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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舍必有得。

　　——多吉

　　三年多前，某个炎炎夏日，阡卜草原天海大学实验站。

　　多吉像往常一样，牵着藏獒赤利在实验站中巡视。因为最近是实习季节，实验站里来了许多老师与学生，而且还带来了不少昂贵的实验器材，所以，相应的安保措施要比平时做的更严才行。作为实验站的管理员，多吉恪尽职守地履行着自己的义务。

　　在这繁闹的实习季节，多吉每天都被聒噪的大学生们吵得头痛。奇怪的是，今天实验站里却好像空无一人。但多吉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多吉挨个地排查着实验站内的学生宿舍、实验室、广播室等处的房门，看门锁有没有锁好……就这样，他来到了实验站最东北角的一间宿舍，他发现这间宿舍的门竟是虚掩的。多吉推开门，走进了那间宿舍。

　　这是一间男生宿舍，整间屋子内都弥漫着一股男生臭脚丫的味道。多吉苦笑着摇了摇头。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室内，在光束中，多吉看到空气中飘满了浮尘，八张双层铁床上的被褥清一色地乱作一团——这是“臭男生”的标志——从不叠床。

　　多吉在这宿舍门内站了一会儿，心里琢磨着：这些小子忘锁门了？

　　多吉掏出备用钥匙正准备退出去将门锁上时，他听到屋子角落某张床的上铺传出了“咯吱咯吱”摇床的动静。这时，候在门外的藏獒赤利也警觉地低叫两声。多吉警惕地停住了动作，静静地观察着四周。随后，他尽量不发出响声，小心翼翼地将钥匙收起，蹑手蹑脚地向发出动静的方向走去。

　　那张床的上铺传来轻轻的鼾声。

　　多吉慢慢地爬上床边的扶梯，探出半个脑袋看了看上铺，一个男生裹在杯子里，睡得正香。多吉忍不住童心大发，伸出右手的大拇指和中指在嘴边哈了口气，对准那男生宽宽的额头来了一记力道不轻的“弹脑门儿”。

　　“唉哟！”男生猛地一下惊醒了，埋在枕头中的脸瞬间扭作一团，像是安了弹簧一样，从枕头上被弹了起来。

　　男生留着短短的寸头，脸上满是青春痘，他一边用手揉着额头，一边盘起腿来在床上坐直了身体。半晌，他睁开惺忪的睡眼，定睛看了看爬在床边扶梯上的多吉，待困倦的头脑稍微清醒一些后，他恼怒地问道：“这不是实验站的管理员大叔嘛！我这儿睡得正香呢，干嘛弹我脑门？还用这么大力……”

　　多吉说：“好你个臭小子，今天老师们不是安排你们去参观牧区吗？你看看四周……全站的学生们都去牧民家里做客了，你怎么躲在这里睡大头觉？”

　　男生马上捂着肚子说：“我生病了，身体不舒服，我请了假的……”

　　多吉斜眼看了看那男生道：“啧啧，得了吧，别装了！我在这儿呆了十来年了，每年都要接待无数学生，像你这样的我可见多了！”

　　男生愁眉苦脸地耷拉着脑袋说：“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可没撒谎，我是真的不舒服！”

　　“真的？”多吉仍然半信半疑地看着那男生。

　　男生一脸可怜相，点了点头。

　　“那好，”多吉说着伸出他那刚健有力的右手，想虎钳一样抓向男生的腹部，“我来帮你‘检查’一下……”

　　男生像兔子一样敏捷，“咻”的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躲开了多吉的“袭击”。

　　多吉嘿嘿一笑道：“反应挺快的嘛，一点也不像是‘病号’哦！”

　　男生晓得遇上“行家”了，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说：“糟糕，露馅了！”

　　多吉指了指男生说：“你啊你啊……臭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生赤着脚从上铺跳下地，矮矮的个子长得倒非常结实，他摸摸鼻子自豪地说：“我啊，我就是人称‘笑面虎’的冯飞！”

　　多吉说：“‘笑面虎’又不是什么好词儿，瞧把你得意的……刚起床肚子肯定饿了吧？”

　　冯飞拍拍肚皮说：“你这么一说，它还真‘咕咕咕’地叫起来了呢！”

