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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公司代表和死者家属们已经商谈好,死者家属也同意参照之前提出的80万元赔偿金,但须公司一次性支付。
焦点就在这兑现期限上,死者家属要求公司必须在签订协议三日之内兑现。
付款时间是让申亦平不能接受的,因为他知道方先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无法筹到款。
他要跟家属们好好协商,希望争取到更加充裕的时间。
申亦平边走边想着,他们来到宾馆附近的“如意家常菜”饭店。
两桌都坐不下,还站着三四位亲友,也不好另开一桌,只好挤一挤。
“往这边靠点,那边就坐下了嘛。”申亦平招呼着。
老游挨着申亦平坐下。“今天不算多,你没有看到开始那几天,媒体十几桌,遭得住哇?不赶快解决好,你说怎么办?”老游在申亦平耳边说。
看到这些年轻的死者亲友狼吞虎咽的样子,加上听到老游这么一说,申亦平心里暗暗不安。
突然,申亦平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夫人打来的,她关心着申亦平的进展和安全,希望他能早点办好回家。
申亦平也吃的差不多了,他灵机一动,走出饭店,趁死者家属们还在吃饭、喝酒的时候,他也想打电话给方先生沟通一下。
“你们慢慢吃,里面太吵,我出去接个电话。”
他的用意就是怕方先生不了解下面的情况,怕他不理解自己在出发前预计的多个方案中,有更低赔付金额的方案没有采用,他会产生其他想法,不予同意这个洽谈方案。
他一边通话,一边走着,四处看了看,想找个安静一点的地方说话。
“他们还在吃饭,我抽这个时间给你汇报……方总,我认为事已至此,能协调到这一步已经不容易了,建议公司赶紧筹钱尽快解决算了,以免时间拖长了节外生枝,造成更大经济损失。”
方先生说:“你跟肖律师联系一下,问一下他怎么说”。
“情况都非常清楚了,为啥要跟他联系?”
“你跟他联系嘛?”方先生非要申亦平跟肖律师联系,让他一下子感到很郁闷。
显然,方先生这样要求,是不信任自己授权的人。申亦平觉得最关键的问题是方先生在他出发前,向自己隐瞒了责任事故是他要接过来处理的真像。这让申亦平觉得老板又在做超越公司现实的事情,把大家都搞得很被动。
“肖律师,您好!有时间听我啰嗦几句吗?”
申亦平同肖律师通了电话,希望他从法律角度进行风险评估和支招。
肖律师说:“我已经给方总提供了调查情况参考意见,我也没有什么高招,就看他咋个处理了。”
对此说法,申亦平是知道的,因为出发前方先生把他提出的处理意见通过微信发给申亦平看过,其核心内容是建议“对内做因工死亡赔偿;对外为责任事故”,希望公司与死者家属共同起诉导致事故的采石厂。
申亦平也明白,肖律师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可能是说他的责任已经尽到,工作已做完。
申亦平认为这个意见的策略是对的,但关键点在于什么时候起诉?由谁来负责组织落实起诉事宜?还有就是必须把法律事务与整个事故处理的进程统一起来,协调进行,掌握进度、力度和分寸。
“老申,说实话,大家都是朋友,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糟糕。开始我听方总说派你下去处理,我还以为是你想抢我的饭碗……”还不等申亦平说到具体协同事务,律师就吐露怨言,直言不讳地说出了他的不爽的感受。
申亦平和肖律师几乎没有打过交道,不了解他,但他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申亦平一下子对这位律师有了不美的看法。老板明确地说过,安排他协助申亦平,现在变成他“遥控”,他还认为申亦平来处理问题是在“抢饭碗”?
申亦平一开始就建议方先生委派律师到现场处理此事,方先生说肖律师发给他“调查处理意见”以后,就说到“外省出差”了,无法及时赶回,才有今日之托。
方先生口头上告诉律师协助申亦平处理,但律师根本到不了现场。
“方总先生要问你的高招,你看该咋个处理好嘛?”申亦平并不理会他的说法,一味跟他谈工作。
“你们所谈事项已经符合实际情况,赔偿数额也合适了,方总同意不同意并不重要”。肖律师停顿了一下说:“你手上有老板的授权委托书,你各自签了就是,老板要是不同意,出了问题的话,可以跟他打官司定责权啊!怕啥子嘛?”
