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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人脑海最深处，只能容纳一个人的影子。

　　——王奇

　　音符带着朦胧的睡意醒了过来。这已经不知是第几个早晨了，虽然音符才来到金州并没有几天，但这几个早晨他每天都是从同样的梦中醒来的。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带着一脸的倦怠发现自己滚落在了地板上。就在他正疑惑为什么掉在地板上自己却没有被惊醒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正在金州，寄宿在吴岱的家里，住在他的书房中，打着地铺。也就是说他本来就是睡在地板上的，滚不滚落都无所谓了，掉在同一个平面里，他感觉不到痛，当然不会醒来。使他醒来的，是一首钢琴曲。

　　是的，那是肖邦的c小调夜曲。

　　重要的是，钢琴曲的旋律依旧在音符的耳边回荡。无限大的房间消失了，落地窗也消失了，黑色的钢琴和金属小圆椅都消失了，而钢琴曲却还在。不是余音绕梁，肖邦的c小调夜曲真真切切地在演奏着。这让音符意识到他并是在梦中。

　　音符拉开了被子，他冲出了书房，他在客厅中来回徘徊，四处找寻着，他在寻找声音的来源，他很迷惑钢琴曲是从哪里传进来的。后来，他打开了洗手间的门，在狭小的空间中，他从马桶上方的小窗户中向外看去。

　　声音来自北方，正对着洗手间的小窗户，是一栋栋新盖起的公寓楼，音符觉得钢琴曲就是从那里的某一栋里传出的。当他明确了这一点后，钢琴曲停止了。一切归于宁静。

　　音符呆呆地站在洗手间中，他忽然感到有点冷，他只穿着一条小三角裤。已是深秋了，清晨的气温低的令人窒息。

　　音符穿好了衣服，例行公事般地洗漱，接着他继续开始发呆。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吴岱已经去上班了。音符不知道吴岱具体是干什么工作的，他只知道吴岱的工作地点虽然是在一幢富丽堂皇的写字楼中，但吴岱恐怕只是写字楼中某家小公司的普通职员，拿着一份不高不低的微薄薪水，过着上班族的生活……音符忽然有点内疚，他想自己的到来可能给吴岱添加了不少麻烦。

　　当被吴岱问及以何维持生计的时候，音符向他展示了自己的家当。他那只背包中全是画具，颜料、画笔、便携画板等等。音符从小就在学习美术，上大学的时候他就开始为杂志画插画，赚点零花钱什么的。现在，画插画已成为了音符的职业。大学毕业后他就以此谋生，那是他的全部生活。

　　吴岱毫不怀疑音符的实力，就算只是画插画，音符也不愁赚不到钱，因为他是个美术天才。吴岱和音符的大学时代是段无聊的时光，无聊的他们总得找点乐子消遣消遣，不然等不到四年大学念完，他们就得闷死在校园里。于是，有一天……

　　吴岱躺在自己上铺的床上看漫画，忽然，他从床上跳了下来，把下铺的音符吓了一大跳。

　　“干什么啊你？”音符显得有点不满。

　　“喂，你画画的那么好，给我们画些美女吧！”吴岱忽然心血来潮地提议。

　　经吴岱这么一说，其他室友也跟着一同起哄，音符拗不过他们，只好同意。要说音符画的那些美女，真的是美艳动人、栩栩如生，一个个跃然纸上，绝对可以起到“画饼充饥”的作用。

　　后来吴岱他们觉得不过瘾，音符就开始画比基尼女郎；再后来，直接画裸女了……慢慢的，音符画的美女积累成了一本厚厚的集子，成了男生宿舍争相传阅的“春宫图”，音符的名声也就这样传了出去。

　　“春宫图”并没有流行多久，大家很快便看腻了，因为音符画的所有美女几乎都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就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大学毕业后，音符没有去找工作，也没有回家。虽然他家就在天海市，但他一点也不想回到那个沉闷的家里去。他并没有远离学校，他就在天海大学附近的民宅租了间房子，从他毕业到他被捕入狱的两年时间里，音符一直在那间房子里从事插画创作。也就是在那两年时间中，他遇见了他画笔下的美女。那个女孩长着一张和音符理想中的梦中情人几乎完全相同的脸，甚至连发型和身材都如出一辙。但她出现的同时也给音符带来了一段痛苦的回忆，一段音符至今仍不敢面对的过去。

　　回忆就先到此为止了，音符不愿再想下去了。他开始进行创作。

　　通过对连续的相同梦境的回忆，近几天音符花了很大的工夫把那间无限大的房子画了出来。

　　这天临近中午的时候，音符终于完成了这副作品。他把画笔横着咬在嘴中，用双手拿起了那副画，把它拿在了离自己面前尽量远的地方，然后他偏着脑袋左右端详着。音符觉得哪里不对劲。

　　画面上无论是地板、墙壁，还是窗户、钢琴，都画的惟妙惟肖，意境也描绘的挺到位，可音符总觉得缺点什么。对了，是声音，画面中没有声音。那是肯定的，画里又怎么可能有声音呢？但音符的这个梦境，只有每次当钢琴曲响起的时候，才会变得鲜活。

