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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可爱的男孩儿叫春来,她是老尼姑和女雇主帮着船家女德临时给新生儿取的名字。这个名字也正好符合了新母亲的心意,它记录下了新生命出世的时令。也恰巧预示着这个家庭美好生活的开始,尽管小男子汉的名字一定得由他那可爱的父亲作最后定夺。
新生儿春来生得跟他的父亲船佬德一模一样,大家都认为逗人喜爱的春来同野心勃勃的船佬德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大小神像,或者说是一个鬼斧神工的雕刻大师用一大一小两块木头精雕细刻而成的一个菩萨。正因为如此,樟树港来瞧看婴儿的人多会笑称春来为小船佬德,这个名字既然成为了孩子的绰号,就会比他原有的正名流传得更为广泛。
生下了小春来以后,船家女德更是心急火燎地盼望着船佬德能够尽快回来。这不仅仅是因为她自己需要男人的关爱和帮助,不难想象,船佬德见到自己的可爱儿子时,一定会激动得跳到半天之上也不肯摔下来。
较之先前,船家女德有了更为有力的武器并因此而更加自信,她敢肯定,野心勃勃的船佬德有了自己亲生儿子,也就是春来的纠缠就会放弃原有的种种疯狂,进而心甘情愿地留在樟树港,陪着妻儿过甜美日子。
可是,当小船佬德已经开始伊呀学语时,没有良心的船佬德还是不肯回到樟树港来,而且几经打听过后,也没有得到有关他的任何消息。船家女德牵拉着自己的骨肉玩耍时,会不断地唠叨着春来有着一个怎样折服女人的父亲,并努力教会小男子汉喊叫他的父亲,这也成为了她每天必做的功课。
船佬德重闯香樟树河,使先前同他同生共死的纤夫们受到鼓舞。
老纤夫头已经苟延残喘,他自知生命不会太久,在险象频生的香樟树河里再度风光也只有时日。他把自己征服香樟树河的信念,还有对于吊脚木楼里风尘女子调摆,种种希望寄托在这头日渐健壮的小公牛身上。
这个倔强的家伙,一但鼓气就是有九头青壮牯牛都拉不回来。他从十三岁开始,在香樟树河里涉水当纤夫,一步一步用脚板量过了香樟树河的弯曲河道,经历过无数次蛟龙峡的生死劫难。他对于人生的理想是在多少回拉着纤索的激奋中生发,又在多少次与江涛洪流的拚搏中让沉重的纤索给牢牢地套死。
纤索是用生长在香樟树河两岸的楠竹篾片,经由篾匠的双手编绞扭制而成,它足可以连结十数个,甚至于更多的纤夫和大大小小多多少少的货船。在洪流恶浪中,纤索柔软得像一条可以无限延伸的灵蛇。但是,它同时又坚硬凶狠地扎进了纤夫们的脊背里,先是吸吮着他们的血,继而又抽干了他们花一样的年华和火红的青春,最后还要把强壮的纤夫们身体里的精、气、神都统统挤净。
纤索在老纤夫头的肩头和胸背上勒下了一道又一道深深的印痕,像是在麻木的香樟树板材上用锋利的刀刃刻出,又像是灵巧的铁匠用烧得发红的烙铁,在冰凉的木柄上烙进的一道又一道深沟。
这些刻在身体上的烙印,使可怜的纤夫们远看去就像是背上了两条打着剪刀叉的黑色鞭子。虽然,这不是与生俱来的胎迹,经过了年深月久的磨砺,无论怎能样都是没有可能弥合或者消失的。它将永远地跟定命运沧桑的老纤夫,直到这些不死心的老家伙在人世间的生命消耗殆尽,肉体放进香樟树做的棺材里,而灵魂则追随神佛和先贤升天而去。
经过了三年江湖生涯的历练和茅草街窝棚里的养息,船佬德完全成长为体魄威猛的男人。现在,他的块头比常人至少高出一个脑袋,挺拔的身姿看上去像是一棵顶天立地的香樟树,发达的胸肌、脊背、肩头上胀鼓起来一个个肉包包,粗圆的腰身硬得像神勇的战马,健力粗壮的肢体上隆起一条条血筋,宽而厚实的脚板和手掌长着茧子而更显神力。
