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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船佬德在酒醉过后没有被老艄公带回到船舱里去,老纤夫头怂恿着他歪歪扭扭地走向了吊脚木楼。
老纤夫头这个老混蛋,竟然在雪地上大声地叫唤着那些风尘女子的名字,他的声音像是一头快要断气的老狼在作垂死的嚎叫。
吊脚楼里被松油火烤得身子发烫的女人,听到了老狼的嗥叫声,冲出来迎上了老纤夫头和船佬德。或者由于酒力太过,或者由于体力不支,老纤夫头才进到吊脚木楼里就跌倒了,这个没有的家伙,在松油火堆边呼呼睡死了。他那死沉死沉的样子,看上去更像是一头临死的老公牛。
船佬德看见老纤夫头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当然发痛。孩子还意志模糊,跌跌撞撞地想挨过去拉起他。这时,那女人才关好了门,她只瞟了一眼老纤夫头,眉头一皱,鼻子里喷出一股冷气来,刚才还笑眯眯的面容瞬间变成了一块从冰雪地里捡过来的冷木板。
船佬德打出一串饱嗝,他肠胃里的酒力正在发作。他的身体里透出的汗味,这会儿同屋里松油柴燃烧的纯香混合成一种招惹人的气息。女人不想多看一眼老纤夫头。这时候却受到小男人的感染,就乐融融地迎住了这个瘦骨嶙峋的小家伙。这可是船佬德知事后第一次让一个成熟的女人这样亲近,难怪他无所适从。香樟树老陈酒的神力在澎湃,他全身像堆在松油柴上燃烧。面对女人的揉抚,他一身干渴得想喊,喉咙里却干得像被松明柴火烧着烤着,挣扎了一会儿,他竟然喊叫不出来。
女人的揉抚还在继续,船佬德脑子里空荡荡的,他的胸膛里有一头斗牛在抵撞。他似乎是在喊叫着妹妹的名字,其实却对自己所在的处境一无所知。滚烫的汗水从体内潮水般往外涌,热气也蒸腾而上,他那光裸着的身子活像一块烧得正旺的松油柴,烧得嘭嘭嘭嘭地炸得直响。这是一个十足可怜的家伙,当他的好妹妹船家女德正在为他唱着思郎歌功颂德时,他竟然稀里糊涂地成了一个风尘女子胸怀里的尤物,像一只雏猫仔一样在女人的疯狂中失去了童贞。
当远去的春天重新回到樟树港,大樟树开始绽发出新芽,湖风送来了暖意,太阳笑眯眯地可人,鸟儿飞翔在湖天之间,唱着歌儿跳着舞。渔港里泊满了渔筏,码头上奔走着商人船家,茅草街上挂晒着丝网,各式各样的店铺里正在迎接着生意红火。
船佬德在离开樟树港三年之后,踏着春暖回到了在他的生命中最为神圣的地方。这个经风沫雨中敢于碰死的家伙,在找到自己的妹妹船家女德时,竟将她死死搂紧在怀抱里半晌不肯放松,把他的亲亲妹妹搂箍得生生地喘不过气来。他一边揉抚着船家女德的头发,一边流着伤心的眼泪。
当船家女德推开她可爱的哥哥时,这个英俊的小伙子解开了系于胸怀里的背褡,他一手将背褡抱在怀里,一手伸进去,从里面掏出来一把银钱。接着,他抱着背褡的那只手腾出来,抓稳了船家女德的手掌,拉到自己胸前。他抓着银钱的手就举过了自己的肩头,停顿了一刻,慢慢地松开,圆如月亮的银元就一个接着一个叮叮当当地落下来,打在了船家女德合着的双掌上。
清脆的声音那么悦耳,圆圆的小月亮躺在船家女德的手掌心里,那样地安分,却又亮闪闪的。五彩缤纷的阳光射过来,聚集在银元周围的霞光凝聚成一串一串彩色的光环,一时又使得这人世间的尤物那么迷人现眼。这时候,船佬德笑了,像一个历经艰苦卓绝的耕作才获得丰收的老农,心里头乐开了花。那心花儿又开到了脸上,脸颊上的泪光也似船家女德手掌心里叮当作响的银元一样,总是亮闪闪地可爱。而船家女德,因为受了感染,双手将银元捧住了捂到心窝,兴奋得在哥哥面前蹦跳起来。
船家女德告别了待她仁慈如亲人的雇主一家,跟着哥哥船佬德,开始在樟树港兴家立业。
