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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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周规定血亲离世要守孝三年,孟棠时即日闭门不出。白幡撤下,孟府一如往常的安静,反常的是姜泊笙。
姜泊笙每个月都回来好几趟,这两年里他回来的次数比当初那些年加起来还多。
他以前回来只会检查孟棠时习武,现在孟棠时读书练字的时候他也不离开。
有时闭着眼假寐,有时看着孟棠时发呆。
但他们从那天后都没再说话。
孟棠时在十四岁生辰前夜又见到了他一次。
夜里下起了雨,雨不大,但屋檐下滴滴答答吵得孟棠时睡不着。
每年到他生辰,孟槐序院子里那株海棠就开得极为繁盛,他忽然想去父亲院里看花,担心海棠淋了雨明天会开的不好。
那棵海棠以前一直是孟槐序亲自照料的,但孟棠时不太会养,今年的花朵一直恹恹的垂着,一副不大精神的样子。
他走到院里时却惊讶地看到有人为它搭了个雨棚。
姜泊笙依旧一身红衣,靠在花下浅眠,不知来了多久。
孟棠时像是突然被这一幕刺痛了。
在他转身离开前,姜泊笙轻声开口:“明天想吃什么?”
像一句普通人家的寻常闲话。
孟棠时不为所动,他不再像曾经那样因为和姜泊笙说了话而感到快乐,也不再露出孩子气的天真笑容。
“我是不是眼里只有仇恨?”姜泊笙睁开眼,却没有看他,这句话像是在问自己。
孟棠时站住了,背对着姜泊笙,依旧没有开口。
姜泊笙失神片刻,叹了口气说∶“我曾经很恨一个人。”
孟棠时终于动了动嘴唇,低哑着声音问∶“那你终于报完仇了吗?”
“没有,我看到他,已经不想杀他了。”姜泊笙回答,也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他眼里映着一点微光,是孟棠时手里提的烛火。
姜泊笙就看着那火舌在灯笼里摇晃跳动,接着说道∶“他变得我几乎认不出来了。”
“当初咽不下口气,这么多年过去,却好像只是磨成了执念,看到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才发现这些年他也没比我好过多少,”他说着似乎笑了一声,“突然就觉得没意思了。”
有风过,灯笼动了下,连带着火光也抖了抖。
“你现在是想说什么?”孟棠时突然问道,声音开始变得艰涩,“说你后悔了吗?”
姜泊笙抬头看他背影∶“这些年,我……”他沉默片刻,“我都错过了,对不……”
对不起。
孟棠时像是听不下去了,他第一次这么失礼,没等姜泊笙说完就匆匆转身离去。
姜泊笙看着那点光芒消失在雨里。
他在仇恨里活了很多年,他想和儿子道歉,又不太会说话。他这一辈子仿佛总是在出错,一心只想手刃仇人,可却意外遇到了孟槐序,这个人温柔又执拗,姜泊笙不知道那些温柔是出自他习惯性的礼貌还是没开口的情意。当初他坚持要这个孩子,后来也坚持要死在他手下。
雨砸在棚上,淅淅沥沥的清脆响声。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姜泊笙的右手旧伤泛起寒意,又冷又疼。他艰难的抬起手摸了摸身旁的海棠枝干,像是在自言自语,“又下雨了啊,孟……”
……孟槐序。
他似乎已经忘了当初毁了自己的冰冷剑锋,唯独记着雨后那双温热的手。
而那点温暖也已经骨销泥中,黄泉碧落无寻处。
·
晏别冒着风雪到达七星郡已经是半个月后了,他行李不多,那袋钱在路上都散给了沿途难民,包袱里除了换洗衣物就剩一堆他捡来的石头。
给他登记的伍长嫌他年纪太小,晏别靠着跟舅舅练的一点拳脚才勉强过关。又说他这名字寓意不好,上战场的都忌讳离别。本来他这名字就是随口取的,索性改了也好。
漠北苦寒,他又是寒冬生的,便给自己改名重寒。
晏重寒。
晏重寒个头不够本来被分在炎风营当伙头兵,但他一心要上前线,而且做饭过于难吃,离火军赤羽营的副尉就把他要到了轸阳去。
副尉年纪也不大,才二十出头,名唤张奉。
张奉带着他在营里转了一圈,交代了日常巡防任务,又在军营的大通铺里给他腾了个两尺宽的地儿,就算是晏重寒的住处了。
伙头兵不用上战场拼命,一个月军饷只有五十个铜板,晏重寒算了算,不如上前线去,干一个月就有一两银子,是伙头兵的两倍。
汴京最便宜的破院子都要三十两银子,何况他答应了舅舅要修个大屋,私心还想攒钱成家,怎么算都要先存个二百两,那得拼十七年的命,晏重寒拿树枝划了划,躺在沙地上哀叹,看来得三十岁才能娶到媳妇了。
刚开始这段时间晏重寒适应得还不错,张奉偶尔也来照看他一下,到后面饭吃不着热的,大通铺也挤不上,喝米汤枕石板,兵痞子们看他有胡人血统又是个中庸就都欺负他。
“怎么,不服?”
晏重寒吐出嘴里的泥沙,从地上爬起来冷冷地看着面前几个天乾,为首的叫做冯刺,人如其名,是个欺软怕硬的刺头。
冯刺见他站起来,伸出手去戳他肩膀,“是不是不服气啊小东西?”
晏重寒没说话,冯刺见他皱起眉头盯着自己的手,瘦得突兀的眉骨下那双蓝眼睛弧度太过凌厉,让他想到大雪天里的狼,饥饿虚弱,却往往会匍匐着等待一击毙命。
冯刺被看得不太舒服,忍下心里莫名的惊惧,这小子才他肩膀高,还有什么能耐,他狠狠地又推了晏重寒一把。
“狗眼睛这么凶啊,想单挑吗?”
