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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种田佬忠倒下的一刹那,闪电扯亮一线红色的弧光,滚滚雷霆直逼妙他们藏身的老洞,紧接着天摇地撼,人被震得睁不开眼睛。待洞内渐渐趋于平静,婴儿的啼哭声突然响起,女儿那像堆着两面磨盘的肚子在一对双胞胎男女的哭声中瘪瘦下来,人恢复到少女时的模样。太祖母、老祖母跪倒在如来佛祖和观世音菩萨面前,头往山石上磕,手里的佛珠一个劲儿搓捻,嘴里一刻不停地念着咒语。妙用衣服包裹住血糊糊的孩子,将他们送进女儿的怀里,可怜她美丽的女儿,只抬动一下无力的胳膊,连眼睛也没有张开,就跟上神奇的父亲走了。
这两个孩子就是弹花匠信和染布匠信,他们生活在叫做白果园的地方。
白果园有笔架山、白果河、广阔而肥沃的农田,白果河从笔架山奔流直下,将坦荡无垠的大地裁剪成无限大的两块,河的两岸各生长着一棵高耸云天的千年老白果树,这两棵树隔河相对,几乎长得一模一样,而且都具有雌雄两性,开花的当年不结果,结果的当年不开花,如果是东边的树开花,西边的树就会结果,若是西边的树开花,东边的树就会结果,从来不出差错,也从来没有间断过,彼此默契,心照不宣。又因为从笔架山上奔流而下的白果河把坦荡如砥的原野分割成两块,一者迎东方日出,一者含夕阳西下,白果园人自己称白果河东边的地界叫做东园,而西边的地界则叫做西园。
东园和西园之间,不知是从哪一辈开始,就着依附在两棵千年老白果树上生长的粗藤,编结成了一座连通东园和西园的吊索桥。河两岸的藤蔓,先是缠绕在老白果树粗大无比的树干上,又缠结着越河而过,同河对岸同样越河而过的藤蔓紧紧地纠缠在一起不放松,然后攀附到对岸的老树干上,在河的两岸之间绷起了一条长龙。长龙有滋有味地承载着东园和西园的大人小孩,还有五禽六畜们来来往往,从不出现闪失。这些藤蔓,长有紫檀树一样健壮的枝体,枫叶树的粗叶,一年四季都枝叶繁茂。在繁茂的枝叶间,冬天里会开出许多的梅花来,这些梅花,或者黄灿灿的,像才经打磨过的金子;或是洁白如雪,同铺在大地上的厚雪比试着自己的纯白;或者鲜艳红火,是挂在吊索桥上迎接春风的小灯笼,还是人和五禽六畜黑夜里过桥的指路灯。
到了春天,在藤蔓的枝叶之间,会开出粉乎乎的桃花,白花花的梨花,金灿灿的油菜花,火辣辣的映山红,这些花,把吊索桥装饰成了一台迎接新娘的花轿。每到夏天,藤蔓上不再开花,布满在吊桥上的枫叶青翠欲滴,自觉形成一道遮挡阳光的荫蓬,吊桥又成了白果园人纳凉消暑的仙境。时候延续到深秋,花儿陆续凋谢,密布于藤蔓上的枫叶被无情的秋霜染红,白果河上像是架上了一道彩虹,而在那些像燃烧的火把一样的枫叶的叶茎上,居然结满了香飘飘的白果。
弹花匠信和染布匠信自小由老祖母和曾祖母养大,这两个健壮的家伙从娘肚子里拱出来就有九斤九两重,两双黑眼睛几乎是从“大奔”那双圆鼓咚咚的牛眼作的翻版,张大的眼眶里鼓出来圆黑的眼珠子儿,像镶在脸上的两枚桐油籽壳,桐油籽壳上面又涂了若干层反光的土漆,显得亮闪闪水汪汪的,让人看了恨不能伸手上去把那乌亮剌人的眸子给抠下来。当时躲在老洞里的老女人都将这两个可爱的小东西争来抢去,她们难得的粗鲁揪痛了两个小神仙的胳膊也揪痛了两个小神仙的腿。这两个小神仙吃别人的奶长大,肚量又大得惊人,老洞里的产妇们都抢着给这两个同时失去了母亲的家伙喂奶。
这两个从生下来就被一大堆人娇惯得不成样子的家伙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客气什么是谦让,只要拱进任何一位母亲的怀里,他俩就好像要还人家前世欠着了他俩的老债似的,双手搂紧人家的奶子不放,嘴巴咬住奶头吸吮不停,非得把肚子灌得发胀,自己像一个圆溜溜的小猪才肯松劲。因为他们的强抢,致使老洞里的许多小伙伴常常挨饿,而他俩饿奶时的哭声总是响亮得足以把那老洞震毁,老洞里的母亲们不得不舍下自己心痛的孩子,把对这两个闹吵包的哺育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就是把其他饿奶的孩子们的哭声集合到一起,也远不如这两个小神仙的喊叫声一样,能够牵动所有人的心。
