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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树和村庄 秋染胡杨 3796 2021-04-05 2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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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家女德对于凤凰楼里靠樟树港人供养的那段日子,在后人面前是有点讳莫如深。她和船佬德日后对于上门求讨的乞丐乐于施舍,却对他们中确有劳力,只要肯于勤劳就足可以活命的人心怀鄙意。她和船佬德在乞讨、给予、施舍之事上教育后代极严,他们固执地认为,给予和施舍是做人的基本美德,而受人供养甚至乞讨是人生的耻辱和家族的悲哀。因之,樟树港的后人难于寻到船家女德在凤凰楼里数年生活的祥细经历,只能对这样一段有趣的生命故事作出粗俗的解释或者臆想,这段历史留下了许多只好让后人猜测的空白。

  不过,船家女德和她可爱的哥哥船佬德一起,走出了凤凰楼之后,就立即开始了崭新的人生。对于这段当渔家女,做织网姑娘的生活的真实记忆,直到年龄老到银发盘顶且又步履蹒跚的时候,这个出身贫贱,却以自己的亲历感悟到了生命的高贵所在的女人,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模糊。在她的生命辞典里,这正是高贵和富有的启源,而且是一种永恒的宝贵。

  由于她生来就是巧手女人染布匠信的亲生女儿,又一手由神佛的化身,那个人人见人奇的瞎眼睛太祖母带大,体内涌动着先人顽强不屈和感恩人世的热血,手脚连结着前人活灵活现的神经,她生定要成为樟树港最为优秀的女人。

  船家女德的成熟是这样开始的。

  首先,她不再在雇主家的大姐姐和小妹妹都已经跟着那位勤劳的女人下到冰凉的湖水里收网、洗网、顺网时,仍然赖在温暖的眠床上继续自己没完没了的美梦。曾经多少次,那个可爱的小喜鹊儿翘着灵巧好看的小尾巴,头上却总是顶着瞎眼睛太祖母那样的银发丝,她的尖细巧嘴儿,叼过瞎眼睛太祖母的眼屎,同时还能唱出瞎眼睛太祖母教给全白果园人的童谣。

  这是一些含糊不清的东西,却老是在船家女德的梦幻中作古作怪,不知疲劳地在她的脑海中翻印了一遍又一遍,从而成为她贪恋温床的盟友,使她才走出凤凰楼就背上了因为受人供养而生性懒惰的坏名声。这对于一个孩子似乎算不得什么,但船家女德一直把它看成是人生当中的第一次堕落,对它的生命留下了铭心刻骨的痛,既然如此,她怎么能够忘记呢?

  这倒不是那位可敬的雇主,一个忠实的佛信徒和她可爱的孩子们对船家女德有什么苛求,或者是有意地让这个可怜的孩子在香樟树湖边一大堆勤劳的女人面前丢丑,而是湖边上从早到晚都会有无数双能够把闪耀的星星比下去的眼睛在活跃。这无数双活跃着的眼睛,一边盯着自己干活的手头,一边会瞅准了机会看一看别人家的场面,她们对于他人的关心有时甚于自己。

  诚然,船家女德的心灵手巧足以使同龄的女孩子折服,也确实赢得了湖边上众多女人的赞扬,但是,生性视勤奋为立命之根的樟树港人,绝不肯籍此而认定自以为天生聪慧的人就可以比别人懒惰。于是,尽管好心女人和她可爱的女儿们对来自凤凰楼的女孩子百般怜爱,香樟树湖边关于一个习惯于受人供养的女孩子的故事还是流传甚广,话头是有点过份,可谁也不好去堆住妇人们说三道四的嘴巴。

  随时斩断对于梦幻的留恋,与大姐姐和小妹妹一同早起,对于经历了白果河漂流的船家女德来说,并不是一件天大的难事。

  船家女德从没有听出过雇主家的男人是在什么时候起床出湖的,因为他早起的时间正好同可爱的女孩子真正进入迷人梦境的时间基本吻合。这个满脸皱纹,留着一大把络腮胡子,眼睛里始终透着和善的男人,清瘦的头脸真像是一个用香樟树木头雕刻出来的无名菩萨。他如所有靠着香樟树湖过生活的男人一样,每天都在别的男人睡得最为香甜时悄悄起床,看一眼熟睡的孩子,带上他的老伙伴鸬鹚们,来到寂静的香樟树湖边,解开系在湖岸上拴缆石上的绳索,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摇船出湖,开始谋取一家人的生计。

  每天出湖归来,这个勇敢的男人会坐在房前,一边吃着产自香樟树河边的香稻米饭,尝着亲手从香樟树湖里捞上来的新鲜鱼,品着那些纤夫和船佬帮他从香樟树河岸带回来的香樟树美酒,一边欣赏着香樟树湖里的迷人风景。

