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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田佬忠喝酒不用杯,也不用斗,用的是出奇的大海碗。
他的酒量更是没有人能够比的。
他饮酒最盛的时候,是在人到壮年之后的每一个冬天。
他首先要将整坛整坛的好酒放置到炉火边温热好,人依着火塘坐下,脱下了鞋子和袜子。把一双脚放进一个枫树枝做的盆子里,用手在酒坛上试探一下。确定了那酒已经热得发烫,手不能随意触摸酒坛时,才用那只出奇的大枫木海碗装弄了热气蒸腾的酒,慢慢地坐喝。
喝过了一两个时辰,他已经是一身大汗淋漓。
奇怪的是,他那一对脚板心,会不断地流淌出既像水又似酒的纯色液体来,这液体热气腾腾,如同正上汽的开水,一直到木盆子里装满了那种液体并开始外溢时,种田佬忠才算过足了酒瘾。
不知道到底喝下了多少美酒,也不知道到底耗去了多少时间。
枫林寨人的安居乐业和怡然自乐早已受到了官府的关注,官府的进入立即打破了枫林寨人无忧无虑、平平淡淡和与世人无争不斗的平和日子。
官府决不肯视笔架山上的枫树林,为枫林寨人先祖们的胳膊和大腿,当然不会相信,笔架山上有什么麒麟和“猫”之类的神物,更不会相信枫林寨人会同神物们相处融洽。
官府并不会将枫林河看作枫林寨人的生命源泉,也看不到生息于枫林河里的长须龙家族,他们对村里人关于长须龙家族既保护着枫林寨人的平安,又可能危及全寨人生命的说道充耳不闻。
官府以为像“大奔”这样的家畜除了用来耕耘田地之外,就是贪婪的人们一道鲜美的下酒菜,对村里人关于“大奔”和种田佬忠之间存在着人与人的情感的传言,他们听过之后只是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官府需要税、赋、捐,官府的人喜爱枫林寨香喷喷的稻米饭、香喷喷的苞谷酒,也喜欢枫林寨的美丽风光,也需要枫林寨男人的刚劲、强壮,更惊羡枫林寨女人独有的美色。
官府里的人把这一切看作是实现他们贪婪梦想的必不可少和求之不得的新鲜血液。
枫林寨人对官府的恐惧,远远胜过那枫林河里曾经来到村庄疯狂肆虐的长须龙家族。
他们一但想起先人讲述的有关官军血洗檀树村的传说时,个个都心有余悸。
他们认为:官府不会像长须龙家族那样,只要不与它们争夺枫林河里的清泉水,按时敬奉给牲供,它们就会深居于枫林河里自得其乐,而与枫林寨人相安无事。
官府不可能同先人传说的“猫”一样,只要你对它表示友好和仁爱,并当作自己的生命一样看待,它就会与你相安无事,情同手足,甚至能为你赴汤蹈火。
他们担心的是杀戮、抢夺和毁灭,对于这些,自他们的先祖开始就一直惟恐避之不及。
枫林寨人不需要官府,他们祈求平安、清淡,与世人不争不斗,没有灾难的日子能够永远延续下去。
然而,官府已经闯进了他们的生活,这是他们躲避不及的,枫林寨没有了原有的平静。
种田佬忠的老祖母领着其他老女人一起,每人都胸挂枫林木雕刻的佛珠,一天到晚跪在如来佛祖和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面前。她们只能以虔诚之心祈求神佛赐给平安,除了往枫叶树板上磕头外,依然保持着双手捻珠的姿势,嘴里也是“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地诵念不停。
官府一开始并没有在枫林寨摊丁、征税、收捐,只是不断有官员到枫林寨的任意一家一户里品尝稻米饭、香腊肉和苞谷酒。或者到笔架山下看枫叶,到枫林河边看稻田,听村里人讲麒麟、“猫”和长须龙家族的故事。或者观赏种田佬忠和其他的村民耕耘田地、栽秧苗、割稻穗、扮谷、肩“扮桶”,听这些无忧无虑的汉子们扯亮嗓子打山歌。
这么延缓了一段,县衙里的知县大老爷来了。
这知县大老爷可能是一个老学究,在山里头转过,水边上看过,品尝够了好饭、好菜、美酒,欣赏过了丰收欢乐的场景和山歌的豪放、粗犷以后,老是口里念念有词地不肯离去,害得枫林寨人要多招待他一些美酒佳肴。