　　“来我屋里吧，我给你准备点早餐。每过一年才能看到这么些个生龙活虎的年轻人……反正你都已经当‘逃兵’了，正好就陪我聊聊天吧！”

　　“好嘞，只要有吃的就没问题！”

　　那时候，冯飞还是一个即将升入大四的大学生。

　　在多吉的窝棚内，冯飞狼吞虎咽地吃着糌粑，手上糊满了青稞面粉和酥油茶，一边捏一边往嘴里送，边吃还边嘟囔着：“大叔你们藏族这种食物真好吃！”

　　“小心点吃，别噎着！”多吉说着又给冯飞斟上一碗酥油茶。

　　冯飞不听多吉的劝告，继续边吃边问：“大叔那儿是什么？”

　　“哦，那是水柜……”

　　“可真干净，”冯飞咂嘴赞叹道，“墙角那个帘子后是什么地方？”

　　“哦，那是经房……”

　　“好神秘的样子，我能进去看看么？”

　　多吉婉言拒绝道：“那里可不能随便进去哟！”

　　冯飞忽然两眼翻白，抽搐似的拍打着胸口。

　　“你看看……都说了让你小心别噎着，快喝两口酥油茶。”

　　冯飞赶忙喝了两口酥油茶，等气调顺了后，他又问道：“大叔我能问问你叫什么名儿么？”

　　“我叫多吉。”

　　“多吉？什么意思啊？不会是姓多名吉吧？”

　　“哈哈，不是的。多吉是藏语，翻译成汉语应该是……金刚的意思吧。”

　　“金刚！那你这名字可酷毙了！”

　　多吉笑而不语。

　　冯飞又问道：“多吉大叔，你每年是不是也像我们一样，到了这个时候就得来这个实验站？”

　　多吉摇摇头说：“你们是每年只来那么十来天，而我一年四季都必须得守在这里？”

　　“啊？连过年也不能回家吗？”

　　“我要回家的话，就必须得找人来替代我，我嫌麻烦，一般都是两年才回一次家。”

　　“那你岂不是很孤独……”

　　“是啊，很难见到妻儿。我的小女儿，今年五岁了，我才只见过她两面……现在估计她连阿爸长什么样子也忘记了吧……真没想到一晃就这样过了十几年。”

　　“那……多吉大叔你为什么还要坚持做这份工作呢？”

　　“因为，”多吉笑着对冯飞说，“因为每年都可以看到你们啊！”

　　冯飞嘴里还含着半块糌粑，他停止咀嚼，怔怔地看着多吉。

　　多吉走到屋子门口，看着外面的天空说：“到了我这个年纪，每天可以看着辽阔的草原、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远离城市的喧嚣……而且，每年还能够感受到青春的气息，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人生就是这样啊，有舍必有得！”

　　冯飞自言自语地念叨着：“有舍必有得，有舍必有得……”

　　几天后，多吉又逮到冯飞在睡懒觉：“臭小子，今天爬雪山你也偷懒？多难得的机会啊！”

　　冯飞猛地醒来大喊一声：“唉呀，糟了糟了，今天我可不是想偷懒，是真的睡过头了啊……”

　　“那还不快去追赶大部队？”

　　冯飞哭丧着脸说：“我不认识去雪山的路。”

　　多吉拍拍胸脯说：“那大叔带你去！”

　　冯飞惊讶地问道：“那实验站谁来看管？”

　　“没关系，有赤利在呢！”多吉冲冯飞挤了挤眼睛。

　　就这样，在多吉的带领下，冯飞和多吉顺利地追赶上了大部队，而且随广大师生一起登上了阡卜雪山的顶峰。在山峰的最高点，多吉拍了拍冯飞的肩膀说：“朝着天空喊一句你最想说的话吧，山神听见后会保佑你的！”

　　冯飞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仰首高呼道：“有舍必有得——！”

　　多吉稍稍愣了一下。然后，他和冯飞相视而笑。

　　而现在……现在，冯飞就这样躺在多吉面前，他再也不会呼吸，甚至连模样都难以认出。多吉紧紧地握住拳头，心想：他还是一个年轻的孩子啊……究竟是谁屡屡在这圣洁的草原上伸出血腥的双手？究竟是谁？我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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