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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到了苍南斋,不曾想这么冷的天气竟是大丫头知翟亲自在屋外侯着,见几人从月洞门拐了进来,便急忙回身到屋内禀报,得了里面同意后这才为几位掀帘,依次迈步入内。
苍南斋堂屋内,正北置一黑漆彭牙四方桌,上面静静卧着一定窑白底青斑状的小汤碗,碗口袅袅热气洒洒而出,上首左位坐着唐老太太,旁边站着一位貌美妇人,上身着玫红色绣有石榴花明纹的大袖齐腰复襦,腰间一条明黄色折枝花的三寸宽的腰襕牢牢辖住,下身着浅柠色四破三裥裙,虽全身色彩繁多,但搭配出来的效果十分夺目和耀眼。这貌美的妇人此刻正手持调羹,将一小勺的参汤送到老太太唇边。
“祖母,阿娘。”沁瑶笑着上前,忽而双目移到唐老太太脸上,瞳孔一缩。
锦盈也注意到唐老太太脸色,忙敛了笑容,微微侧目,只见黑漆彭牙四方桌的另一头也站着一位妇人,离二人约莫半步远,上身着墨绿色缠枝梅的交领袄子,下身着鹅黄色滚边的条纹间色裙,腕子各带着一只羊脂乳白的晶莹玉镯,一头长的出奇的头发用紫色和白色相间的丝带简单绾了一个纂儿,发髫上插着一根带有猫眼石的点翠玉簪,虽是简单勾勒,但屋内点点微光缀在发间脂上,仿若白皙的冷意与橘红的温暖巧妙融为了一体,让人心底如温泉般柔媚。
锦盈眨眨眼,面向着淼氏眸中露出疑问,淼氏微不可察地将头摇了摇,像是在示意她静观其变。忽然如想起了什么乐事一般,唇角一翘,又很快意识到此刻屋内的气氛,急忙将唇线压了下去。
锦盈更加疑惑了。
小年下了,老爹唐玠和三老爷唐栝如今休沐在家中,只待宫中旨意才能复印开朝了,按照以往惯例,当是正月十六以后了,既然不上朝自然琐事也去了大半,且唐宴婚事也定了下来,按理说不该另有变故才对,至于婉凝的事,那白石江空口无凭,当也不会作茧自缚到处与人为难。
“娘,您看,几个孙儿都到了,您消消气,体谅体谅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媳,把这参汤喝完,咱们也好早点用团圆膳,今夜守岁,让几个儿媳陪您搓上几场牌,保管您什么气都顺了。”
老太太唇角蠕动不置可否,目光逡了一眼屋子正中,最后落到唐家三老爷唐栝身上。
唐三老爷却是目光一躲。因唐老太太朝南而坐,三房男君觌面而一字排开坐在下方的太师椅上,唐三老爷脸色阴晦,略微有些尴尬。
小林氏见状忙使个眼色给四五个小辈。几人匆匆行礼问安后凑了过来頑闹,尤其一双古灵精怪的龙凤孙儿更是使出浑身解数,一时勾着捶背一时又躲到老太太腋下咯吱不停,唐老太太一个绷不住,失声笑了起来。
这时,阎氏从东侧一角内门闪身而入,身后跟着才半人多高的三个哥姐儿,长子唐定、次子唐理,长女唐锦蕙,女孩看着是三人中最小的,不过才六七岁的样子,怯生生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很是恐惧。四人进门行完礼,阎氏像是哭过了,但神色却拿捏得十分大方,对着上方柔柔说道:“母亲,碗箸摆在东次间了,请您老人家先用饭吧,儿媳不孝,一团喜气的除夕夜惹您不快,若您的身体有个万一,儿媳怕是只能求堂而去了!”话说完,眼睛里又沁出些晶莹的润泪。
锦盈心道,难道是唐三夫人做了什么让老太太不悦的事情。谁知,一息之后,这个念头却被推翻的彻彻底底,只见唐老太太晃了下神,身子向前一挺,呲目厉喝道:“我看谁敢!”
屋内一静!
锦盈摒了呼吸急忙低下头去,看来是唐三老爷的债!这热闹着实让他们这几个晚辈胆战心惊,她敛起的眸子余光扫了一圈,发现其他人眼中也是惊色涟涟,或是低头不语,或是拧着手中的帕子。
唐老太太自觉不该当着小辈失态,放缓声音道:“不说这个,先吃团圆饭吧!”
