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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佬德告别了养育他们兄妹的凤凰楼,告别了妹妹船家女德,他在樟树港的码头上寻到了一群粗鲁的纤夫,同他们一起,拉着楠竹篾制作的纤索,告别了繁华的樟树港,逆香樟树河而上,踏上了人生的征程。
做一个纤夫,从来是樟树港男孩儿的向往。
每一个初谙世事的男孩儿都自小就从大人那里听到过多少关于纤夫的种种传说。那些色彩斑澜的传奇,小人们听起来似懂非懂,心意一些关于壮年男人壮年女人的故事,无数回,这些故事在他们的脑子里回转荦绕,使这些可爱的小东西的灵巧心里产生过多少奇思妙想。不仅如此,当纤夫比那些整天价只是出湖捕鱼的渔夫,比那些只是整年整月整日地待在樟树港店家的伙计或者客商的力夫们,能够有太多的机会走出樟树港,从而看到外面更是精彩的世界。
对于壮年的男人来说,走出樟树港,能够看到更多的漂亮女人,喝到更香的香樟树酒,是比什么都要紧的事情。
船佬德夹在纤夫的队伍里,他不愿像别人一样光溜赤裸着胴体。瞎眼睛太祖母亲手缝制的“火龙袍”套在他的身上,这样做,有点破了纤夫们的老规矩。但是,老纤夫头看他瘦弱矮小的样子,丢到河里经不住一泡尿水冲,料定他在香樟树河里浸泡不了几个时辰,也不跟他计较。凤凰楼里的老和尚、老尼姑曾经多少次告诉他和妹妹:“火龙袍”一直跟着他们兄妹俩一起长大,是他俩的护身符,除非洗澡沫浴,是决不可以离身的。
这个瘦骨嶙峋的半大孩子,就几根叮咚骨头被“火龙袍”包裹着,那双胳膊和一对腿儿,完全是几根夹在丛林中长不大的柴棒棒,平平直直的,没有那种有力突出的骨节。他的小脑袋儿像是安插在细柴棒上的香芋,虽然初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妥,只要左右转动,就会让人担心它会不会稳当。他平坦的胸脯和笔直的后背一样,看上去软绵绵的,压根儿显露不出男子汉应有的起伏来。身子软瘪瘪的,丝毫没有一个雄气纤夫的形象。他就是挤出来 一泡尿,怕也哧溜不出他自己脚板前半尺。还好,他有他宽而长的脚板,似乎在表明他是一个很有潜力的家伙,要么就是他的身体生来就是比例失调。
船佬德的状态,同一身虎劲的纤夫们形成了再鲜明不过的对照,难怪这个可笑的家伙死活不敢脱光衣服。这小家伙跟着纤夫们一起走进船舱,眼看着他们把染着吊灰色彩的麻布衣裤扔进载货的船舱时,他还羞羞答答地套着那把来自于凤凰楼里的老和尚百纳衣。他双手抓了一条裤子,死死挡在自己那个羞于见人的地方,老是不肯放手。
老纤夫们纷纷将这个可笑的家伙围在了中央,有意逗他玩耍取乐。这群老于世故的家伙,争先恐后地假装要捞他那舍不得示人的隐处,迫使这个半大孩子躬猫着腰身,心惊胆颤地惟恐自己会对这些歪把子男人躲闪不及。
可怜的船佬德当然是躲闪不及的,眼疾手快的老家伙终于抓住了这个可怜的孩子,其余的人就趁机跟上来进一步拍打着他,逗着他玩耍。船佬德心知自己没法儿逃走,他在情急之下,就像挨了刀割似的尖声怪叫起来。纤夫们贪图的就是这一刻的快乐,他们伸向船佬德的手一定非常的轻稳,谁也不肯因为玩耍而去伤害才入行的小牛犊。
老纤夫们揭开了船佬德硬护着身体的遮羞布,七手八脚地扯开他不听话的手,一齐攒着劲儿把这个小东西抱起来,向天上抛起老高,使他整个儿大白于天下。船佬德在老纤夫们的浪笑声中哭了起来,他一边哭一边骂,谩骂时,他掏尽了一个半大孩子所知的一切下丑陋、痛恨、恶心的话语。他哭得那样的伤心透骨,以致于流出了一脸的眼泪。
