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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田佬忠是一个耕田的好手。
当时的田地是以多少石谷作为土地面积的计量单位,现在是无法弄楚当年枫林寨的一石谷,到底相当于现如今的多少亩。
在枫林寨,一个人要能够在一天内耕开三石(音同担)谷田面,算是非同寻常的高手,必定还有一头健壮的牯牛配合,水田也得是整块的。
种田佬忠一个人最少也得耕开十石谷的田面,而且活路做得精细,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也不在乎田地是成大块,还是像老和尚的百纳衣那样一小块一小块地拼凑。
种田佬忠把他的大牯牛叫做“大奔”。
这是因为这家伙长得个头大,身体健力,肩上背着犁、耙等农具干活时既快捷又稳当。从来没有身背泰山、力不从心、惹人生怜的姿态,也不见它偷奸耍滑。
只要种田佬忠把农具往它身上一套,用不着挥动手中的枫树枝条抽打,也用不着大声地叱咤,它准会拉起农具奔跑起来,没有主人的指令决不肯停歇。
种田佬忠有好的耕作技巧,首先得依靠“大奔”的配合,因此,他对于“大奔”倍加爱惜,视同自己的兄弟。
但是,“大奔”是绝不会听任他人使唤的,即使是种田佬忠的老祖父或者父亲,在使唤“大奔”时也不会有他本人那么顺手顺脚、顺心顺意。
有时,这家伙还要演出一曲又一曲闹剧来,要么当你活路正起劲时,它突然拉起农具飞奔而去,一个劲冲进枫林河里洗澡去了,你再也不能把它找回来。
要么你干得太累了,想停下来歇息一会儿,他却拉起农具在水田里不让你松套,非得把人累个半死,三五天也不能恢复起精神。
难怪枫林寨耕田的青壮劳力都会对“大奔”又爱又恨,又羡慕又忌讳。
只有种田佬忠知道,并不是“大奔”不听他们的使唤,而是他们都不懂得“大奔”,只是把这神奇之物当做一头耕田的牯牛看待,他们以为,只要给“大奔”多喂些好的草料,找时间帮他洗一下澡,还有,学着种田佬忠的样子,对着“大奔”的长耳朵说几句“牛语”,好像就与“大奔”有了内心的交流,就与“大奔”成了铁杆朋友。这当然犯了自作聪明的错误。
种田佬忠打小孩儿起就跟“大奔”生活在一起,是他牵着这顽皮物长大的,他俩相互之间早有了认识、理解、关心和爱护,适应了颇此间的气味、眼神、招式。
由于种田佬忠太过善于耕田,他家的田地并不怎么宽裕,每到开春下犁的时候,枫林寨人会有不少人家就来求请他去帮忙。
他的老祖父和父亲都忙着替他答应,他把人家的活路忙完之后,他的老祖父和父亲也忙着替他接受人家对于他和“大奔”的酬谢。当然,他们还可以跟着他一起到东家去享受美酒佳肴,也乐得赏光赏脸。
栽插秧苗的时候,种田佬忠家的田地一定会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
他拔扯秧苗的快捷,是五个机灵的枫林寨人合在一起都赶不上的。要紧的不是他的快捷,而是他那种快捷中的稳妥。
种田佬忠扯拔秧苗时不仅仅会快得使专心观看他的人都要眼花缭乱,经他双手拔出的秧苗不会被折断一根,无一例外地在他的双手间流转了一圈之后,一根根连根须都没有任何损害,依然像生长在泥田里一样绿鲜鲜、活力十足地圆成了一小捆,每一根都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没有丝毫的稀疏、懒散。
种田佬忠要把这些小秧苗捆儿堆码到枫叶树枝编成的挑筐里。
这对挑筐就比平常人的大过三五倍,他把挑框装起来,小秧苗捆儿就垒起了两座绿茵茵的小山包。种田佬忠挑起这两座小山往耕耘好的水田里走去,他脚步飞快,像是在跟人比劲。
更见劲的是他在水田里栽插秧苗时双手配合,姿态优美,超常地快捷。他栽下的秧苗会栽一根活一根,栽一行活一行,栽一垅活一垅。秧苗从他的手中栽进泥里,快如天空掉落的雨滴,就是有三五个老手合在一起也休想赶上他。
每当种田佬忠下田栽插秧苗的时候,总要引来不少的人站在田垅上看热闹,还有年轻人不肯服输,几个人相邀一起下田同他对阵比拼的。