小林氏和淼氏对视一眼,急忙上前一左一右过来相扶,众人随着辈分和年龄依次跟在唐老太太身后向着东次间走去,待绕过了硕大的待客八仙桌,来到阎氏身旁,淼氏对她轻点下头,阎氏会意上前接替了她的位置。
淼氏避开人群反向走了两步,对堂屋西侧内门处道:“言妈妈在吗?”只听得吱呀一声,那小巧的单扇门板开了条只供一人进入的缝隙,言妈妈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淼氏笑着说道:“烦劳妈妈了,将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孩儿叫过来吃饭。”
言妈妈笑着道了句:“二夫人客气。”便出门向西而去。
看样子因屋内气氛不对,二房的四个子女岁数渐大,便被淼氏赶到了西次间的暖阁中,而三房三个孩儿年龄尚小,便跟着母亲阎氏到了东次间布菜。
唐老太太闻听淼氏的话,突然脚步停下来莞尔道:“绰哥儿如今过了府试,便算是正正经经的举人了,本哥儿虽志不在此,但帮你们打点铺面也从无差错,我可不许你埋汰我一双乖孙!”唐老太太语气嗔怪,淼氏听后却是面容一喜。
“是!有母亲您给他们撑腰,媳妇可不敢埋汰他们,哎呦,这绰哥儿日日就知道闷在书房中,不知道哪天才能跟咱们宴哥儿一般娶房媳妇好好孝敬孝敬我,到时候我定得去趟天泉寺捐大罐大罐的油钱,好为咱们舍利佛陀砌层金身。”她脸色搞怪,目光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唐宴身上,语气中带着骄矜和艳羡。
“浑说!那舍利佛陀也是你能口舌无羁的,也不怕招了佛家怪罪。”唐老太太嗔怒道。话是如此说,但眉宇间的愁云却散了不少。
于是话题便又转到了唐晏的婚事上,这个说开春后要去趟天泉寺拜佛求神,以求万佛庇佑婚事顺遂,另一个又说天泉寺香火虽旺,却不及谛音寺可以求子求福,你一言我一语顿时屋内其乐融融一团喜气,只唐宴一人脖颈羞红,锦盈心道好在唐宴脸色麦黑,不然还真如大姑娘一般了。
见淼氏三言两语,唐老太太脸色稍霁,众人神色终于一松。
接着浩浩汤汤一群人又到了东次间用膳。
用完晚饭,淼氏和阎氏并婉凝陪着老太太打了会牌,后二房三房因分院别住便一齐告禀了离去,接着唐时、沁瑶因年岁小,只玩了会翻绳,象征性地守到了戌时也被婆子们领着离开了。唐玠、小林氏并言妈妈陪唐老太太又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勉强守到了亥时。唐老太太自觉身子骨熬不住要休息,便遣了丫鬟婆子们送走了几个小的。
第二日卯时天未亮,锦盈被洁绿和萦白叫起,被穿戴地如一支红色的腊梅一般,来苍南斋给老太太请安,后又与瞌睡连连的几位姐妹一同到了婉茵居拜了年,还被留下用了早饭,期间唐玠神色古怪,吃一口包子看她一眼,喝口汤也盯着她皱皱眉,锦盈直觉唐老爹似有话对她说,但一直到饭后饮了两盅茶水,唐玠始终没开口,锦盈只好又带着满肚子疑问回到了回锦院。
遵照惯例,今年是唐玠被赐封国公的第一年,需到宫中拜年。锦盈又被封了县主,虽说她尚在闺中,并非外命臣妇,但头一年不到宫中露面也是不对,只怕会给人侈恩席宠的娇奢印象,是以唐府所在的落雨巷,大早上便停了三驾华丽丽的马车,最前面是为唐玠小林氏所准备,中间是唐老太太,最后是锦盈。
小林氏本安排了两驾马车,临出门前,老太太说是有些疲累,一锤定音又让老郑头重新套好了第三驾。
唐玠望着车尾微微皱了下眉,小林氏装作不知笑着请他上车,只锦盈觉得这安排十分合自己的心意。老太太摆明了不喜欢她,她也不必时时曲意逢迎,分开而坐更好,谁也不膈应谁,她哼着小曲,一副不自察觉的样子高高兴兴登上了踏脚凳。
待到了宫城阊阖门外,天色才刚大亮,但城门前双阕之上硕大的两笼宫灯尚未停灭,是以人影也有些影影绰绰,锦盈像只小猫一样,悄悄将牡丹缠枝的车帷窗帘掀开来一角,仔细观察着周围,只见这座浩大深宫的正门之前,已然排列了二三十驾绚丽的车马和成百个家丁仆妇,一派大年下的喧嚣和浮华。
听到外面随行的护卫头子刘贺一声厉喝,唐府三驾马车稳稳停下,锦盈在绯红和洁绿搀扶下小心踩着踏脚凳走了下来,看到第一驾马车外围围上来几个打扮华贵的妇人,在与小林氏和唐老太太寒暄。
