回了南岸,看到尸体的那一瞬,她便知道,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饶是扶夷这等温润的性子,也怒得双目赤红,若不是还需以长孙的身份站出来稳住大局,恐怕他会当即冲到北岸与温恪拼命。
扶夷的父亲和叔父战死沙场时,他不过十二岁,他的母亲是个刚烈的女子,他父亲下葬的那日,她便随着棺木一同埋了下去,待扶毓发觉,将棺木打开时,人已经没气了。
自那以后,扶夷便一直由祖父教导成人,文韬武略,都极为严格。
在扶家,真心为他筹谋的人,只有扶毓一人,他选择一死,扶家的担子便落在了扶夷肩上。
身为长孙,此时此刻他的难处,萧濯自然能够体谅。
她终究是萧家人,扶毓是在萧家大营中被逼死的,她的处境便尤为尴尬了。
血海深仇,试问她该如何自处。
扶夷什么都没有说,甚至不曾在她面前提及萧家,带着扶家的人将扶毓敛回城中,操持后事。
眼下的情况,也没有余力风光大办一场,只是设了灵堂,停灵七日。
她看着扶夷一身素白,笔直地跪在棺木前,看着棺椁中的尸首,久久无言。
她走进灵堂,为扶毓上了一炷香。
而后转过身,默默跪在了扶夷身旁的蒲团上。
扶夷有些惊愕:“殿下,您如今是君,怎可跪在这?”
她摇了摇头:“我是你的妻,他亦是我的祖父,如何跪不得?”
诚然她也曾因这桩婚事对扶毓,对扶家心生厌恶,可现在,她已然放下了。
无论生前多大的仇怨,都不该留到黄泉之下。
他为了青阳,戎马一生,她当钦之佩之,皇权名利,尔虞我诈,终会在合上双眼的那一刻,烟消云散吧。
她望着窗外的一株寒梅,轻轻叹息。
突然,一支箭从窗外射来,笔直地扎在窗框上。
她一惊,朝后退了半步。
片刻之后,再无动静,她瞧见那支箭上似乎还绑着一封信,便取了下来。
这字迹,她只看了一眼,便已认出。
这是萧缓的亲笔书信。
她朝窗下张望,早已空无一人。
萧缓的人是如何混进凉城的她无从得知,只是眼下这封信,究竟是何意。
她迟疑片刻,终是启了封。
信中除了一张纸,还画了一只小纸鸢,燕翅上所绘的,乃是十一年前,秋狩之夜。
青阳行宫,马头飞檐,三个芳华正貌的姑娘,举杯豪饮,欢畅淋漓。
此情此景,莫敢忘怀。
这颗心,猝不及防地疼了起来。 神君如此多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