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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闻山里山外的月吾老先生虽然技高德广,也对这样一种病症无可奈何。
后来,山外来了一个专治疑难杂症,尤其是皮肤疾患的高人,只是要付数目不小的医药费用。
初始时还没有人肯信,他们早就因为此疾此患,求过了太多郎中,个别人甚至为请人治疗这种恶疾而倾尽了家财。而病症没有消退不说,反倒一日重于一日。
最后,总算有人受了鼓惑,索性死马当做活马医。活着被这种疾患折磨,还不如痛痛快快让人治死利索。
于是,就以自己的身体当做山外高人的试验品。
事情的结局是病患没有对症,钱财却大把耗掉,以致丧失了宝贵生命。
桂花河边老纸坊里接连留住过太多的难民,船家女德和小礼不可避免地染上了这个恶病。
为了治痒,船家女德开始变卖家业,悉数这些由船佬德留下的家产。
南坝的大宗水田和笔架山的上好竹园,都做为长女大礼的嫁装,归到了鲁老爷的名下。只留有北坝的小宗水田和笔架山的一半竹山,这竹山还不过船佬德购置时的四分之一。
竹山在每年的春天,都生产一茬竹笋老成的嫩竹。那是造土纸的上好原料,原是供应自家的纸坊的需要。
纸坊里生产的土纸下河出江出湖,一直是汉口、南京水码头上的俏货。
日本人一进香樟树湖,船家女德领着孩子来到桂花坝。因为管事的男东家船佬德已经做了新鬼,更没有地契凭证。
受托掌管的管家、伙计一合计,趁机吞占了竹山和水田的一半。一齐抹下心只向女东家交出了另外的一半,并在女东家面前一口咬定竹山、水田的面积。
船家女德因是逃难,才来到人生地不熟的桂花坝。现在,别说有这么些家产,可以用来糊口度日,只要谋得一个安身之所,就算是前世修来的福份。
船家女德当然不会在意竹山、水田或多或少,正好给予那些个忘恩负义者以可乘之机。
同时,没有船佬德支撑,船家女德难以做成造纸、运输和卖纸的生意,女主人就依着管家的指点,索性将纸坊的家艺卖掉,她也少去了对帮工、伙计的操心。
于是,德记纸坊扯掉了招牌。
笔架山每年产出的那份嫩竹,总是在开山的季节里,就地卖给了另外的纸坊,竹园也只需托付给就近的山民看管。
水田分布在桂花河岸,地势平坦而占着高位,既便于浇水,又方便排洪,可谓旱涝保收,是上等的沃地。
竹山是交付给别人看管,在每年的收成中抽出一些支付给看管人工钱。水田则长年租佃给他人种植,只是按照桂花坝地界水田单位面积的年产量,以三对七或者二对八的比例收取粮租。
相对于竹山来说,水田更能养家糊口,船家女德权衡再三,狠下心卖掉了竹山。
卖掉竹山的这笔钱,在桂花坝来讲,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但直到它全部落进江湖郎中的腰包,小礼的痒病仍然没有见到起色。
船家女德对于神佛的崇拜更是不敢松懈。
恰在这时,大礼因为消受不了鲁家的折磨,逃回了河边老纸坊。
她是揪着老公公和老婆婆深更半夜抽土烟过量醉倒睡死,佣人一个个都被美梦拖着的机会逃跑掉的。
大礼正坐在船佬德的肩头上玩耍。她双手揪着父亲的头发,双腿夹着父亲的脖子,嘴里嚼着可敬父亲给她的饴糖,眼睛看着茅草街的风景,随着父亲的狂奔迅跑乐得发笑。
可怜的小礼在他们的后面紧追猛赶。小样儿因为同姐姐争爱,没能追上来时,就学着大礼的样子,倒在地上横滚直翻地哭闹。
可敬的父亲听到了小礼伤心切意的哭喊,他转过身体,朝着小礼跑过去。近到小礼身边才端时站稳,伸上来一只胳膊,张开手抓住了大礼的胸衣。同时,他蹲下高大魁梧的身子,另一只手伸过去将撒娇耍赖的小女儿搂起。
父亲哄着小可爱女儿,身子一挺,就势将小礼窝进了他宽敞的胸怀,姐妹俩被亲爹拢护着耍欢取乐。
