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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可爱的小东西一直跟着父亲,她们在船佬德的屁股后头奔跑戏耍。这个慈爱的父亲,正领着她们在茅草街头的雪地里打着雪仗哩!威猛高大的父亲,一左一右将两个小东西挟在胳肢窝里,迎着飞雪跑出了茅台草街,来到香樟树湖边。这是多么迷人的地方啊,浩大无垠的银白世界里,天和地都连结得入丝入扣。
大樟树像一把巨大的伞,支撑在天地之间,也庇佑着樟树港。
慈爱的父亲将她们一齐摔到雪地里,向着湖边跑去。他在离她们不是太远的地方停下来,转过身子,面对他的一对娇娇女儿,稳稳地站立着,有如凤凰楼里的一尊雕像。大礼和小礼同时抓起地上的的雪,揉成一个小团团,对准父亲的脸打过去。小礼基本上是打不着的,而大礼也难以打到她那威猛高大的父亲,船佬德笑呵呵地喊叫:“宝贝,使把劲啊,快使把劲啊!”
有时,大礼手中的小雪团团果然打中了船佬德的脸,雪粒迷糊住了他的眼睛。这个慈爱的父亲,就会声高气壮地大喊大叫,笑声响亮得像打雷。两个孩子只管跟着慈爱的父亲耍乐,她们在雪地里奔跑出一身老汗来,她们齐劲儿追赶着父亲。而可恨可爱的父亲却只顾往前奔跑,渐渐地把她们都给甩在了身后。她们拚命奔跑,终是只看到了父亲的背影,那背影也渐走渐远,越变越小,越小越模糊,最终消失在大樟树的影子里。
当枪炮声把可怜的逃难者从睡梦中吵醒,天空已经晃亮。
船家女德张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个银白的世界,纷纷扬扬的雪花正钻过河柳树的缝隙洒进来,柳树林的地面上也已经堆起一层厚厚的白雪。细碎的雪粒,堆积成一团柔软的棉花,轻轻地覆盖在两个酣睡的孩子身上,衬着她们被寒冷冻得通红的脸,使两个小样儿成了童话里的一对白雪公主。
船家女德挪动着身子,扶着树干站起来,她突然感觉到腿脚和身子是那样的酸痛难受,全身就像被抽走了筋骨一样无力虚弱。
瞎眼睛太祖母消逝得无踪无影,香樟树河倒是不紧不缓地流着,河流里一浪紧跟一浪,一波紧捱一波,相依相偎,争先恐后。稀疏的雪花,大朵大朵地从高天上飘荡而下,心甘情愿地坠落到河面上,让香樟树河的浪涛迅即卷走。后者又不在意前者的毁灭,紧跟着飘然而来。那样漫不经心,那样随心随愿,那样前仆后继,那样众志成城。
船家女德没有对着可爱的香樟树河傻眼太久,就听到枪炮声接二连三响起。她突然记起昨天发生在自己和孩子身上的事件,再看一眼自己的三寸金莲,竟然没了鞋子,只有厚实的裹脚步布缠着。看孩子们可怜兮兮的样子,她又想起了自己的男人船佬德:这个雄气的家伙,到底牵挂着凤凰楼里的恩人哩,那些曾经拯救他们兄妹两个的尼姑和尚们,此时此刻在做什么呢?凤凰楼是不是平安无事,神佛会保佑凤凰楼和樟树港的平安么?
