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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走后,家里只剩下老佛祖和秀婶老两口,两个人成天只是想念着七个孩子,没心思活命了!老观音一天到晚总是念诵着一句循环话: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爷不赶自己去!
老佛祖则不论是朗朗白昼,还是黑灯瞎火,没日没夜地拄着根拐棍在屋里屋外寻找七个孙子。
他会按照孩子们的年龄大小和排序,依着秩序喊出孙子们的名字,从二牛、大龙、一直到十鸡,一个都不肯捺下,一个也不混淆。老观音烦了,就骂他说:
“你个老不死的,连孙子都没留住一个,再要喊就自己钻进坟墓里喊去!”
老佛祖像是清醒了,就势瘫在地上长哭短哭起来。
时间一长,两个人都患下病症了,整天除了哭就是喊,有时茶饭不思,有时竟然分辩不出人畜禽物,只是可着叫孙子们的名字,甚至理不清自己的屎尿了!
当二牛回桂花坝接祖父、祖母到檀树村长住时,老佛祖和老观音开始竟没认出来,认出来了以后就都抱着孙子嚎淘大哭不止。
老佛祖听说孙子们不会回来,而是让他们离开桂花坝去檀树村,就倒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了。
二牛没法,只得向檀树村发去了电报,要爹和娘回来想办法。
小礼和小造船匠赶回到桂花坝时,老佛祖不知在啥时候就自个把棺材摆在了厅堂上。
他穿上老衣躺到了棺材里不肯出来,非要儿子、儿媳妇立马把他活埋到笔架山上,要不就答应他把孙子们一个不捺全带回到桂花坝。
这两口子吃不住劲了,他们只好依顺了老人,回到檀树村,果然把孩子们全都带回到桂花坝来,送到老佛祖面前,让他一个一个过目。
老佛祖快认不下自己的孙子了,他们都长高了,脸色也远比先前好看,还有新添下的虎虎和玉兔,一个个都像是茁壮的小树!
小礼一家人外投了,村里人都兴奋了好久,但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因为这一家人的离去而有了好的改变,他们太过羡慕人家能够吃顿饱饭的日子。当然,也会有人作着像这一家人一样,到哪一个神仙地方过上梦想生活的美梦。
小造船匠一家又要回到桂花坝的消息,对于在饥饿中挣扎且正在做着美梦的人,无异于是一颗重磅炸弹!
谁乐意别人来抢自己到口的粮?何况这是一群像牛牯、马驹一样健力的家伙!
于是,他们齐心合力地反对这一家回迁到桂花坝来,他们还奢望着跟上他们一家去享福呢!
小造船匠一家可着劲要回来,桂花坝人就可着劲儿不让回来,甚至主任还因受到村人的请求、怂恿加逼迫,亲到群众大会上宣布开除了这一家人的“地籍”!
这事要在后来必定会被人当成笑话,可那时,确有人想象得出来,因为受到特殊思想武装,似乎是可以把人开除出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的。
大礼失去了三虎,就把大许看得更紧。
让她安慰的是,小龙、七羊、八马跟着阿姨,每次来信时小礼都讲他们听话、乖巧,也不闹什么病痛。
在像片上看这三个小人儿,一个个都长得像被宠着的小猫、小狗。
小龙、七羊、八马上学以后,都学会向她写信了,每回接到三个小样儿的信,大礼又高兴又心酸,总要牵着大许抹一宿眼泪,禁不住了就跑到没人的地方对着高山峡谷喊叫着北方佬。
骂着他,一对儿拳头于空中划动揍着他,最后嚎淘成一个泪人。
身边的大许也不淘气,他已经知道父亲的处境,学会了帮着娘亲做一些家务事。
大许还跟着一个接受改造的大学教授学画画哩,他本是个机灵鬼,学画很是用功,也长进得快,画什么像什么,那教授说他是块好料,将来兴许能够成为一个有风格的画家。
日子慢慢好起来,广播里讲提倡发展生产,能工巧匠脱离农业生产务工,只要不是全都揣进个人腰包也是社会主义。
桂花坝当了多年的先进集体,现在也开始搞包产到户了。
小造船匠成了财神,二牛也在生产大队吃香了。
二牛长得像一个小黄牯,做起活路来有使不完的劲,人民公社就要培养他当生产大队长,还要他填写入党申请书,帮助他进步哩!