他俩的祖母和老祖母总是脸色愧疚地在比她们年轻一代甚至两代的产妇面前为两个要人命的小生命讨奶。有时实在不忍心眼看着这种夺人性命的恶剧重复太多,两个可怜的老女人死不愿意这两个小东西在刚刚开始的今生就欠下来世都还不清的人情债,她俩会敞开自己的胸怀,一边哼着摇着这两个小冤鬼,一边将自己那早已瘪瘦得像太阳晒干的老茄子似的奶子送到他们的嘴边,逗哄他们入睡。这种时候,两个小冤家倒是不客气,一张开嘴巴就咬上了奶头不放,因为上当的缘故,尽管他们还没有长出半颗牙齿来,这两个老女人的四个奶头竟被生生地啃掉了三个。
两个可怜的老女人痛得几欲晕死过去,难忍之下她们的巴掌恶狠狠地拍向两个粉冬瓜似的小屁股,而当巴掌同小屁股接触的时候,竟又变成了一次怜爱的抚摸。当这两个宝贝吃饱喝足了打着轻鼾入睡时,两个老女人就同时拜倒在了佛祖和观世音娘娘面前,她们不怕磕破了额头,也不怕跪残了枯瘦的老膝盖。
童年时代的弹花匠信和染布匠信同别人一样,拥有天真和美好的生活。每天早晨,他俩总是在香甜的睡梦中被老祖母或者曾祖母叫醒,在他们的睡梦中,总是有长着特别长的胡须,鹤发童颜的神仙老人领着他们到天庭之上王母娘娘的蟠桃园里玩耍,天庭之上仙气蒸腾,蟠桃园里的桃树可是三千年才能长大,三千年才能开一次花,三千年才能结一回果的呀!那个看守桃园的孙悟空是花果山上的一只石猴子变的,原是在花果山上当什么美猴王,被玉皇大帝招上了天宫,封了个叫做“弼马瘟”的官衔,留在天庭上,看守蟠桃园;这美猴王嫌玉帝封的官太小了,躺在蟠桃树上睡大觉,生气的时候还故意摇晃桃树,使仙桃散落一地,自己则专拣好的猛吃。
白胡子神仙拉扯着他们两人的手,引他们进了蟠桃园,他们就抢着去捡那些掉在地上的蟠桃,那仙桃可真大啊,一人只能抱起来一个,拼命地咬上一大口,甜得直流水!——他们还想咬上第二口,老祖母或者瞎眼睛曾祖母的巴掌已经拍到了屁股上。两个人同时翻身下床,在喜鹊的叽叽喳喳中用双手揩擦着迷糊的眼睛,小嘴里依然淌出仙桃的蜜汁。屋外地坪上老牛扇动长耳,张大眼睛向他们打着招呼,她的一对双胞胎小牛犊正藏在她的肚皮底下,一左一右各咬着个奶头吃奶,直到它们的母亲早驮上了弹花匠信和染布匠信,兴冲冲地往外走,仍然不肯松口。
老牛被这两个顽皮的家伙啃痛了奶头,直是哞哞哞哞地叫个不停。这时候,太阳刚好从地平线上露出一丝笑脸来,顺着白果河两岸放眼望去,太阳射出的霞光那么迷人剌眼,地面上腾升的雾气被霞光剌透,像是给大地上披挂起了一件五彩缤纷的薄衣,这薄衣飘逸着往远处越拖越长,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在那神秘的所在,美猴王还在摇晃桃树,老神仙笑得眯住了一双老眼睛,他那垂逸于腮颌的长胡须也被染成了彩色,在霞光中亮闪闪的好看。俏皮的美猴王一边摇晃着桃树,一边朝他们喊:
“快来吃蟠桃啊,吃了蟠桃长生不老,谁吃了蟠桃谁就能够长生不老!”
老牛背负一对双胞胎,拖着一对双胞胎,在神仙的诱惑中迎着太阳走去。当太阳的笑脸在天地之间消失,喜鹊们回归到白果树上的老窝了,月亮轻轻掀起了嫦娥的面纱,整个白果园又回到梦想的世界,吃饱喝足的弹花匠信和染布匠信拱进了老祖母或者曾祖母的怀里。这个温暖的地方也是两个小神仙生长的摇篮,他们在两个老女人的呢喃和吟诵中进入了早晨还没有完成的梦乡。有时,他们脸上露着微笑,嘴角淌着成串的口水,喃喃念道:
“我也要当‘弼马瘟’,天天吃仙桃,我也要长生不老!”
到了这个时候,两个老女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会诡秘地一笑,将他们放到床上,为心爱的小孙子盖妥了被子,才放心走开。当她们回到菩萨面前时,重又跪下了身子,继续念经,继续烧香,继续磕头,继续求福。 树和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