申亦平心想,这算是律师给他支的高招。自己已经被“陷进来”了,可能三五几天都无法脱身,既然律师都这样说了,那也只好如此了。如果万一到了相互推诿,扯皮,不认账的地步了,也只有以法定责了。
不管怎样,这也算是律师为他支招了。
申亦平有些失望,他意识到方先生并没有采纳自己的人事布局,要打好烷部主动仗,用好人,调动好人员才是关键啊。而自己的拳脚可能被束缚,无法施展,既定的策略已经无法实施。只有顺其自然了。
“嘿!干啥?”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申亦平回头看了一下,小丫、黑鲁、牟嫣已经从饭馆出来,不断往他靠近。他举起电话向他们示意,可他们还是不理会。
申亦平感觉他们靠近他,已经影响到他正在进行的电话沟通,便一边打电话,一边寻找安静的地方。
他看见街边一个宿舍的大门开着,便一边通话一边往里面走。
左边是小区停车棚。越往里面噪音越小,便于打电话。
可黑鲁他们以为申亦平是到后面去“探路",不断向小区内涌入……
看守大门的大爷发现有人探头探脑的向里面走,像是想进来找什么似的。他心存疑虑,拿着明晃晃的手电筒,照着申亦平走了过来,吼道:“你在那里干啥子?”
“打个电话。快完了……”申亦平应付着。
“要关门了!”大爷没有通融的意思。
不是这些死者家属往这里凑,守门大爷怎么会赶我走呢?遇上这些人真是恼火。
申亦平心里很难受。
电话里面沟通不尽人意,电话外面不断被打扰。
这次与方先生的通话,让申亦平再次产生了不好的印象,他对方先生授权、放权、决策方法的失望感,已在他内心深处弥漫开来……
“死者家属们好奇,跑过来了……不说了,你考虑一下,尽快回复,都在等着。”申亦平不想再说什么,就这样结束了通话。
家属们酒足饭饱,公司代表们被“邀请”到位于另一条街的紫金茶楼,开了一个包间,继续协商协议中的条款。
“还协商个球!有什么好协商的?除非马上把钱给我们,我们就听你们的。”黑鲁几乎成了死者家属的代言人。
公司代表似乎被死者家属们拽着在走。
申亦平暗自叫苦。哎呦!我可能掉进 “窟窿”里了。
申亦平把商谈方案,通过微信发给了方先生。此时,大家都在茶楼等待他的回复。
小风、小丫、牟嫣等人,几分钟就要追问一次。
“怎么样啊?我们已经等得太久了!”
“等一下吧,毕竟要让老板批准嘛。我不能做主嘛!”申亦平告诉他们。
“你做不了主来干啥子嘛?来捞球!”一个粗鲁的声音炸过来。
方先生迟迟没有回复。
申亦平估计他在跟人谈事,来不及看,或者看了,在纠结付款时间。
坐在茶楼包间里,面对死者家属一次又一次地催促,申亦平不得不把老游和白水请进来一起商讨。
“请家属们回避一下。”他告诉老游。
“你们都在外面等一下哈。”老游告诉小风他们。
老游,60多岁的老头,中等身材,微胖,秃顶,看到他这幅长相,就会判断他是位聪明而圆滑之人。他是烷部子公司老员工,中途不知何故中断了与公司的劳动关系,后被请回协助办理一些公司事务,但并未明确与子公司的人事关系,只是在协调过程中,老板希望他发挥作用,一直把他当成公司老员工来对待。
他说:“这些死者家属都和我们缠了10多天了,今天你来了,如果不把合同签了,可能大家都不好交代。他们又提出,今天必须签订合同,你是带着‘尚方宝剑’来的,跟我们不一样,看咋办嘛?”
老游所说的“我们”,是指他和白水二人。
申亦平把目光投向白水。“我不知道哈,你们说了算。”
白水,是位40岁左右的男子,个儿不高,胖乎乎的,头发有点卷曲,眉宇间透出几分俊朗,性格上似乎显出几分刚直,有些不满情绪。他也是公司的老员工了,而且,一直在子公司工作。烷部子公司因故暂停业务后,他成为唯一一名留守员工,管着公司的公章、账户、车辆和办公室。公司并没有给他下文任命,成了无其名而有实的烷部子公司的留守负责人,都称他“白经理”。
申亦平冲着他笑了笑,“你是烷部公司的白经理哈,你们两位都是非常了解情况的,还是要出出主意嘛”。
“不好说,没用。”很显然,他是在说气话,可能心结尚未打开。
“玩笑归玩笑,我们还是要共同把这事处理好才能了事。你说呢,老游?”