二牛就更是用劲了,他那时还算不得一个公民,从早到晚带着一群比他还大的年轻人搞什么生产大比拚,累得吐血也不肯歇息,气得小礼给他送药的时候咬牙切齿骂他是种田佬忠的小小崽崽。
二牛还在被考验的阶段就到了参军的年龄了,体检时二牛顺顺当当地通过了,政审上也不应该有什么问题,却没能成行,事后才知道人家把他当骨干留下来了,二牛就有了情绪了,把填写好的入党志愿书给拿回来了,非闹着要去当兵。
第二年二牛还是去验了兵,又是每个项目都合格,最终还是被当成生产骨干留了下来。二牛一生气,也不再当生产大队长了,索性跑到香樟树湖里跟上父亲学上了造船匠。
一来二去,二牛就长到可以婚配的年龄了,小礼也乐嗬嗬地忙着为他张罗成亲,老佛祖和老观音眼看着自己要当曾祖抱曾孙子了,更是欢喜得下颌仰到了脖颈窝。
小弟小妹们知道哥哥要娶嫂嫂进门,就捡着外面学来的童谣,追在大哥哥身后狠劲儿唱:
“桂花树开花香门口——
哥哥要把媳妇讨——
一要洋伞二要衣——
上身要穿毛哔叽——
裤子穿的是的确卡——
牛皮鞋子亮唰唰——
钻石手表光嚓嚓——
光嚓嚓要的是‘上海牌’——
‘上海’牌上——
加块料子天光亮——
天光亮——
正吃香——
屁股底下响铃铛——
踩上一脚跑城乡——
跑城乡——
当然俏——
枕头底下哇哇叫——
南京、北京都知道——
乖乖嫂嫂还扳俏——
哥哥问她扳的什么俏——
买台缝纫机子才能做得到——”
大礼结束在外地的工作,北方佬也回到了青松镇。
小龙、七羊和八马终于可以回青松镇了,小造船匠挑着积攒和借来的糯米、腊鱼、腊肉,小礼带上孩子们坐着小船儿顺桂花河直下。
一家人肯定舍不得三个孩子离开,两个老的一得知这事儿起就没干过眼泪,眼睛肿成了熟透的大红桃,还老是把三个小家伙搂进怀里不放手。
小礼不敢当着孩子们哭,却有好几次偷跑到桂花河边,对着月亮撕心裂肺地嚎淘。孩子们更是吵着闹着不肯三个小伙伴走,他们知道事情不会有假后,或者苦苦哀求不要送走了小龙、七羊和八马,说服不了大人就当着小礼的面骂她是吃人的“红毛人”。
最叫大人不能够忍受的是,小龙知道要送他们三个小样儿回青松镇,干脆带着七羊和八马躲藏到外面几天几夜不肯回屋。害得大人到处寻找,甚至以为是不小心落进桂花河里被淹死,娘亲哭闹得死去活来,七羊、八马总算是露了面,小龙却还是没有踪影。
小礼再三向七羊和八马探问小龙的去向,两个小家伙吱吱唔唔地不肯讲,却把眼光落到了大龙身上。
后来二牛跟踪了大龙,这才发现大龙在偷着向外面送吃的,二牛悄悄跟上大龙走,终于寻回了小龙,小龙怕露馅,倒是自觉地向阿姨认了错。
可小礼情知是大龙搞的鬼,赏了这小样儿一顿饱的“鳝鱼炒肉”,直到三个小东西一齐跪下为哥哥讨饶,小礼才丢掉手里的南竹枝条。
临走那个早晨,屋外特别冻,人走路时呵出的白气附在头发上凝结成白而硬的冰霜,老天纷纷扬扬飘洒着鹅毛大雪,天空一片浑沌,大地像披上了一层厚实的棉絮,雪花落进桂花河里一时难以融化,清澈的河水像被搅拌的稀面糊。
一家人把小龙、五猴和六鸡送到了桂花河边的老渡口,三个小样儿死活不肯上船,家里的几个小的拉扯着三个人不肯放手,甚至同大人打开了架。
两老两少加二牛费了好一会功夫才挣脱了两拨人的纠缠,小龙、七羊、八马一上船,二牛就在岸上一竹篙将小船儿抵向了河中央。 树和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