两兄妹首先来到了凤凰楼,他们拜过了神佛,捐过了香火钱,见过了值得他们感恩一生的和尚与尼姑。
凤凰楼里的佛信徒们眼看着这两个可怜的小家伙终于结成了幸福的一对,每个人都在正课上多拜了几轮菩萨。到了晚上,又在晚课打坐时多念了好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他们感谢万能的神佛,感谢功德无量的先贤,竟然肯于如此仁厚地降福于这两条小小的可怜虫虫。同时,她们祈求神佛和先贤继续成全他们的一生。当然,慈善仁爱的佛信徒们,早就把船佬德和船家女德的造化,看成是自己修佛得来的造化。她们已经把神佛和先贤对于两个孩子的成全,看成是神佛和先贤对于自己的成全。
船佬德和船家女德买来了木料,请来了工匠,就着香樟树湖边,挤在茅草街上,搭起了一个新的窝棚,这就是他们的家。
茅草窝棚成就的那一天,凤凰楼里的和尚尼姑也来表示祝贺。他们在凤凰楼里向神佛和先贤谢过恩,又为两个小佛信徒的幸福未来求于神佛、先贤并许下了愿。然后,他们还送来吉祥,为新屋和新人燃放了鞭炮。
船佬德还搭起了草台,请来远处的皮影戏班,让渔港和码头上为他贺喜的穷苦人乐上几天几宿。
正好,樟树港有一位百岁老人寿终正寝,飘然仙逝。按照沿袭的习俗,樟树港人在大樟树底下为老人举行七七四十九个昼夜的佛事,以为老人的仙灵超度。这是因为樟树港人历来信奉神佛和先贤,他们固执地认为,人过世后的亡灵是一定要归附到大樟树上同神佛和先贤相聚的,大樟树是所有真诚生命的最终归宿。百岁老人的仙逝和茅草窝棚的搭成如此奇巧地发生在同一天的同一个时辰,或许这本是并不相干的两件事情,顶多算是难得的巧合也罢。但是,樟树港人对于发生在他们周围的一切有着自己独到的解释,因而,虔诚的佛信徒们都认为船佬德和船家女德撞上了难得的好运,这真是百年好合的圆满啊!
新的生活对于船佬德和船家女德来说是一种挑战。
船佬德是再也不想舍下妹妹,自己一个人跟着纤夫们行走江湖的。他不甘心在樟树港做一个力人或者以捕鱼为生,而要让船家女德过上舒适日子的理想,他又不得不将自己对于未来生活的着眼点放得很远。
三年时间的历练,使船家女德习惯了渔家的生活。她喜欢闻吸湖边的腥味,看惯了香樟树湖里的渔火,听惯了湖里的渔歌和湖边的织网小调,更离不开睡在茅草窝棚的眠床上生发出来的一场场美梦。
在开始的一段时光里,船佬德因为自己妹妹的柔情而有了放弃再去当纤夫走江湖的打算。他要在樟树港做出一个人样儿,他的激情受到这种绵绵的情爱侵扰而风平浪静。对万能的神佛和功德无量的先贤感恩,对凤凰楼里的和尚与尼姑感恩,对曾经供养他和亲爱的妹妹的樟树港人感恩,这是知事的船佬德心中暗下的决心。
樟树港的女人生来就会依顺自己心仪的男人,船家女德对于自己哥哥的依恋可以说是如胶似漆。她不忍心船佬德再似从前一样行走江湖去受苦,更不愿意一时半会失去精神上的依赖。同时,她渴望自己的哥哥能够收回野心,像东家的男当家人一样,到有钱人家里租下一条渔筏子,每天天不亮带上鱼网和鸬鹚出湖,那也是一种营生。而她自己呢,则守在湖边等他回来,帮他取鱼、顺网,两个人相依相敬,生儿育女。
在茅草街搭成了新窝棚以后,船家女德才从雇主家搬过来。
那个善心善意的老女人舍不得她离开的神情,就像是舍不下自家出嫁的姑娘。男主人笑脸常在,有如另一种版本的弥勒佛。他似乎早知女儿家终是要出嫁的,况且这个可怜的小女子跟着她青梅竹马的哥哥留在樟树港过日子,大家可以经常见面,相互照应。应该说,这也是一种缘份,倒少去了一份操心,反是有点显得乐不可支。这个乐天派的男人,对于船佬德将来生存方式的抉择没有太多的表达。他深信,男人都要为自己的志向付出终生的代价,万能的神佛和功德无量的先贤会成全每一个为了生存不惜牺牲的男人。 树和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