阊阖门的东侧,至建春门的西侧之间,有一条南下的谷水潺潺而流,风景甚是不错。锦盈想,上次进宫实在太过匆忙,自己又是谢恩的主角,不免慌张,这次若是可以,定要好好欣赏一番,也许待有朝一日回了后世可以写一篇游记,名字就叫做论洛阳古城与紫禁城的优略。
待阊阖侧门开启,众人停止了寒暄,内里走出十来个宫人装扮的男子和十来个着品级穿戴的嬷嬷们,一前一后排成了两列,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引了众人乘坐了不同品级的软轿向着内门行去。
在福昌门处众多外命妇与自家老爷分了两路,男的一路去了福宁殿给皇帝拜年,女的便跟随那十位嬷嬷去到皇后的碧华宫。
锦盈随小林氏在一月洞门处下了软轿,与众人一路同向,又穿过了一片雕梁画栋的宫殿楼阁,和一串长长的抄手游廊,在青石铺就的路径尽头,缓缓走来一宫中女官。那女官一身湖蓝色衣衫,眉眼却温和谦然。先前与小林氏打头寒暄的那位妇人便上前挽了她的手转身带路,一副非常熟悉的样子。
因为唐老爹的一品国公身份,她与唐老太太、小林氏本来应该站得靠前一些,但因为是新封的品级官秩,颇有些新贵的意思,便谦让地站在了第六的位置,但距离也刚好可以听清楚前方人的对话且不用太过拘谨。来人正是安皇后身边最高的女官掌事胡映雪,锦盈听那位女官自称如是,而她称那名贵妇为张大奶奶,张这个姓氏让锦盈想起了永昌侯府,后来也确实证实了这的确是永昌侯爵府的张大奶奶。
待到了碧华宫,众人又被请到了偏殿饮茶吃点心,又过了约莫两三盏茶的功夫,这才正殿来报,说皇后娘娘请众人过去拜年。进门之际,见里面依次走出约摸十几位妃嫔,当是内命妇们甫才对正宫请了拜年的早安。走在最前的是一位四十来岁,着玫红色折枝花形状袄裙装,头戴五珠五蝠并紫色流苏玉簪的美貌妃子,众人例行问安,齐刷刷弯腰俯下身去:“请娘娘们安!”
那美貌妃嫔想来是品阶最高之人,笑着唤了众人起身,对着张大奶奶寒暄起来。众人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先行入内。
那美貌妃子对着张大奶奶嗔怪道:“张奶奶许久未入宫了,倒叫本宫好生惦记!”
张大奶奶急忙又福了一福:“妾身惶恐,近日家中忙乱不堪,惹得娘娘挂念是妾身的不是,改日定去明囍宫叨扰贵妃娘娘,到时候望娘娘可别嫌妾身话多聒噪。”众人一听都咯咯笑了起来。她身后的妃嫔们见贵妃娘娘尚无意离去便齐齐告退离开了碧华宫。
贵妃笑笑,想到永昌侯府近日的婚事,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目光睃了一眼下方唐府的方向,嗔怪道:“你这张利嘴,我什么时候烦过你了,行了,皇后娘娘还在等,快进去吧!说好的,改日定要进宫来看我。”
张大奶奶急忙称是,目送贵妃离开后,众人才依着顺序进了碧华宫正殿。
锦盈什么也没做,只跟着众人在后面机械地三跪九叩,后又百无聊赖地听着众位官家夫人们与皇后嬉嬉笑笑的谈话,如是这般太阳高高挂到了小中天,众人才出了碧华宫顺着原路返回阊阖门。
再一路返回落雨巷后,刚好到了午膳时间。用过膳,开了祠堂给老祖宗进香摆案,这算是锦盈穿来后第一次真正地见识古人的祠堂,一派威严肃重。唐家的祠堂很大,但排位却只有前后三排,每排不过四五人,想到二房婶婶淼氏同她说过的,唐家祖上不过普通商贾,因到了唐老太爷这一辈,这才入朝做了官。而唐家真正的发家却是从唐玠开始的,是以三辈之上的祖宗想来子嗣并不繁茂,能在祠堂被后代子孙铭记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唐家并非传统意义上代代相传的显赫勋贵门户,是以唐家三位男君为了唐门的繁盛和辉煌这才殚精竭虑,努力上进。
待唐家三房齐齐行完祭祀,锦盈本想随同众人一起离开,不料被老爹唐玠留下,一起动手为大林氏的牌位补起了黑漆。
唐玠对着大林氏的牌位悲戚驻足了良久,最后只余一声深深的叹息,锦盈觉得后脊挺如人干有些微微发凉,却不得不对这对生离死别的中年爱侣同情起来。 君家小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