晏重寒被他推得一踉跄,就算这几个人不合伙揍他,单挑也要吃亏的,他本就不打算跟这群窝里横的人逞英雄,转身拍拍屁股离开了。
“你要那铺位就给你,话这么多。”
虽然启周开化兼容,以才德任职位。但在军队里难免会更推崇天乾,对中庸颇有歧视。尤其在没有战功的普通士兵里,仗着自己是天乾作威作福的屡见不鲜。
有军法压着他们也不敢太过分,不过晏重寒没忍多久,就等到了严戈来巡营。
严戈确实年纪小,但是已经很高了,身量远看着唬人,走近看脸上还稚气未脱,绷着表情看起来颇为严肃,又有点故作老成的好笑,像个硬生生掰扯成大人模样的小少年。
晏重寒还没长个儿,站在队伍最边上盯着他,暗地里想要怎么才能长这么高呢,回头得悄悄打听下将军是吃什么长的,但他转念又反应过来,总归不会是米汤,现在肚子可真饿。
不知道是不是晏重寒眼神太直白,严戈突然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胡人?”少年将军声音已经颇具威严。
晏重寒高眉深目,尤其是那双眼睛瞳色奇异,外周灰蓝,中央又带着圈浅棕,像岚雪湖的落日,放人群里也很是显眼。
晏重寒只愣了片刻便大声回答:“回将军,我娘是苏塔族人。”
苏塔族一脉很早就南下脱离了胡虏,祖辈已经适应了在启周生活,他因为这个没少被排挤,不过离火军营里也有好些胡人,大多是被乌旦骑兵欺辱过的启周子民所生。
严戈看着他,又问:“你叫什么?”
“晏重寒。”
听到这个姓,严戈忍不住又多审视了他几眼,突然皱起眉头:“晏长风是你什么人?”
晏重寒实话实说:“回将军,是我父亲。”
挨着他站的众人闻言皆心里一惊,之前天天欺负他的几个忍不住心里犯嘀咕:他父亲居然是晏长风!启周四域里昭西域青龙守,域守的公子做什么想不开从昭西跑来漠北当兵?平时挨揍也不吭声啊,怎么还是晏长风的儿子了。不过晏长风是启周闻名的风流客,都知道他子嗣多,估计这小子也不受宠。
严戈停顿了下,走到他面前问:“怕死吗?”
晏重寒老实回答:“怕。”
“但是更怕饿肚子。”他又添了句。
严戈点点头,转过身去巡视别处了。
晏重寒看着他背影咽了口唾沫,有点懊恼自己没答好,又有点埋怨晏长风的名声,觉得爹娘都挺坑的,白白错失了机遇。
但他没难过多久,在训练结束后,严戈手下副将厉绍就过来让他收拾好东西,策马去了位于风月关的主帐营地。
晏重寒刚混到严戈亲卫队,眼看着军饷又涨了点,也攒到了十两银子,摆脱了米汤才几个月,就被严戈收拾着扔去了坦纳草原深处,乌旦部的老巢。
·
汴京仲夏时节的太阳又烈又燥。
孟棠时反常睡过了头,他从小读书习武一直很准时,今天却突然头昏脑胀起不来,像是病了。
下人急忙请来了大夫,孟棠时迷迷糊糊感觉到大夫给他诊了脉又摸了摸他额头,他还强撑着睁了下眼。
“公子今年多少岁了?”大夫问旁边的小厮,听到小厮答十五岁,他便点点头了然笑道∶“这可不是风寒,该是承蒙天启了啊。”
大夫一边麻利地收拾东西一边叮嘱道∶“好好休息几天吧,忌寒凉荤腥。你们公子想拜哪座神庙就赶紧差人去拜拜。”
天启化乾坤,神泽沐万民。
天乾迅猛好斗,坤泽聪慧敏锐,中庸隐忍坚韧,各有所长也因人而异。但启周子民崇尚坚贞不渝的爱情,所以天命契合的天乾和坤泽就更受喜爱。
启周的两大神庙香火不绝,乾化神君前身乃是启周征战四方的开国帝王李鼎,相传他和爱人翟钟相伴一生,感获神恩得子孙,后翟钟也被世人奉为泽荒仙长。
小厮哎呀一声,苦笑道∶“完了,我们公子什么都不想拜。”
大夫摸着胡子疑惑道∶“这是好事啊……”
孟棠时终于撑不住,彻底昏睡过去。
他只想做个中庸,不喜欢喝药也讨厌引香的干扰,而最让他厌恶的是天乾和坤泽的百年缔约,听起来美好浪漫,可内在却带着种不可更改的宣判感。他的父亲和爹也定了缔约,却又似乎只是多了这层联系的两个陌生人。
他讨厌着自己控制不了的一切。
再次醒来时,姜泊笙在他床边坐着,空气里似乎有一股清香。
“有没有什么不舒服?”姜泊笙见他醒了,柔声问。
孟棠时看着他眼里明显的担忧,他觉得姜泊笙好像在不知不觉里变了很多,他曾经眼睛里从来没过这么多东西。
姜泊笙看他不说话,就给他掖了掖被子:“再休息一会儿吧。”然后出门去唤人准备了几个清淡的菜。
孟棠时挣扎着想起身,随着他的动作空气里那股异香更浓了,他动了动鼻子,似是一种茶叶的味道,是他的引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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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设,引香–信息素(中庸闻不到);缔约–标记;定信–临时标记(咬脖子那种);信笺期–有点类似于情期吧,但是还加了别的设定。
不清楚也没关系,不是很重要,后文也会提,如果我还记得的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山*******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