这个像一头斗牛一样的家伙,身体里流动的是种田佬忠和弹花匠信的血液,筋骨里也涌动着那两个作古神人的雄气和勇敢。而缠绕在他周围不肯散去的,正是那两个英气勃勃的男子身上才会有的精气神韵。船佬德必定成为了纤夫中的壮士和能手无疑,他游水时像一条灵跳的游鱼,爬山时又是一只天生抓壁攀树的弥猴。他迎战急流险滩和高峡深谷时,是那样地进退自如。他的身上还有着健力牯牛一样使不完的力气,从而令纤夫、客商、船家都对他另眼相看。
当然,船佬德的食量也会大大超越寻常人。一般的纤夫或者力士一顿饭只是吃一升香樟树河白米,力气超群的也顶多吃得下两升同样的白米。而船佬德呢,每顿饭必须得吃三升白米煮成的米饭。这个对天地心怀感激的人,从来把浪费掉一粒粮食当成不可宽恕的罪恶,他会把三升白米煮成的每一颗米饭都送进自己的肚子里。从不肯撒落掉一颗饭粒。
对于下苦力的人来说,仅仅吃米饭会使自己的体力难以为继。他们吃每顿饭时,必定要佐以蔬菜、肉类,甚至于白酒。
论起船佬德的酒量来,则更是一件惊骇人的事情。其时,香樟树河沿岸的农人盛酒不过用酒碗、斗、斛、坛、海来用为计量,这个可怕的酒疯子狂饮起来是一定要过斗过斛的。当年,他的老祖种田佬忠喝酒时,必定先备下一个枫叶树木盆放置于脚板底下,用以接纳他饮酒时流渗的粘香之物,船佬德却大可不必,因为他喝酒最得劲的时候,酒力会自觉地从体内生发出来,变成流涌于他周身的热汗。
是故,每当纤夫们闯过了蛟龙峡,来到蛟龙湾的杏黄旗幌下过酒瘾时,船佬德必定要坐于松油柴火堆前,光身裸体地捧酒豪饮。这时候,大家看见他的身体,整个就像一个才烧好的砖瓦窑,被浇进了一大桶冷火的水,热气腾腾,火势逼人,吱吱作响。
船佬德再怎么雄气,却没有再去吊脚木楼里寻女人取乐,这可是所有的纤夫们不愿意看到的怪事。他们会千方百计地引诱或者剌激这个被雄气折磨的发情牯牛,以尽可能消去心中的遗憾,但这头健壮的公牛却从来不肯动心,他总是说:
“我有了女人了!”
这件事情,让老纤夫头和老艄公也觉得有点过不去。他们不敢相信这么一头大牯牛,有着使不尽的气力,神奇的香樟树老陈酒,又使得他裆里的那个物件会像金刚钻一样耐磨。而他却对于吊脚楼里的女人不理不睬,莫非是心里头患下了他人不可知晓的病症。
而吊脚楼里的女人,对于神力的船佬德早有耳闻。她们都能以灵敏和细腻,从蛟龙峡传来的纤夫号子里,剔出来这头凶猛公牛的吼叫声。她们会在自己的客堂兼爱室里,燃烧起温暖宜人的松油柴火堆,心慌意乱地守于木格窗前,不时掀开了布帘去偷看外面,随时恭候神力士的到来。
这些卖笑为生的女人,还会三番五次坐到圆镜前挑剔自己的装扮。她们惟恐自己的发髻不整,惟恐自己的眉眼不靓,惟恐自己的脸粉不爽,惟恐自己的口红不鲜,惟恐自己的宽衣窄袖不洁,惟恐自己会在可爱的力牛面前失礼而招他不快。
这是一些风骚的女人,她们对于迎侯这样一位神力男人的种种细节,都做了好多遍周到、细致入微的安排和设想。但是,每一次都是满怀希望,等待良久,却最终彻底失望。
船佬德从来不肯在吊脚木楼前露脸,女人们不可能看到他那雄健的身姿。她们可能听见这个威猛男人,半裸身体,坐在酒馆大客堂里的松油丁块柴上,同纤夫们围着越烧越旺的松油柴火堆前,一边烤火,一边不要命地往肚子里灌香樟树老陈酒,发出虎吼熊吟地喊声。
凭此,女人们想象得到,船佬德那流着热汗冒着热气的身体,必定有着犍牛一样的肩膀,狼虎一样的脊背,猛熊一样的腰身,猿猴一样的力腿劲臂,他一定是个彪悍的男人。
这些,使风尘女子们在经历了好多的幂思苦想最终失望后,至少会在精神上生出难得的安慰。她们会在若干次梦幻或者想象中,同这个可恶的威猛男人会面,甚至于随心随意地欢愉,进而信马由缰,得到飘飘欲仙的快乐。 树和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