申亦平把话递给了老游,他说:
“申总,我们也不是针对你哈。你也知道方宇健那个老儿,做事有些迷糊,反正事到如今,我们根据实际情况跟死者家属进行反复协商,已经达到最低限度了。那么,现在也不管他同不同意这个方案,你干脆签了,你有‘尚方宝剑’在手,不怕。主要是他又不了解下面的具体情况。”
“理虽如此,但他毕竟是法定代表人,他是老板,钱还是要由他出。”申亦平回答。
“申总,不能再犹豫了。死者家属都在逼着我们签。你没有来那些天,你没有看到,我们是天天挨骂,还挨打。”
看到今天上午那阵势,申亦平能想象出来,也能理解他们的急切心情。但是,这并不是小事,如果没有协商好,就匆忙签订,是有后遗症的。申亦平心里清楚。
死者家属们一会儿把门推开,朝里面张望。
小风没有经过公司代表同意,也不怕打扰他们商议,直接进来,走到包间里面的沙发上躺着接打电话:“妈,还在谈,不知道嘛。好,我们等到的。”
电话是小风的母亲易氏打给他的。
此时,她正在家里焦急地等着协商的结果,等着小风与公司签订好协议。在她的身边,那位70多岁的大姐正皱着眉头,一会儿又冷不丁地说上一两句:“这个公司啷个子的嘛?商量半天还没有结果。”
“不晓得嘛,反正不签好合同走不到路。我跟小风打招呼了,等那么久了,今天非要他们商量好!”易氏气呼呼地说。
听说易氏她们姊妹中,她和大姐比较对脾气。
小丫站在包间门口,想探看里面的动静,把头伸了进来。“怎么样了?申总,今天签不签?”
“我们在商量,稍等一下哈。”申亦平试图安抚一下。
“商量啥子哦!哪有那么麻烦的?!”牟嫣在外面吼叫。
申亦平一边跟他们俩商议,一边思考对策。
实际上,申亦平跟他们两位的想法不一样,就算签了,不管方先生是否同意,都是“缓兵之计”,只能过一关算一关,走一步算一步了。因为,公司没钱,怎么折腾都拿不出来。再说,方先生在另一边,死者家属没法把他怎么样,还可以多给他几天时间去筹款。
申亦平这样想,他是在“赌”方先生是否有这个认识。
他思考着,不时把目光投向老游和白水。
老游心想:话都说这份儿上了,你还不签嗦,要是他们闹腾起来就不好收场了。
白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神情有些桀骜。他心想:老板派你来,你还不敢签协议?宰不到子,你来干啥呢?
申亦平犹豫不决,遭致了老游的不满意,但他有自己的考虑。他认为自己太了解老板的行事风格和公司的处境,也明了下面的情况,这事要形成浓厚的“民主”氛围,不能独断专行,老板是不会及时拿出钱来的,到时候,自己肯定“接不住”家属的责难。只能形成共识,一致要求,共同抵挡。
他审时度势,感觉其他同志已经形成签约的强烈愿望了,便对老游说:“那好吧!让死者家属进来,看能不能谈定?”
还不等叫他们,已经呆在门口的死者家属,一拥而进。
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嘛?签不签?”
“来来来,坐坐坐,我们坐下说”申亦平招呼他们坐下。
经过再次商议,死者家属们同意赔偿金额80万元不变,但须三日内兑现,若三日内没有兑现,须支付20%的罚金。
申亦平打开电脑,重新修订了协议,并在屏幕上给小风等死者家属看。
时间已经是深夜十一点过。
有的亲友高吼:“打麻将!”。
“叫申总打麻将。”牟嫣几个人要打牌,有人想叫申亦平去。
他不予理会。
申亦平来烷部时,就给自己定下了规矩,约法三章:不参与死者家属及亲友召集的牌局;绝不与死者家属及亲友喝酒;绝不参与,也不支持他们的任何不正当的活动。
申亦平问小风“你们熟悉城里,哪里有打印店,把协议打印出来?”