这时,那棵歪脖子河柳树,有着德记字样的金条儿在她的脑海里闪现,紧跟而来的是,她的男人船佬德甩开棉衣离她而去的情形。这个英武的男子汉,竟然为了凤凰楼里的尼姑和尚抛下妻子女儿走了。他投神佛而去,走得那样的坚定,就像她梦中见过的祖父。
船家女德没有继续痴呆下去,她急促地摇醒两个睡得香甜的孩子,拉扯起她们,溯着香樟树河向前走。饥饿早已把两个可怜的女孩子折腾得头昏眼黑,腿脚酸软得几乎抬不动一步。她们都同母亲抗争着,拖着沉重的身体窝住不动,都是在跟亲娘耍赖。
船家女德从河柳树上折下了两根树枝,教会孩子们怎样利用树枝助力,而她自己则坚持着走在前头,分左右拉扯两个孩子一同往前走。
枪炮声越响越烈,孩子们的哭叫声同那可怕的枪炮声较起劲来。首先是淘气的小礼嚷着太饿要吃要喝,竟然一屁股坐在雪地里不肯再动,跟她的亲娘耍起赖来。紧接着,娇气的大礼也随喜了妹妹同亲娘较着劲儿,任凭船家女德怎能样地吓唬、哄逗都无动于衷。
船家女德从胸怀里掏出来两尊金光闪闪的神像,这可是万能的佛祖和大慈爱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娘娘!她将神佛背对着大樟树摆置好,跪倒在厚雪之上,拜伏在雪地上虔诚地磕过了三个头后,喝令着两个小女子也学着她的模样儿跪拜于神佛面前,乞求佛祖和观世音庇护。之后,这个虔诚的女人才收藏好了神佛,引领着孩子们继续向前走。
两个可怜的家伙早就被饥饿、疲倦和困乏纠缠,没有了迈开一步的气力。她们心里在想:既然神佛有那么宏大的力量,为什么不给予她们吃喝,不施给她们神力,还要自己无气无力地逃命呢?大礼受了母亲的拉扯还能跟在后面挪动一步两步的,小礼则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赖,死活不肯再跟着走半步。
密集的枪炮声确实带给她们恐惧和惊慌,但是,从未有过的疲劳已经使得孩子们对外界的一切都感觉到无能为力。爆炸声越响越烈,船家女德只好回过头来,躬下身子,把小礼背到身上,一手拉着大礼,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往前走,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这样的时光没有延续多久,大礼开始了不知事地撒娇。她先是一边吊着母亲的手,有气无力地往前走,嘴里嘟嚷着说母亲偏心眼儿,不像父亲那样公平地对待她和小礼。小礼走不动路了没错儿,她也跟小礼一样走不动路,亲娘就不知道背她走。船家女德一边背着可怜的小礼,一边拉着可恨的大礼,她不会相信这个快八岁的女儿家会像才三岁的小囡囡一样娇里娇气,竟然在这种时候同她耍强。
这都是该死的船佬德把她从小给惯坏的!眼下是什么情形,还容得人像囡囡一样地眼红计较?但是,慈爱的船家女德只能耐着性子,同可怜的孩子说好,哄劝她能够同自己一道克服眼下的困难。
大礼从小都在船佬德的肩膀上或者胸怀里长大,仰或就是船佬德嘴里的一颗糖果,一直受到太多的呵护,长到半大还跟在父亲身后含娇含态。慈爱的船佬德还寻思着机会趴伏到地上,让千金小姐将他威武的身躯当做牛马来骑,以搏取她的欢喜。或者把小样儿扛上肩膀,一对小腿儿架着他的大脑袋,指使着她的一双小手死揪住自己的粗糙头发。父女俩在樟树港的大街头小巷里奔跑、嘻戏,弄得满街上都是他俩醉心醉意的笑声,常常嫉妒得小礼紧跟在父女俩的身后哭闹。昨天的逃奔,若不是有父亲船佬德背着她,挟着她走过了那么长一段,她会早就瘫痪在半路上不能够动弹。
小礼同样受到父亲的含饴,平时除非跟着母亲往返凤凰楼里,她会无可奈何地紧跟慢随走路以外,一当有亲爱的父亲在场,一旦出门,她不是窝进了父亲的怀里,就是趴到了父亲的背上。有时候,她还少不得同姐姐大礼争夺父爱。因而,使得她们可爱的父亲只好把她们同时搂进怀里,或者同时背在背上。
遇着这两个家伙淘气时,还得三番五次地像一头老牛趴着,甚至于葡伏在地面上,任由姐妹俩当牛当马骑着走,也不怕跪痛了两个膝盖。要这两个天生的小娇气听从母亲的支使,显然只可能成为船家女德个人的良好愿望。这么勉强着没有走出半里路远,大礼索性一屁股坐下来不肯动弹,只是可怜兮兮地喘着粗气。
枪炮声响在船家女德的脑后,周围皑皑的白雪,剌痛了她的眼睛。香樟树河水哗啦哗啦地只顾往下流淌,这个心急如焚的女人,被泪水洗漱着面庞。她回过头来看着两个无力的孩子,回望那一路深深的脚窝。炮弹的爆炸声滚滚而来,她的心被无数把钢刀利刃绞割着,竟然无力地跪伏在冰冷的雪地上。不管天有多冷,不顾枪弹随时都可能结束她和孩子们的生命,她放浪声大哭大嚎起来。
这个可怜的女人,自知万能的神佛已经无心拯救她于水火,就声嘶力竭地哭骂着她的老兄船佬德。她埋怨这个该千刀万剐的恶人,怎么就忍下心抛弃掉自己的妻子女儿,把她们三条性命丢弃到这荒野所在,自顾去做上好的善人! 树和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