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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收以后,枫林寨的男人都窝在家里品尝洋人的“枫茗”,每家每户从早到晚都烟笼雾绕,有些人家的女子,于不经意间破天荒地放弃了从不间断的拜佛念经,这在枫林寨可是破天荒的大事。这些向来美貌如天仙的女人,不再视枫林寨的枫茗为生命瑰宝,也不愿意遵守枫林寨人沿久远的信条,放弃了做一个贤良女人的功课,却终日里陪伴丈夫以洋人的“枫茗”取代了祖传的夫妻茶。她们本来有快乐如神仙的日子,却不经意间选择了人鬼不如的日子,一陷不可回头。
终于有一天,妇女们早起到枫林河里去挑水的时候,竟然没有看到长须龙家族竖出水面的长须,这可不是一件小事!长期以来,她们必须从长须龙家族口中接水煮制夫妻茶,这是由来已久的传统。妇女们大惊失色,她们还是耐着性子在河岸上等到日出三竿,仍然没有等到长须龙家族出来,她们沿着河岸寻找,也没有找到长须龙家族的踪影,最后只得慌里慌张地回了寨子。
挑水的女人把长须龙家族失踪的消息带回到寨子里,开始,寨子里有人惊惶失措,不知所以,甚至还有人惊疑会不会有大祸临头。但是,洋人的“枫茗”已经麻醉了他们,时间一长,许多的女人对长须龙家族已经在枫林河里消声匿迹这件天大的怪事好像是不知不觉。长须龙家族走了,成年的男子和成年的女人再也喝不上真正滋味的夫妻茶,幸亏有洋人的“枫茗”替代着,而且又是寒冷的冬天,她们心存惶惑,却也没有大惊小怪。也许现在的枫林寨人认为,没有长须龙家族赐给的夫妻茶,大家享受着和气洋人带来的洋“枫茗”也没有什么不好。反正,枫林河边的稻田不再种植稻谷,何必老求着长须龙家族来保佑我们呢?他们品尝洋枫茗的时间越是长,就越是觉得枫林寨人原来的日子,算不得什么好日子,或者 只有现在的日子才是真正意义的好日子。因为他们有了这样的想法,他们中的一些人开始对官府,尤其是那个和气的洋人不但没有了先前的反感,反而心存感激。
没有过去多长时间,枫林寨人的精神面貌有了前所未有的变化,开始的时候,成年女人的脸色在不知不觉中失却了先前的美艳,变成了妙进官府和皇宫后慢慢表现出来的那种粗糙。这就可怕了,妙那是用了祖传秘方故意对付外人侵扰,保全自己所成呀?而眼下,这场艳色枯毁的闹剧与保全自己和拒绝侵扰没有任何关系啊!更为可怕的是,对于坚持信佛的老女人的指责和批评,那些把品尝洋人“枫茗”当作一天中大课的女人们倒是学会了装聋作哑,甚至于不屑一顾。因为她们真的觉得自己从头到脚,连骨头的缝隙里都快活极了,快活得要死人了,而且她们已经一刻也离不开这种快活。而就在这个时候,枫林寨的男子汉们不仅脸色已经枯毁不堪,人也消瘦了下来,你就是用放大镜,再也看不见当初的雄健。他们在吞云吐雾中体会到了麒麟升天的欢乐,一会儿就身驾祥云,灵魂出窍,尽管原先粗壮的躯体变成了枯朽的枫叶树枝丫,甚至于手提夜壶的一丝儿劲也丢失完了,依然躺倒在云山雾海里,只是热衷于品尝洋人的“枫茗”,乐此不疲,别无所求。他们和她们 ,既然自以为快活,那就快活到死吧!
