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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佬德的雄健威猛和拉纤时表现出来的超强技艺,使纤夫们一个个对他折服信赖,他很快成为了这支纤夫队伍里不可或缺的主心骨。每一趟活路下来以后,他所得到的工钱,必定会比同行的纤夫们多出几成,这还是他一而再,再而三谦让的结果。
挣到了银元,却不去沾女人,船佬德洁身自好的品格,受到那些船老板或者商家们的赏识,他们腰里缠着背褡包,背褡包里装着沉甸甸银钱。有一个手头阔气而信用颇好的船家,三番五次地邀约他跟上自己到更远的地方闯荡,他答应让船佬德带上所有愿意跟去的弟兄。
船佬德心头生痒痒是可以肯定的,但老纤夫头不肯离开香樟树河,其他的老纤夫们都似老纤夫头一样,已经习惯于在千难万险中,把贫贱的生命交付给香樟树河、蛟龙峡、老陈酒和吊脚楼里的女人。他们相信,是神佛在安排自己生命起始和终结,自己无能为力。既然是在香樟树河里活跃,也必定是在香樟树河里终结,进而追随神佛和先贤上天。
船佬德舍不下与他朝夕相处,同甘共苦的弟兄。但是,他早已从老纤夫头醉酒后,无望的哀嚎中看到了纤夫们的最终结局,他也体会够了当纤夫的神勇奇险。老老少少的纤夫们,用生命换来的银钱,除去了豪吃暴饮嫖女人以外,几乎没有什么余蓄。野心勃勃的船佬德是不甘落寞的,而要改变自己的生存状态,当然必须敢于去冒更大的风险。
于是,船佬德还是告别纤夫们,跟着船家的船队,离开了香樟树河。
商家视时间为银元,船队进到香樟树湖里,大樟树遥遥在望,樟树港也遥遥在望,船佬德却没有得到上岸去看一眼自己妻子的时间。
商船挂上了硬帆,迎着飘荡的湖风向着远处驶去,十数条船只连结成一条游戏于香樟树湖中的长龙,帆叶像是飞龙上扇动的翅膀。
船佬德站在船桅旁,身子靠着挺拔的桅杆,眺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湖岸。樟树港早就没了踪影,大樟树也越变越小。他想象着,船家女德一定会在湖边同织网女人一起说笑做事,她的花容月貌,在船佬德胡思乱想的脑海里一会儿模糊不清,一会儿又那么清晰和亲切。
湖风吹来,拂动船佬德的胸衣,也湿润了他的眼睛。这个雄猛的男人,在心底里喊叫着亲亲妹妹的名字。
船队出了香樟树湖,上行重庆,下达汉口、扬州、南京、苏州、杭州、上海,甚至出海到了宁波、青岛、泉州、潮汕等地。船佬德有幸看到,比香樟树河更急、更险、更加源远流长的水域,还有更为宽广的地界。他也看到了,比樟树港更热闹的渔港码头。船任德还见识到,有比吊脚木楼里的风尘女子更风趣的女人,见识到了一个比一个阔气的船家商人。但是,他再也品尝不到像香樟树酒一样的香醇陈酿,此后喝过的酒,竟然 跟清水一样寡淡。
给船家和商人效力,对于船佬德来说,真有点像是在作有趣的游玩。每到一个新的地界,他都会有惊喜和意外。在这种惊喜和意外中,他褡背包里的银元越垒越厚。面对种种新鲜,船佬德总是有抑制不住的兴奋,他真庆幸自己能够走出香樟树河,走出香樟树湖,亲身感受到这个伟大世界的繁华。
感谢万能的神佛和功德无量的先贤的庇佑,他才走出了禁锢着他的樟树港、香樟树河、香樟树湖。正因为走了出来,他才会体会到人世的浩大,生路的广阔,还有,一个更比一个亮丽的女人竟然是那样的柔媚多情。
虽然没有了醇香的香樟树陈酿美酒,他的情绪会比在蛟龙湾光身裸体地烤着松油柴红火时放纵。他在船家和商人的带动下,受了风月场中骚情女子的教唆。一当他落进那些肮脏女人的圈套,就会像一头发情的公牛公马一样随心所欲而对自己没有节制,使那些风尘女人都对他爱恨交加。
不仅如此,平时以节俭为荣的船佬德,还跟着那些手头上宽绰的歹人走进了赌场。他无可药救地把靠出卖苦力得来的血汗钱掏出来,垛在赌桌上碰运气。这样的结果当然是他被输得精光,以船佬德的性格,他是不肯罢休的。
