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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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长风笑着唤:“儿子。”
晏重寒看也不想看他,低头不耐烦道:“谁是你儿子。”
晏长风也跟着他往那边走几步,方墨渊看热闹不嫌事大,还站在原地不动。
“这些年是爹不好,你生爹的气可以,”晏长风语气温和,“但血脉是改不了的,你气消了就跟爹回去好不好?”
晏重寒听他一口一个爹的,头疼又手痒,见方墨渊还在一旁,也不好直接开口呛他亲爹。
晏长风看他不说话,以为还有转机,无奈叹息一声,怅惋道:“当年让你离家,也不是爹的本意。”
他伸手想亲近地拍拍儿子肩膀,却被躲开,晏重寒声音冷漠:“那你说我娘名字叫什么?”
“你记得起,我就跟你回去。”他直视着晏长风,这位没见过几次的父亲,已经不再是他印象里那个强大无情的上座人,甚至比他还矮了一小截,俯视时都可以看到他发里藏的银丝。
“我……”
晏长风瞬间气急败坏,也不顾威仪了,说翻脸就翻脸,毫无风度地上去捋袖子,一副不讲理就要揍人的架势,“小兔崽子,你好歹还跟老子姓!”
晏重寒也没料到他爹居然这般无耻,确实跟传言一样道貌岸然,绕过他又往前几步,“我改还不行吗?我对你那家业真没兴趣。”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晏长风不依不饶,想了想提醒道:“臭小子,你不是要娶媳妇吗?爹给你出面,回昭西就是将来的域守夫人,保准让人对你死心塌地!”
晏重寒暗想我媳妇官比我大,钱比我多,才看不上做什么域守夫人呢,他走了半天还是甩不掉便站定,皱眉问:“你儿子们少我一个也不少,干嘛非要揪着我不放?”
晏长风子嗣虽多,却没什么教子经验,也不耐烦了,直接想出手扣住人。
“儿子多是好事吗?你以为我管得过来?”
晏重寒反应很快,侧身格挡,也不讲情面的狠狠一个肘击,晏长风手臂一麻,还是稳住了,他任青龙守多年,绝不会是个空架子,虽然昭西安稳,行军打仗他是不行,但论武学经验,晏重寒还差得远。
晏长风借力回身,腿风横扫,晏重寒见此猛地撑身掠起,却不料是个诱招,瞬间被他曲指直扣面门,锁臂按下一气呵成。
晏重寒半边身体都被压制住,动弹不得,火气也上来了,右手翻掌狠劲回击他肋下,“是不是好事我不知道,反正老婆多对你来说才叫好事!”
晏长风险险躲过,暗自心惊这小子的力道,几乎都要按不住他。
“哎!晏域守!好好的动手做什么!”
本是别人家事不该管,但这两父子说着说着居然还真的打起来了,两个人下手都看起来没轻没重的,方墨渊怕他们打出个好歹,急得原地踱步。
孟棠时反而波澜不惊,只盯着晏长风的手,眼眸微眯,轻声提醒道:“先生别着急,晏大人也不会这般没分寸吧。”
“混账东西!我……我不过是多娶了几个小妾。”晏长风被儿子噎住,又渐渐拧不过他,怒喝:“你问天底下有谁会不喜欢?”
晏重寒一把挣脱开,大声道:“我不喜欢!”
他急急喘了口气平复呼吸,又望向孟棠时,语气温柔下来,“我这辈子就只喜欢一个人。”
这下方墨渊也不打算帮忙调停了,转头不赞同地看着晏长风,数落道:“你说你,当爹的还没有儿子懂事,这像话吗?”
晏长风黑着脸,片刻后气愤反击:“我一开始都给他认错了,他不还是蹬鼻子上脸,跟他舅舅一个德行。”
方墨渊叹了口气,“那孩子从小你都没管过,现在上赶着也没用了。”
“我好歹是他爹。”
“那他以前好歹还是你儿子呢,你当时怎么不想一想自己是他爹?”方墨渊道,“现在儿子有出息了就想认回来,确实过分了啊晏域守。”
“……方大人你这……”晏长风有些意外,方墨渊向来是个和事老,今天却突然来掺和他家事,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管闲事了?还帮着儿子教训他,所谓疏不间亲,又没什么交情也不怕他日后记恨。
“唉,我知道。”
晏长风知道是自己不对,不求能够得到原谅,只求晏重寒能跟他回昭西,青龙符确实需要一个合格的继承者。
他长叹一声,突然转头,震惊问:“这混小子呢?”