严酷的冬天继续,当冰雪封锁住了五彩金刚石官道的时候,从山外回来了几个草莽英雄,他们直奔种田佬忠,连回到自己家里也放在了后面。他们带给种田佬忠的消息是,四十八个勇士的队伍被洋鬼子消灭多半之后,残兵败将总算投靠了朝廷,目前正跟随了官军同洋人打仗。这样他们总算回到了替天行道的本分,他们的意愿是要保家卫国的,这正好 可以保卫大清的江山,官府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可恨的洋鬼子消灭呢!还有就是,洋人非要逼着朝廷不限量购买他们的鸦片,非要逼着朝廷允许洋人在中国开比茶馆更多的大烟馆,朝廷已经认识到鸦片对国体的危害,当然没有同意,而是派来一个总督领导禁烟,把收缴到的鸦片给烧毁了,这可是把洋鬼子烧痛了。洋人就用早已准备好的坚船利炮打进来了。官军哪是洋人的对手,被洋枪洋炮打得一触即溃,洋人一路追杀过来,现在,府衙已被破了,县城也是危在旦夕,知县老学究都逃没了踪影。
种田佬忠像是松了一口气,他一直担心的灾难即将降临。只不过他有太多太多的疑虑:洋人不是挺和气的吗?而洋人的坚船利炮他可是亲眼见过了的,真威风!大烟可是洋人的“枫茗”呀?怎么又叫成了鸦片呢?回来的人催促种田佬忠赶紧组织枫林寨的人往寨子外面躲藏,不然洋人来了,尽是洋枪洋炮,他们见了房子就烧,见了男人就杀,见了女人就奸,还用刀子把孕妇的肚子挑开,掏出里面的婴儿来蒸熟了当人肉粑粑吃!种田佬忠总算听信了他们的劝说,开始组织人先把妇女和孩子弄到笔架山上的老洞里躲藏。可是,这会儿种田佬忠傻眼了,女人们要么没几分力气,只贪于品尝洋人的“枫茗”不肯离开,要么怕受不住山上的风寒畏惧不前,要么舍不下家中的针头线脑不愿意丢弃掉所谓的家。种田佬忠心急火燎,手提一面铜锣,到寨子里各家各户敲锣呐喊,他快要喊破嗓子,总算有人响应。
妙的女儿已经挺着磨盘大的肚子,老祖母仍然坚持着把她接回了娘家,她在老祖母和母亲的扶持下,步履蹒跚地逃往笔架山上的老洞。山里积着雪,路上结着冰,寒气把她的脸冻得通红,两个老女人真担心她会滑倒,一前一后扶持着她。老祖母心痛她的孙女,老母亲心痛她的女儿,她们一路搀扶着这孩子往山上逃,庆幸她是枫林寨人的后代,当然遵循枫林寨女人怀孕以后必须上笔架山背柴的习俗,因而也有健力的身体。这一路上她拄根枫叶树枝,布鞋上绑几股稻草,溜溜滑滑地总想摆脱掉老祖母和母亲的搀扶。枫林寨信佛的老女人表现出了她们当初孕妇时必须上笔架山背柴的勇敢,在这场撤退中成为种田佬忠最有力的响应者。这是一群勇敢的女人,在灾难降临的时候,她们怀揣菩萨,身背幼小的孙儿、曾孙,走起路来像是英勇的“大奔”耕地。
大雪纷纷,漫天皆白,积在笔架山上的红色枫叶,被盖上了一层厚而软,温柔无比的棉被,枫林河面上结了一层冰,长须龙家族早就没了踪影。枫林河边,那些曾经丰收的水稻田里,穿过积雪的的杆茎,歪歪斜斜,横七直八,乱糟糟的像是从远处射来的一堆一堆乱箭。寒风总是呼哧呼哧地叫,它挟着雪花,卷裹着这一群逃难的老妇人、孩子、孕妇,不时掀起老女人的衣襟,把躲藏在她们怀里的如来佛祖和观世音娘娘吹得冷冰冰的。
大多的成年男人和成年女人仍然坚持着躺在枫叶树制作的木板床上,成双成对在品尝着洋人和官府带给他们的枫茗。种田佬忠已经敲破了两面大锣,也喊破了一付嗓子,他们好像只听到风在叫,好像只听见一条要死的狗在吠,或者是那个肩挑锅盐能够一个人打倒一十八个强盗的大汉子在稀里糊涂说梦话。这是一些被洋人的“枫茗”陶醉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的幸福神仙,他们对一切枫林寨的过去和将来都远远失去了兴趣,他们要利用现在的每一个时辰来享受飘飘欲仙的快乐。临死前的快乐吧?为是灵魂遭受的一种折磨。
洋人真的没有捺下枫林寨。长鼻子蓝眼睛的洋人,扛着洋枪,顺着那条五彩金刚石铺成的官道,连滚带爬来到了寨子。洋人在寨前放了一阵排枪,枪声为枫林寨长久以来的平静和安祥划上了一个响亮的句号。窝在寨子里的成年男女被洋人架着洋枪给赶到了寨前的戏坪上,有些人是被洋人从床板上拖下来的,因为他们正在品尝着洋人的枫茗,心里感叹着洋人的千万个好呢!瘦弱的枫林寨人已经禁不住屋外的寒风和冰冻,有人试图缩回到暖和的屋里。洋人是决不肯跟他们客气的,对他们实施了追杀,他们或者被洋人的枪砸着了头,或者被洋人的枪剌捅伤了腿,伤口处流出黑色的血,黑血染进纯白的雪里面,像是在白布上绣了朵好看的腊梅花。他们这时还在想,洋人不是挺和气的么?这话种田佬忠也是说过的呀,种田佬忠呢?•••他们不知道自己早就已经成为一具僵尸。 树和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