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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姐和小妹妹们更是不乐意船家女德离开她们的,三年来的相依相靠、争争吵吵、戏耍玩乐、劳作歇息,使得这些天生无邪的女孩子们共生了一种不可或缺的情感,她们对于任何一人的离去都会感觉到不习惯。
船家女德出门时,雇主家赠送给这个可怜的孩子一对才长大的可爱鸬鹚。这两个被外人叫做鱼鹰的家伙,天生就是香樟树湖里捕鱼的能手,它们相依相偎,不肯分离的样子常常使年轻的姑娘们心生嫉妒。
这一家女人的愿望是,可爱的雄气小伙子船佬德像她们的父亲或者是丈夫一样,守在香樟树湖里,当一个一辈子不会有大的作为,却也不致于饿肚子的渔民。这样,大家才便于每天都能看到船家女德在香樟树港里首屈一指的花容月貌,看到她织缝出香樟树湖首屈一指的鱼网,听到船家女德哼唱的渔歌小调,听她重复十遍百遍地讲述稀里古怪的故事。
基于这些,船家女德是不肯他的亲哥哥船佬德离开自己远走他乡,从而去过那种没有自己女人照应的生活的。尽管那是一种听起来充满神奇色彩,足可以体现一个雄健男人精神风尚的冒险举动,并且可以通过这样的冒险,还能够为自己一家人挣得赖以生存的银钱。
但是,船佬德张狂的个性和对于这个世界所存的野心,船家女德心知肚明。她从小就已经体会到,哥哥是一个不会受到他人左右的人,当然,他人也包括船家女德自己,他是一个好驾驭的男人。
船佬德要实现自己理想的疯狂,这会儿在这么一段同妹妹如胶似漆的消磨过后,似是有了一时的收敛。在这些甜甜密密的日子里,他的耳边会时常响起老纤夫头喊响的号子,也能够闻吸到香樟树老陈酒的清香。湖里的风声、涛声会引起他周身的筋骨有如受到冰水浸泡的疼痛。拉纤人每每在经历过一场生死劫难后,全都疯狂地灌酒,呕吐,甚至于丑态百出地搓捏自己命根的情形,更是让这个野心勃勃的家伙不时心生余悸。
但是,船佬德早就在心灵的深处埋下了誓死不做平凡人的种子,他无论如何不能心甘情愿地留在香樟树湖边消磨掉自己一辈子。如果舍却可怜的妹妹自找出路,就算是船家女德不加阻拦地答应下来,对于他自己来说,也实在是一种割痛全身心的无望选择。
这是船佬德来到这个伟大的以后,第一次感觉到真正意义上的痛苦。他发觉人世间有着太多的美好东西,而属于每一个人所独有的却是那样的少得可怜。你要是想获得太多,一定就是痛苦太多的人。如果贪心太大,想得到所有的人,则必定是被痛苦纠缠一生的人。况且,所谓的想得所有,几乎是世间所有人天生的病根。即便有着超越常人的天赋,再经历千辛万苦的努力,也是万万不可企及的事情。
没法抉择的船佬德学会了以酒浇愁,他装着以生命换来的银钱,毫不吝啬送进了樟树港的一家家酒馆。时间一长,以致于茅草街上每一个小酒馆里的店家伙计都认识他,知道这个曾经在凤凰楼里靠着樟树港人供养的主顾。那些一旦无事可做就整天价泡在酒馆里灌猫尿,成天都酒气熏熏,跌跌撞撞的醉鬼,以为自己遇着了少年同伍而自鸣得意。
还有,那些整日里坐在花楼里不敢抛头露面的风尘女子们,总会长时间地立于木格窗户前,挑开了布帘,眼馋馋地看着这个英俊少年在茅草街上吐着酒气,自由自在地游来荡去。她们会花心痒痒地向这个被樟树港人传得神乎其神的健壮男人抛去媚眼,哪怕是没有任何回应的媚眼。
每当酒醉回家,船佬德都有会捧住船家女德的一张脸蛋三番五次地端详细致,他像是在寻找那脸蛋上丢失过的东西。然而他的寻找当然白费劲儿,因为船家女德脸蛋上该有的东西,都实实在在摆在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面上,而不该有的东西,则听凭你怎样地寻找也是找不到的。