  香樟树河米饭的甜淡,香樟树湖鱼的鲜美,香樟树酒的纯香浓烈,女人对自己的体贴关爱,女儿们的淘气可爱,鸬鹚们对他的依恋温存,香樟树湖里变幻日新的景色,使这个自知天乐的人常常在饭饱酒醉之后飘飘欲仙起来,他得意忘形的神情,是活在香樟树湖的另一种版本的弥勒佛。

  早起的船家女德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牵拉着大姐姐的手走出了渔家的茅草棚,他们一起来到香樟树湖边,清凉的晨风带着阵阵馨香,中间还夹杂有湖水的湿味和湖鱼的腥气,船家女德感觉到透骨的清爽。这可是从春末到初秋的一段幸运时光,它不仅是渔民和织网匠向香樟树湖讨食的黄金季节,因为没有风狂雨暴和雷霆万钧的侵扰,也没有寒风潇潇、白雪飘零、千里冰冻的封锁,同时也是全樟树港人一年中最为顺心的日子。

  东边的朝霞已经燃旺,西天上却还挂着圆得可人的大月亮笑眯眯地不肯离去,要么就是不停眨眼的星星滞溜在广而柔的天幕上逗人生乐。朝霞、星星、月亮,都学会了对着香樟树湖这一面大镜子照自己的脸相,因而它们的细微表情全都在湖底里表演得淋漓尽致。香樟树湖深幽幽的,湖风推动波浪涌向湖岸,轻波拍岸的声响哗哗啦啦地不肯停歇,正好应和着女人家的低声吟唱。

  船家女德看见黑幽幽的远处亮起了星星点点的渔火,那渔火似是在同星星或者月亮耍乐,也顽皮地逗耍着越烧越旺的朝霞,朝霞就任由它们勾引着笑出了红晕,快要把远处的香樟树湖的脸面也映成了五彩缤纷的花朵。女儿们赤着的双脚踩进松软的湖泥里,心里不断生出冰凉透骨的感觉,有时连发热的前额也因为骤然的冷浸而产生刹那间的疼痛。

  习惯于湖岸和湖里一切的大姐姐与小妹妹们,只顾打着呵欠或者说出笑话,她们完全听信于自己的母亲,一直把船家女德现在的感受当做是神佛和先贤对自己的厚爱,因而心怀感激之情。

  渔火并不会永远离湖岸那么遥远,船家女德跟随着善心女人和大姐姐小妹妹们,大手牵小着手,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湖边的湿泥走向渔港时,攸扬的渔歌从湖中心飘荡过来,逐渐黯淡的渔火,正在由远而近编排成一条无限的长龙向着湖岸徐徐游来。渔港里陆续聚集了太多太多的火把,火把照亮了整个渔港,堆积在船舱里跳着蹦着受着渔网束缚而作拼命挣扎的大小鱼儿,一个个鼓起圆圆的眼睛,有的还蠕动着嘴巴,甚至发出一声酷似婴儿的啼叫。

  刚才那攸扬的渔歌在这里变换成了渔夫欢快的叫喊和鸬鹚们试图为自己邀功的争鸣,渔港里的热闹劲头是可想而知的。聪慧的女人凭着自己的直觉,很快就在排得像鱼鳞一样麻密的渔筏队伍中寻到了家里的主心骨,孩子们也看见了她们的父亲。

  满载而归的主人最先同家里的小雇工打了招呼,孩子们却不乐意再谦让,她们蜂拥而上,将这个可亲的渔夫包围在船舱的一处,渔夫就只好以自己粗硬的胡子轮流着扎女儿们的嫩脸,小妮子们受用着父亲的痛爱,一个个都哇哇啦啦地叫得痛快,被晾在一旁的女人就羞红着好看的脸,免不了嫉妒顿生,但她一手牵拉着小雇工的手掌,心里一遍一遍地向万福的神佛祈祷。

  朝霞把天幕烧得红白红白,转而整个天地之间都亮闪闪的。女人开始吆喝着自家的大小姑娘和小雇工理网取鱼,自己则跟着家里的主心骨一道,手忙脚步乱地把船舱里那些欢着跳着蹦着叫着的大活鱼儿装进竹编筐子里。孩子们一边从网上取鱼,一边同那些顽皮的鱼儿说着话,它们时张时合的嘴巴实在淘气,但要是真耍起小脾气来,张开的鱼鳍会扎伤她们的巧手。受着鱼网束缚的鱼儿把身体弯成一个个弹弓,明知是白费劲头,却还要做出种种挣扎;而它们一但脱离了鱼网的缠绕,就会在船舱里蹦起老高老高,像在同船家女德比试着个子,随时都要重新回到眼皮底下的自由世界。 树和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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