　　音符放下了手中的画，再次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他总是会梦到这个场景？梦里是没有声音的，是现实中的钢琴曲才让音符感受到了这个梦的存在。但那不是太巧合了吗？音符对音乐很敏感，但钢琴曲有时却不会引起他的恐慌，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喜欢钢琴曲，其实他是保持着一种很中立的态度。

　　现在的音符还是有种恐惧感，不是因为音乐，而是来自内心。

　　怎么会这么巧？为什么那声音偏偏是钢琴曲，偏偏是肖邦的c小调夜曲？是谁在早晨弹钢琴？在北方的那些新公寓里，到底有个什么样的人在演奏乐章？这许多疑问让音符感到不解，进而演化成了恐惧。

　　也许吴岱说的对，有时好奇心真的能害死人。

　　音符百无聊赖地呆在书房，不画画的时候他感到无所事事。他想：今天该干什么呢？想了半天，音符决定出去买台电脑回来。

　　从那天晚上音符告诉吴岱他要以画插画谋生的时候起，他就一直想着要买台电脑，他需要用电脑来处理原画。吴岱便告诉他这附近有家电脑城，离南口小区没多远，音符迟迟未决是买还是不买。今天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这样也好打发时间。带着这样的想法，音符出了门。

　　在丁字路口的西街胡乱吃了顿午饭之后，音符并没有急着离开，他慢慢地走回到了南口小区。他像是在饭后散步以助消化一样，在小区的运动场来回踱步，而且不停地看着表，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大约下午两点的时候，音符靠在运动场的单杠上，他看到她从新公寓的方向走进了运动场。原来音符是在等她。

　　就是那个神秘女人，像幽灵一样。在其他人看来，她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但对音符来说，看到那个女人第一眼时，他就觉得她很神秘。这种认识已经深深地烙进了音符心中。在确认了她并不是幽灵之后，音符仍然觉得她很神秘，他深深地着迷于她，恐怕仅仅是因为她的美丽动人吧。神秘什么的，也许只是借口罢了。

　　她今天穿着一件浅褐色的风衣，一双与衣服颜色很搭配的小短靴，依旧如音符第一见她一样，迈着轻盈的步伐向小区外走去。现在这个点钟，她可能是赶着去上班吧？音符这样想。

　　音符不动声色地从单杠旁离开了，他装作不经意地向她走去。在擦肩而过的瞬间，音符低着头，他不敢看她。就在那时，音符摆动的手臂轻轻地挨了她一下，他的指尖触摸到了她的手，因为接触的时间太短暂了，所以她可能根本都没有感觉的到，但是音符感觉到了，他触到了她柔软的皮肤，光滑、细腻，就像是丝绸一样。时间差点就停在了那一刻，音符的心脏停止跳动了。这……这是什么感觉？这次他感觉到了她真实的存在。音符觉得自己的脸可能红透了，也许像天边的晚霞。时间并没有停留，他不想让她起疑心，他心中带有深度惋惜，快步从她身边走过，看起来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就在音符身后匆匆离去了，音符没敢回头看，他听到脚步声渐远，于是他停了下来。他站在老住宅楼旁边的小道上，伸起了自己的左手，那只刚才和她接触过的手。他把左手举起在自己面前，他的手指上还萦绕着她的气息，很好闻的味道……

　　音符觉得自己有点激动了，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正在颤抖。她身上有一种全新的气息，那种气息就像是向导一样在指引着音符。

　　此刻在音符脑海中，以前“春宫图”上的那张美女面孔正在慢慢地变的模糊，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已经被这里的她掳走。音符想自己真的是来对地方了，金州就像是一个新世界，他不该再继续在回忆里纠缠挣扎，他觉得自己应该将过往的一切全部抛弃。舍弃痛苦，忘记过去，这才是新生活开始的选择。音符在那一刻就是这么想的。有句俗话说的好，“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断胳膊断腿尚且可以出门上街，但是不穿衣服的话，有几个人够胆量去大街上裸奔呢？衣服脏了就该换掉，换一身漂亮的、崭新的衣服……音符想：要是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吴岱，他一定会为我拍手叫绝的。

　　音符越想越高兴，他甚至想起了朴树“New Boy”的歌词：

　　穿新衣吧，剪新发型呀，

　　轻松一下，Windows98，

　　打扮漂亮，十八岁是天堂，

　　我们的未来该有多酷！

　　音符讨厌音乐，他不喜欢听歌，但他喜欢把歌词当成是诗来看。这段歌词的旋律究竟是怎样的音符一点也不清楚。他这会心情很好，他在想：朴树那年代还只有Windows98呢！虽然音符早已过了十八岁，但他也想趁着高兴打扮打扮，于是他转了个方向，向小区外的美发店走去。换个发型，换换心情，再去买台系统不知道比Windows98先进多少倍的Windows××电脑，这一天就再也美好不过了。

　　没过多久，音符就走出了美发店，他的头发短了许多，这让他看起来不再那么颓废。在秋日晴朗的午后，音符的脸上带着阳光灿烂的笑容，他更加以为这一定会是美好的一天。

　　但是，音符没有想到，他的心理状态注定了他不可能拥有美好的一天，甚至连拥有一个美好的下午都显得奢侈。 零乐章之谜情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