大礼的美梦正在继续,狮头虎脸的婆母破门而入。这个可恶的女人掐着大礼嫩肉将她弄醒,然后又揪住她的耳朵往床下拖。
大礼没有叫唤,只是强忍着疼痛,跟着跟着狮头虎脸的婆母,来到他们过瘾的偏房。
两个瘾君子在儿媳妇的侍候下,受用着土烟带给他们的极乐,没有休止地向着极乐世界越走越远,最终歪倒在牙床上不省人事。
大礼本来困乏至极,小心谨慎地侍候着两个老鬼,恨不得他们同时受着烟毒的摧残即刻毙命。
当她眼看他们过瘾太甚醉倒睡死时,心里不由一阵兴奋,终于等到了逃出鲁家的时机。
大礼先找着早就瞄在眼里的木梯,她使着吃奶的力气,搬过来梯子架到屋檐上。人依着梯子从院中的大天井里爬上房顶,然后由房顶上下到向外的屋檐,从向外的屋檐上,攀上伸展到屋顶的桂花树枝条,再从桂花树枝条上滑落到屋外,这样就逃出了鲁家。
四更五鼓越响越烈的砸门声,吵醒了睡梦中的船家女德。她听清是亲生女儿的哭喊时竟然怔住。
省悟过来时她翻身滚下木床,径直冲到门前,拉开门拴。
天月光下将大礼揽进怀里不放,母女俩就抱在屋外放浪声哭。
正在甜梦中跟姐姐相会的不礼被哭声闹醒,稀里糊涂地冲出来,搭到姐姐的身上跟着哭嚎。
知悉了女儿的一切后,船家女德先是惊惶失措。就像不小心跳进了火堆,虽然满是求生的欲望,却无处可以逃生。
接着,她开始心灰意冷,大礼是她眼下惟一的希望和依靠。
而鲁家在桂花坝的确算得上好人家,太多的人都想攀亲。
家豪富裕的会因为女孩子才貌逊色,被拒之于门外。而贫贱之家,虽有仙姑艳女,与鲁家门不当户不对,索性就开不了提亲的口。
大礼已经嫁出,桂花坝人的话来讲,叫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悔亲回家几乎是不可能的。
眼下的情形来说,若是允了大礼回到鲁家去,无异于将她投进火坑!
而大礼自嫁去鲁家后,一直没有生儿育女,娘家又凭什么将她挽留着不放呢?
船家女德一时为了难,她守着身心憔悴的大礼,直感到芒剌在背。
鲁家托人引着大轿,来迎接大礼回婆家,还随轿送来了恭敬娘家人的礼物,这是船家女德早时没有料想到的。
精明的鲁老爷怕大礼受不过虐待,会求着老寡妇悔亲,那样对于鲁家的名声自有损毁。要紧的是,竹山和水田至少得悔出来一份,那样才不致于被乡邻们指责,而背上夺人财富的恶名,于里于外都是天大的损失。
无论来人怎样地说好说歹,大礼决不肯回鲁家去。她总算回到了人间,怎么会再送进地狱去从鬼呢?
船家女德虽然客气地接待了来人,却决不肯再让自己的亲生女儿,丢到鲁家喂狼喂虎,任凭鲁家的人说死说活。
这个老寡妇心里盘算着抛掉陪嫁的竹山、水田,就算拱手送给那头肥猪添膘,即便带着两个女儿要饭讨米,也不能够把亲生骨血送去,当屠夫坫板上的鲜肉。
但鲁家的少爷,正合着当上了桂花坝的保安队长,这是他那大烟父亲拿寡妇家的竹山换到的小小肥缺。一乡之内,保安队长不仅手中有枪,怀里还有官印,当然是乡人的至尊。
在兵荒马乱的年月,谁敢不见枪下跪,谁敢不缝印磕头呢!
不消说,鲁家没有再跟一个外地逃难来的老寡妇计较。一溜儿人马开过来,逮下大礼就拉走了,临走时还放了一阵排子枪。
船家女德歪倒在门前的场地上,半天才被人弄醒来。
桂花树终于开花,桂花之香飘荡千里。
有关日本鬼子投降的消息,终于从山外传了过来。
桂花坝人都觉得重见了天日,往后就可以过平平安安的日子,逃避战乱回家的人开始生发外出的念头。
船家女德得知这个确切的消息时,跪到神佛跟前,重重地磕过了九个大响头。
她几天几宿没能睡下觉,心里盘算着回到樟树港去。至少可以去看一眼凤凰楼的废墟,说不定还能够找到船佬德的一丝痕迹。 树和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