“现在肯定都关门了,只有明天早上去打印咯。”小风显得有些不耐烦。
“那就走吧。你们也回去休息了,明天办好。”申亦平对死者家属们说。
一天折腾下来,都感到困乏了。然而,申亦平在县宾馆定的房间,却回不去了。死者家属们不让去,希望他和老游一起住,当然他们的目的是便于他们监视看管。
申亦平与老游商议后,从确保安全和便于商量事情两方面兼顾,他决定和老游一起住,也就是烷部子公司租的宿舍里。
这是一套套二的住房。进门后是个小客厅,往两边分别是两间卧室。申亦平和老游一同住主卧,窗户靠着街道开着。次卧堆满了杂物,靠窗边安放着一张单人床,看起来少有人住,卫生条件差。
客厅里安放着一张铁架沙发椅。只要把椅子稍微拉一拉,抵着门放,哪怕睡上一个人,就能起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效果。看来死者家属就是在这里守候的。
死者家属们一哄而入,老游的房间里一下子闹腾起来。有找东西吃的,茶几上放着葡萄、梨子和瓜子。屋子里一下子到处果皮、瓜子壳。外面有大声打电话的,有吼着要打牌的。小荫、小丫把电视机打开了,坐着床边看起来……
好一派悠然自得的情景。她们好像忘却了失去亲人的忧伤,在电视屏幕里寻找愉悦的感受。
“谈好了。只有明天去打印签字了嘛。”小荫在接电话。
申亦平猜测,也许又是她的母亲打给她的。
折腾一天,此时他已感到深深的疲惫,但内心却无法平静,这样能休息吗?
小荫挂了电话,她的表情有些轻松,抓起茶几上的遥控器不停翻查,最后调到了一个娱乐频道。
时至深夜,这十多个死者亲友,好像没有倦意,显得有些兴奋,像在欢庆胜利一样。
“你累吗老游?我都感动疲倦了。还是这些人精神好。看到他们高兴的样子,又有点不忍心马上赶走他们……谈定了合同嘛,高兴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申亦平小声对老游说。
“就是。让他们高兴一下嘛。”老游回答。
可这里的热闹场面却让人觉得透着乱。
这时,申亦平的朋友董先生在锦阳发来微信,关切地询问他协调的进展情况。他当即拍了一段现场视频,通过微信发过去。
申亦平没有问董先生:看到室内的混乱情况,会有什么感受?但他完全可以想象董先生的心情也会受到影响。
夜深了,申亦平已疲惫不堪,感觉有些难以支撑。他向老游说:“你跟他们说说,让他们回去休息吧。”
小风安排,他和其他两个壮小伙留下,监控申亦平和老游,让其余的人回去休息,撤出了宿舍。
一场签约欢庆的喧嚣,慢慢消停。
窗外,街道上,偶尔传来车辆碾过的噪声和路人的说话声。
申亦平跟老游开玩笑说“看来我是深入虎穴,‘自投罗网’了。”
老游“嘿嘿嘿”地笑了几声。
他的笑声让申亦平感觉到有些怪异。
就在与死者家属商谈后,从紫金茶楼出来,申亦平试图超过跟着自己的死者家属们,加快脚步赶上走在前面的老游,想跟他说说话。
申亦平试探他:“老游,我觉得我跟你们住一起可能会被动。”
老游不解地看了申亦平一下。
申亦平解释说:“我应该单独住,而且不受他们的控制和干扰,时间由我来安排才会有主动权。”
“这个咋得行嘛?你看到这两天的阵势。他们不可能答应的,你不让他们看到,守到,他们心里不踏实的。”老游很肯定地说。
“不是不得行,而是需要由你们两人来帮助我,做必要的争取和掩护才行。”申亦平继续解释。
老游忧心忡忡地看看申亦平,说“不得行的。你到哪里他们都会监视你的。你肯定是走不掉的。”
申亦平从他怪异的笑声中,猜到“不得行”的原因。也许他是怕申亦平就此脱身后,他将继续成为死者家属监控和发泄的重点对象,他希望申亦平来后可以让他们尽快摆脱纠缠,至少可以减轻他“受苦”的程度。所以,他也希望申亦平留下来和他呆在一起。
申亦平说:“那就随机应变吧”。他的话既像是给老游说,又像是感觉无可奈何的自言自语。 策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