这样的日子反使船家女德对她的这位雄气老兄生发出担心来,令她费解的是,自己的男人怎么会把这种有滋有味的生活看得这样的乏味和无聊?她不想勉强船佬德像大多的樟树港人一样赶鸬鹚,拖鱼网,摇渔筏子出湖讨食。而她自己则完全是出于对雇主一家的热爱,会坚持着每天一大早就起床,带上那对相依相偎的小鸬鹚伙伴到湖边帮着取鱼、顺网。她哼唱出的织网小调就不自觉地揉进了一个妇人才有的担忧和凄怨。
而恰在这时,香樟树湖里发生了一场牵动着许多家庭的变故,这让氖人猝不及防。那个另外版本的弥勒佛男人和上百个靠着香樟树湖讨食的渔夫,在一个凌晨出湖以后竟然再也没有回到湖边来。
女人们的哭闹和男人们对于这件事情的揪心是可想而知的。
樟树港所有的渔船都暂且停止了出湖捕鱼。年轻健壮的男人和妇女都自发地跳上渔筏,带着自家最听话最敏捷的鱼鹰,使着只在五月初五端阳节时进行划龙舟丢粽子比赛时才用的力气,组成一支一支小的船队向湖心方向进发。
他们没有想到,勇敢的搜索是不会发现什么的,这完全应合了凤凰楼里那些和尚尼姑们守在神佛和先贤膝下所讨得占卜的结果。和尚与尼姑都再三肯定,另一种版本的弥勒佛和那些虔诚的佛信徒们之突然失踪决非湖难,一定是他们对于佛理的虔诚和处世的宽容早就赢得了神佛和先贤们的好感。神佛和先贤为这些可爱的人在天庭上安排了福地,随时都会邀请这些慈善的信徒们登上天庭。那样的话,恰好可以补充群仙之位的空缺,受福的人必定是修养得道,功德圆满。
对于凤凰楼里的解释,樟树港人会不加怀疑地接受。
他们深信万能的神佛和功德无量的先贤,他们总会赐福给虔诚的信徒和慈善的乡民。所有在香樟树湖里失踪的人,都是先于人世间的亲人上到天堂里跟着神佛和先贤们享福去了无疑。这不仅仅因为凤凰楼里占卜来的解释完全符合神佛和先贤的伦理,也切合了樟树港人由来已久的对于人世间生或者死的理解。况且,渔夫们出湖的那几天,香樟树湖一直都是风平浪静,正巧是一年中最利于出湖捕鱼的上好天气。
但是,一时失去亲人的家庭,并不会因为凤凰楼里的权威说服而心安理得。他们不愿意相信,就是那样的一夜之间出湖以后,自家的亲人会在他们再熟悉不过的香樟树湖里永远地消声匿迹。何况,还有敏捷的鸬鹚,还有能够于湖面上飞飘自如的渔筏。他们会在香樟树湖里继续寻找自己的亲人,继续寻找自己家的灵性鱼鹰,继续寻找他们依赖的渔筏。直到老年人逝去,青年人衰老,最后,他们留传给后人一个有待完整的故事。
樟树港人在大樟树底下聚集,他们为这些追随神佛和先贤而去的快活穷人做了七七四十九个昼夜的佛事。对人生有着先知先觉的尼姑和尚们也走出了凤凰楼,他们(她们)会轮流着在每天的正课、晚课时间为肉体附仙的渔民和鸬鹚们祈祷,以使这些活物在世的灵魂能够归附到大樟树上,追随神佛与先贤而去的仙灵也得到超度。
这个事件对于船佬德和船家女德的内心也产生了非同寻常的震动。尽管,这两个虔诚笃信神佛和先贤的家伙,对于凤凰楼里和尚与尼姑们的占卜深信不疑。但是,这可是他们知事以来,自己亲历的一次鲜活生命的离奇消逝。事实的发生,使得他们不得不对自己所在的人生世界产生前所未有的迷茫与疑惑。他们会在自己的骨子里笃信佛的神奇,并知道神佛和先贤的功德时常会影响着他们浅薄的生命,且会不究罪过地随时随地拯救他们于危难之中。
不过,他们仍然希望,这些活生生的另外版本的弥勒佛们,最好不要在突然之间从自己的眼前消逝得无影无踪。这给活着的人带来太大的痛苦,给没有长大的孩子们心灵深处施以无法弥补的创伤。这些,神佛和先贤们能够感受得到吗?
这个事件过后,船佬德自觉地告别了樟树港茅草街的小酒馆,他对快活穷人的生存似乎有了新的理解。而这种理解使得他对于离开樟树港外出寻找自己的生存目标的态度则更为坚定。他告别了自己的亲人,把所有的银钱留给了船家女德,背着亲亲妹妹为他揉抚而日渐长复的纤索勒伤,将那个装回过银钱的背褡系稳在腰间,怀揣酒葫芦,脚穿碎布条草鞋,吹着悦耳的口哨,走出了大樟树的庇荫。 树和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