这些人早已知道自己往往总是以失败告终,但他们经历了一年的摩拳擦掌,决不肯放过任何的机会。他们比拼的劲头让看热闹的人生趣,大家都赢得了快乐。
因为栽秧苗既快又好的缘故,每到春耕时节,种田佬忠在忙罢了对田地的耕耘后,没有半天的歇息,又紧跟着要为自家或者别人栽插秧苗。
这会儿,他的老祖父和父亲是能够帮得上忙的,他除了得到谷物之类的报酬外,当然还是少不得到主东家里喝香喷喷的苞谷酒,吃香喷喷的陈腊肉,老祖父和父亲当然也在必邀之例。
不仅如此,枫林寨人历来在吃喝上不分颇此,像栽种和收获之类,称为大喜大乐,香喷喷的稻米饭敞开大门请大家伙吃,香喷喷的苞谷酒也要敞开了大门请大家伙同喝。
米饭的爽润,腊肉的奇香,苞谷酒的甜美,劳动的快乐,期待丰收或者得到丰收的幸福,会在这个时候汇集到一起。
枫林寨人一时成了无忧无虑的神仙,而种田佬忠则是这群神仙中的仙人。
每到秋收季节,正是种田佬忠大出风头、大显身手的时候,也是枫林寨人一年中最为快乐的时光。
枫林寒的稻谷受了枫林河水的灌溉,得到了太阳、月亮、星星的照看,依着枫树林的保佑,还有长须龙家族的爱护,获得了大丰收。
秋阳下的稻田,堆积着厚厚一层饱满结实的谷粒,像铺积着一层黄灿灿的金子,它同枫林的火红交相辉映,加入了枫林河银白的烘托以后,整个的枫林寨都灿烂夺目。
成熟的稻谷的馨香,和着秋风,在山野间飘荡,熏沫得人醉了,生物醉了,山醉了,水醉了,天空的云彩也醉了。
枫林寨人先用镰刀把稻穗割倒在稻田里,从家里扛出来用干枯的枫叶树做的“扮桶”到稻田里脱粒,再用干枯的枫叶树枝做的谷筐把经过脱粒的谷子挑回家里晾晒。
枫林寨人称割倒谷穗为“杀禾”,干这农活靠的是眼尖手快,还有就是人的腰劲,腿力加手上的技巧,结合得恰到好处,就能又快又稳。
不然,只要稍有偏失,奔不上快捷倒不消说,割倒的稻穗会如一团乱麻。弄不好眼睛一花,手中失稳,镰刀会“唰唰”一响,将人的手指割得鲜血直流,甚至于在不经意间把手指削去一段,人痛得慌忙间用另一根手指捏住那根残伤的指头,血糊糊像流泪的红烛。
种田佬忠干这活儿从不割伤自己的指头。
他一下到水田里就弯下腰,挥动镰刀割稻穗,只听见“唰唰唰”干脆利落的声音连续不断响起,则才挺拔的稻穗很快被他割倒了一大片。
他是必定要把整个一垧水田的稻穗割完以后,才肯直起腰板爬上田垅的,五个年轻力壮的汉子别想跟他比试,这一招数让枫林寨人一直暗暗叫绝。
更绝的是在“扮桶”上脱粒,一般人是三个人合一个“扮桶”,桶里的谷粒积到半桶时,为了减轻劳动强度,必须把谷粒从桶里掏出来装进枫叶树枝编的谷筐里。
而种田佬忠往往只有一个人管着一个“扮桶”,他不会在谷桶里只积到半桶谷粒时就歇下来掏谷,非要一个人把“扮桶”弄得堆积如一座小金山一样才歇下来掏谷。
他扮谷比那三五个人合到一个“扮桶”的还要快,他拖动装载谷子的“扮桶”在泥泞的水田里行走如飞,常常逼得同他比劲的人因为拼出了老命而累得气喘吁吁,汗流侠背。
他却若无其事,一路干着活儿,一边同对手或者田垅上看热闹的人开着玩笑。
他装谷的筐子也要比常人的大好几倍,扁担是一根从笔架山上折来的干枫叶树。他一路挑着两座金山儿往村里走,粗圆的干枫树扁担一路吱吱呀呀直叫累。
有时,他心里生急,索性不用谷筐来挑,自己一个人就势在“扮桶”边蹲下,双手那么用力一抓,将装满谷粒大“扮桶”扛上肩,一路奔跑回了家。
种田佬忠还有一个老毛病,就是不愿意别人同他一块儿干活,他总嫌弃别人在同他干活时,气力太小,手脚不到位,反是耽误了他一个人做事,他嫌弃别人碍事。
当然,种田佬忠的食量也是枫林寨里绝无仅有的。
忙农活的时候,他一顿可以吃三大升稻米煮成的米饭,稀粥也不得少于一升稻米去煮。
有时,主东家会在活路最吃力的当口,往田地里送稀粥给大家充饥,稀粥通常用挑水的木桶装弄,一般的十个八个人,如若不是锇极,是喝不完这么多稀粥的。
种田佬忠却可以双手托起装满稀粥的挑水桶,桶口对准了自己张开的大口,不紧不慢地喝完一桶稀粥,抛开那空桶,再以双手托起另外的一桶稀粥,将它喝去多半,甚至全部消灭。
他的这项表演,同他能做活路一样,引来所有的人观赏,把枫林寨人惊得一个个都目瞪口呆。 树和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