方墨渊见此脸色也没比他好多少,笑容勉强的扯开话题:“晏大人难得来汴京小住,适逢七夕节休沐三天,不如明日和老夫一块儿去尝尝寄月楼新制的果酒?”
“寄月楼?”晏长风眼前一亮,也没在意方墨渊莫名其妙的热情态度,笑道:“可是‘玉楼春寄月,红袖暗香曳’?”
方墨渊:“……是吧。”
·
孟棠时被晏重寒悄悄拉走,两人没入夜色,连马都没牵。
七月流火,星垂天幕。
晏重寒背着人慢悠悠走过泗桥,晚风从河上吹来,清凉怡人。
孟棠时伏在他背上,手动来动去,不老实地玩他下巴上一点未剃干净的胡茬。
“昭西家业都不要了?”
“嗯。”晏重寒被挠得痒,歪头装作要咬他作乱的手,“一穷二白才好入赘。”
孟棠时乖巧的把手递上去,晏重寒便用力亲了一口,白皙手背上留下个红印。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接任?”
孟棠时知道晏重寒虽然不乐意,但也不可能会真的撒手不管他亲爹,启周如今没了胡虏之患,他的确可以回昭西。
“反正那老爷子看着还精神,等你哪天不想待在汴京了,我们再考虑这个吧。”
晏重寒笑了笑,把他轻轻放下,“孟大人,到了。”
孟棠时眼神玩味:“不进门?”
晏重寒认真地看着他眼睛,“明日我就进门。”
昏黄烛火融进他灰蓝色的瞳光,像岚雪湖上的日落,又像汴京初夏时节,云销雨霁后倒映了湛蓝天空的琉璃瓦。
是人间壮阔山河,苍穹颜色,也是烽火熄处独为他留的一隙安身之所。
“启周四域升平,君应言而有信。”
·
严戈挥了挥周身酒气,他本就话少,很不喜欢那些客套来客套去的劝酒,所以宴上逢人敬酒就直接喝,也不跟别人互劝。他酒量很好,并无醉意,回府后挥退了来服侍的下人,喝了碗醒酒汤就睡下了。
清夜无尘净如水。
严戈难得做了个好梦,醒时却不记得了,月上中天,正是夜半,他听到门外的风声,树枝摇曳声,也听到窗沿上轻轻的呼吸。
岑予月坐在他窗边,一抹月下霜似的白衣。
严戈没有动,只是睁开眼静静地看着他,夜色太好,严戈突然舍不得打破此刻静谧,醉酒后还有些混沌的意识莫名想到了儿时念过的诗。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岑予月不该穿白衣,他若要做世外逍遥仙就不该出现在这里,这是他的人间,来了就是和他一般的凡夫俗子,困于红尘,流于俗世。
严戈心里忍不住叹气,他不是为谪仙惋惜,是为他不可告人的快意。
岑予月知道他醒了,却一直没有回头。
两人一躺一坐,不知过了多久,严戈突然开口说道:“三微在你走后曾经来找过我,他指着伏龙山和岚雪湖,说禅宗有三大境界。”
“他说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严戈声音低沉,他很难得说这么多话。
“可我当时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岑予月如有所感,轻声问道:“那是什么?”
“是你。”
严戈凝视着他的背影,眼里露出些温柔笑意:“现在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唯独看你。”他轻轻勾起嘴角微笑,“是你,也是山水。”
“岑予月,我没想过要改变你,只求你自在欢喜。”
情不知所起,能困人于一井,也能从中得见天地,可任他行过山水,从容来去。
岑予月低下头,只露出一点红透的耳朵尖,在严戈以为他又要像以前一样悄悄溜走时,他却突然转过身,挑眉笑道:“做将军的嘴巴也要甜吗?”
模样一如初见那般肆意洒脱。
严戈突然想起了刚才的梦境,是一场燎原之火。 山*******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