这老学究知县大老爷走了以后,府台大人和巡抚大人也相继到来,官来得越大,在枫林寨吃的稻米饭越多,吃的香腊肉越多,喝的苞谷酒也越多,呆的时日也越长久。
不过,他们都不谈摊丁、征税、收捐的事,只是看一看,听一听,玩一玩,还给村里人送来了礼物,最贵重的是送给每家每户一小袋盐。这一举动,让村里人感到震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枫林寨人在炒菜时会往锅中的菜里面添加一些叫做盐的东西。这样,炒出来的菜肴才起味,人吃了这种菜以后会筋骨得力、眼睛明亮、耳朵灵敏、心里聪慧。
这种习惯沿袭很久了,就形成了人对于盐这种东西的依赖,盐在枫林寨人的生活中不可缺少。
如果哪一家哪一次炒菜时缺了盐,无论是荤菜还是素菜,或者是鲜菜还是腊味,那菜必定会平淡无味,叫人难以下咽。
人长时间吃这种无盐的菜肴,就会浑身无力,眼睛昏花,双耳失聪,头脑痴呆。
因此,枫林寨人把盐看做跟枫林河的清泉水、稻米和苞谷等食物一样重要。而对于他们来说,盐的获取要远比枫林寨自然所赐的物品困难得多。
所以,他们会把盐这东西更为看重,加以珍视。盐很贵重,必须以现银到官府开设的盐铺去买,说盐贵于银一点都有不为过。
由于盐的金贵和来之不易,枫林寨人在吃盐时都特别地省,除了炒菜时放盐极少,仅以满足人的必需外,他们还发明了一种将盐重复利用的方法。
他们把人的尿液聚集到一个用枫叶树的枯枝打制的圆形木桶里,将枫叶树枝燃净后的柴灰均匀地平铺在地面上,把冷却过后的尿液均匀地洒泼到干净的灰烬上,尿液会在灰烬中慢慢往下渗透。
渗透的时间长了,尿液得到充分的过滤,会在灰烬的表层凝固成一层黄白色的结晶物。
轻轻地将这种黄白色的结晶物从灰烬上取下来,放进特备的铁锅里,以干枯的枫叶树枝叶燃起文火在锅底下加热熬,直至铁锅里的水汽被蒸发熬干了以后,锅里面结了一层干涸的白色结晶物。
把结晶放入清净的泉水中溶解,重新投入铁锅中,再以文火将水份蒸干,这会儿得到的盐就可以直接供人食用了。
枫林寨人把平铺在地面上用于渗透尿液的灰烬叫做盐田,从事这一过程也叫做种盐田。
大多的枫林寨的成年女人都会种盐田,只是技艺有高有低罢了,这要看她们从什么人那儿学的技艺。
因为盐的金贵,也因为种盐田的神秘,枫林寨人都舍不得把自己的尿液撒到野外或者别人的家里,谓之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种技艺和习俗源于何时,也无从考究。
不过,自从官府的人向他们送来盐这样的宝贵礼品以后,他们对于官府的一致恐惧有所减轻,对于官府那种防之如恶疾的心理,也慢慢有了他们自己也没察觉出来的改变。
可见官府是多么的智慧!
知县老学究,知府老大人,道台老大人,巡抚老大人,官府的人,官一个比一个大,人一个比一个老,也一个比一个牛气。
他们累次造访枫林寨,并在枫林寨滞留的时间也是一个更比一个长。
这让枫林寨人应接不暇,渐渐地心生厌倦,对于官府赠送盐这样的高贵礼品也不再心存感激,对于官府的情绪又恢复到先前的恐惧和敌视。
而官府对于枫林寨的宽容和迷恋,不仅仅是由于这里风光优美,饭香酒甜,还有这样那样的迷人传说。而且还因为这里除了男子汉一个个强壮健力之外,成年的女子都长得身材娇艳,面如桃花,双目闪亮,垂发如凝,有着如仙如魅的姿态,摄人魂魄的神情。
这在周遭十里、百里、千里、或千里之外都难以觅得。
官员们不只是自己做着枫林寨女人的美梦,在枫林寨进进出出时怀抱种种幻想,更从这美色中找到了以为晋升和巴结上司以至皇上的机会。
历史的经验告诉他们,只要有绝色的女子进贡,讨得了上司以至皇上的欢心,不愁没有加官晋升的机会,不愁那荣华富贵不会滚滚而来,不用愁不能够光宗耀祖,是千百年难得的良机啊!
这就是官府的人进出枫林寨,虽然不再太受欢迎,他们却依然能够对每一个枫林寨人都和颜悦色,且只字不提摊丁、征税、收捐的原因。
对于这一点,枫林寨人,尤其是那些姿色艳绝的少女们似乎早有察觉,但是,断断没有预感到其中所藏匿的种种阴谋。 树和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