纤夫们开始上路了,货船启航前那种无所顾忌的欢笑突然飘进了香樟树湖里,一时半会儿根本寻不到踪迹。纤索的环套架上了船佬德嫩稚的肩膀,可怜的小家伙立时感觉到那条装载货物的木船何止千斤万斤。拉纤的时候,他的身体也似老纤夫们一样弯成了一张拉紧的弓,脸面贴住了被他们踩踏于脚底下的河岸的岩石,随时都能够轻松地咬啃上前人的脚后跟。这时候,岩石和泥土的清香气息袭入胸腔,而他自己的气力竟是那样的微弱。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纤夫们虽然背负沉重,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水势平缓时,纤夫们总是一边背负纤索,一边还寻找空档,互相间说着笑话,最多的是拿船佬德这个新伙计来说笑。可怜的小家伙因为用力而自觉脱下了“火龙袍”,他不再把自己看成一个孩子,既然要当纤夫,就得啥都跟师傅们一个样。船佬德身子架着纤索,一前一后被两个老纤夫夹着,再怎么挣扎,当然还是逃脱不了这帮放荡家伙的戏弄。
走在前头的人倒不能把可怜的船佬德怎样,他背负着纤索正拉扯吃力而不能松懈,就是再怎么野,也只能够返过身来,张开铁钳子一样的五指,寻着一个机会,掐一把这个半大孩子肩头上的皮肉。他们热眼看着才入伙的小鬼崽子,他那嫩得滴水的肉肉肩膀,已经被刀刃一样的纤索勒进去一指头厚。谁见了都得心痛,更也不会忍心真的去作贱他们的孩子。
后面的家伙当然有太多的时机来逗弄这个初入江湖的小伙计,当他肩背上的纤索能够稍事松懈时,一定会瞅准一个空档儿伸出同样是铁钳一样硬利的五指,随意地在船佬德的嫩屁股蛋上抓挠一把。他们甚至还扯住他了不肯放松,小可怜虫儿会痛得心里也焦毛毛的难受,有时索性不顾一切地尖叫起来,嘴里也学着纤夫们不离口的新鲜话,骂天骂地骂祖宗。
奇怪的是,船佬德骂得越是剌耳难听,纤夫们的浪笑声更是激烈放荡。这些人放浪起来,似乎他们的身上并没有背负起千万斤重物,而是在一个什么好玩儿的地方做着惬意的游戏。
船佬德受到羞辱,心中自有愧疚,加上被沉重的纤索扯着,气喘吁吁地难受,人就被折腾得脸色通红,脖子僵硬,头淌热汗,眼前金星飞溅。
拉纤的时候,一会儿要涉水而行,纤夫们一齐没进河边的河水里,只是露出来一颗葫芦瓢似的人头。纤索被缠在了纤夫们的腰间,他们齐劲儿在河水里拉扯着纤索,一个个像一条打挺的鲤鱼。而这个时候,半大孩子船佬德是不能够同纤夫们一起拉纤的,这些老江湖们舍不得让一个刚入伙的半大孩子同他们受同样的罪,况且,可怜的船佬德压根儿就没有下到水里作这种活路的力气和经验。
船佬德在河岸上逆水行走,他面向没在河水里拉纤的裸体男人们,听着他们相互间配合默契,但很是剌耳难听的招唤,先前一直藏于心胸的对于纤夫的乐趣突然间寡淡了许多。河水流的是那样急,载满货物的木船是那样沉重,行走的又是那样缓慢。
香樟树河岸生长着无数漂亮的山花和野草,它们在暖风的吹拂中或者绿油油地惹人喜爱,或者红艳艳地招人迷恋,或者绽现五彩缤纷,引诱着成群的七彩花蝴蝶。只有小鸟儿飞得那样的自在,一忽儿掠过绿茵茵的田野,一忽儿蹦向高不可测的蓝天白云之上,一忽儿又在青绿的树林间蹿来蹿去,一忽儿成群结队地跃过香樟树河,在对岸做过一番游戏后,又结成队飞了回来。这些小精灵们成群的时候或者如一对夫妻恩恩爱爱,或者像祖孙三代亲密结合,或者如同父子情深意切,或者像母女亲昵相伴,或者似兄弟姐妹情同手足。这些精灵古怪的小生灵,又给船佬德这个贪玩的家伙带来了无穷的乐趣。
涉水拉纤的纤夫们总算回到了河岸,清凉的河水洗净了他们身上因为着力背纤而溢出来的臭汗,潺潺凉水渗进了他们发热的骨髓。岸上的温暖带给他们一时的兴奋,而飘过河面的清风又突然将他们裹挟,这些老江湖们不由打出一连串寒噤来。好在有沉重的纤索套牢在他们的肩头和脊背上,他们就是有再多的疲乏,也不能有片刻停歇,自觉地把冷水中的不适抛到九霄云外。他们的一双手收拢了纤索,身子像一条正在拉屎却又终于拉不出屎的老狗一样,四条腿儿在泥石地面上乱抓乱挠。一步一上向前头艰难挪动。 树和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