于是,在人挤人的赌场里,船佬德同赌博场里的打手们血刃相见。这个不要命的家伙真要跟人拚杀时,就会自行脱掉衣服而剥得一丝不挂。这样的动作一开始就会把在场的人都惊吓住,久经沙场的流氓们从没见过这样的亡命之徒。没容打手们反应过来,威猛的船佬德,就赤身裸体,凭着赤手空拳把自己的敌手打得落花流水。
三五回下来,船佬德在赌场里有了可怕的名声。
他的神勇膘悍,惊动了坐庄收红的龙头老大。有人出钱请人来除掉这个混蛋,拿钱的人却总是难以得手,他们对于这个狗日的强人有点束手无策。于是,就有阔绰而智慧的大庄家,看中了他的威猛而来拉船佬德入伙。他们给他大把的银元,放任他在场子里豪赌,由着他怎样地灌猫尿,领着他上花街柳巷找可意的女人消遣。船佬德果然成了大庄家掌握的工具,他在赌场上叱咤风云,为大庄家带过来滚滚财源。
当然,再神勇的人也少不了失手,船佬德也不会例外。后来他回到樟树港时,右边的眼睛是瞎了的,而且眼球深陷进去,整个的右眼只留下一个深窝。因而,有不少的人背地里叫他独眼龙德。这当然是不敬的称呼,也就难登大雅之堂。
船佬德在船家女德面前谎称。自己的瞎眼睛是由于染病不治所致。开始,他的好妹妹深信自己的亲亲哥哥,后来她对于这类事情有过了解,也没有当面指责他的不是。但是,她心里却十分清楚,事实上,船佬德的瞎眼睛完全可能丧失于他在赌场里同赌徒们的格斗,抑或真是染上了什么病痛。要不就是由于他怀揣银元,出没于花街柳巷,不加节制地同风骚女人鬼混,从风月场上染得的梅毒无疑。
终于,船佬德还是回到了樟树港,可这已是在他走出香樟树河,走出香樟树湖五年以后的事。
那一天正值隆冬,大樟树的枝叶上积着一层薄雪。薄雪在太阳光的温暖照射下,缓慢融化。受寒冷的湖风吹荡,薄雪一边融化,一边凝结成一片一片的冰凌。冰凌附着在大樟树的青枝绿叶上,重复着它们的形状,依然受到阳光的照射,全都成就一面面各式各样的镜子。无数 的小镜子,将阳光反射回天空中,形成了无数五彩缤纷的光环。这些光环聚集在大樟树的树冠上,变幻出一个个巨大的彩球,在半空中滚动并闪闪发亮。光环和彩球,受到白雪皑皑的大地和银光闪耀的湖水映衬,将大樟树和被它庇护着的凤凰楼、茅草街、渔港、码头喧染得一忽儿金光灿烂,一忽儿又银光闪闪。
这时候,从远处看樟树港和大樟树,有时是神传中的仙山琼阁,一定要吸引你前往;有时又是一尊表情祥和而身姿总是不断变幻的佛祖座像,佛祖正用平和的神态似笑非笑地看着你。他的眉眼那么端庄,红润的脸色像是开在阳春三月里的桃花,嘴唇上涂着妩媚女人才用的上好姻脂。而他的袈裟上,一会儿镀着黄金,一会儿又镀上了铂金。
这样的天气,渔民们懒得出湖。
船家女德没有去湖边为人取鱼织网,她守在湖边的茅草窝棚里帮人纺纱。她一手捻着棉纱,一手摇动纺车,双手配合得那样默契,纺车发出的声音绵绵悠扬,棉纱在她的手上越拉越长。
可怜的船家女德已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妇人,她在经历过了许多个揪心撕肺的夜晚以后,似乎已经放弃了对于自己男人的一切希望,她把一个女性的爱不折不扣地献给了她的宝贝儿子。
此刻,天真的孩子春来正跟着他的同龄小伙伴在茅草街头上玩耍,这个乖巧的男孩儿自从生下来起就没有看见过父亲,因此而受到过同龄人的歧视。但是,他生来是一个猛儿,生来就不会在意别人对他怎样,加上有着过人的体魄,更不害怕谁的欺侮。
这样的天气,正是像春来这样的小孩儿玩耍的好时机,他们从茅草窝棚的屋檐上摘下来又粗又长的棒状冰凌,握在手里当作剑器,相互间你追我赶地格斗,弄得茅草街上那童稚的喊杀追逐之声不绝于耳。 树和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