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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船渐渐多起来,湖面上的渔火也由极其稀疏的小红点点变得稠密如繁星,这些红色的火焰,烧得青色的湖面也绽现出一丛一丛红彩。慢慢地,红彩同湖水交合,平静的水面波光闪耀,闪耀的波光在同从天而降的曙光交合融洽,湖面又很快地五彩斑澜起来。这五彩斑澜像在跟尚是一脸严肃的天空打了一个媚眼,也像是与缀于天幕同时又藏于湖底的福星们在捉着迷藏争着趣。它一忽儿把湖水染成了一大片簇新的彩绸,一忽儿在长空的严肃脸面上涂上一把油彩,更是将渔夫的脸庞抹得红润漂亮,往捕鱼能手鸬鹚的身上披上了一抹彩色的纱巾。
渔船渐多渐远,渔歌也渐绸渐响渐亮,转而被渐渐清晰的曙色吞咽。
湖中如此激动人心的场面,可爱的小渔夫船家女德却一无所知。此刻,她正窝在暖和的木床上,“火龙袍”为她温暖着甜美的梦乡。她自己也没法记清楚,到底有多少回来到大樟树底下,也不知是怎样地就爬上了那棵参天的神树。这个幼小的生命,虽然靠着一种谁也猜测不出的神力,吸附在挺直参天的神树之上,却有如一只可怜的小小虫蚁。它经心经力的爬动,同参天神树的无限高度相比,简直是在组成一个天文数字一样的比值。
也许,小小生命力的不懈努力已经延续了相当的时日,这个可怜的家伙的梦想每一次延伸,她距离苍穹大地也同样地显得越来越远。但是,这个可怜的家伙离她要找到的终极目标,也就是那一对搁于大樟树枝节上的月亮小船,还是那样的遥不可及。从小没有了母亲,也没有了父亲的小东西,不知有多少次拮问过带大她的老尼姑,她的小生命应该从何而来,她对于自己生命力的启源竟有着胜于其他任何事物的兴趣。
老尼姑无一例外地告诉这条可怜的小虫儿,她是一个善良的老渔夫从大樟树枝节上的两个船形大木盆里检回来的,而且她的哥哥船佬德也同样来自那个为樟树港人景仰的神物。老渔夫借着一股神力攀爬山上大樟树,将两个可怜兮兮的小雌儿放进他平时用来装大鲤鱼的鱼篓里,而把船佬德那个死沉的大家伙抱于胸前,不知用了多少个时辰,才算是下到了他自己的渔船,就算是捡回了这么几条小命。
日后,当可爱的船家女德长大成人,渐渐地懂得了人世间的事体,进而为人妻子为人母亲为人祖母了以后,她又不知多少次对于自己年幼时的惶惑和疑虑进行了反思,有时就难于理解当时的那种可嘉的执着和不可思议。但是,在那个时候,这个可怜兮兮的小雌儿一直对于自己生命的来历有着种种疑惑而且为此产生过太多的神往。她攀爬大樟树时使出了喝凤凰楼僧粥的气力,回望脚底下的悬空之地,可怜的家伙有时会惊慌地惨叫起来。
这样的境况并不会持续太久,冥冥之中的神力会极力维持这条可怜虫儿的美梦继续向着无限的空间延伸,小家伙还在坚持着她一直没有能够完成的攀登。攀登中,她会听到一只可爱的小喜鹊的啼叫声,那小鸟儿自由自在地扑腾在大樟树的枝丫间,她灵巧的身子显得那样轻盈快捷,仿佛空中的一切都是由她主宰。她那光亮的羽毛像是被谁抹过了一层山猪油,亮闪闪的好看,而她头顶的羽毛象极了瞎眼睛太祖母的银发。她的小眼睛那个亮,小嘴儿那个尖,小爪儿那个细,小嘴儿哼出的小调儿那个柔,真个能够把船家女德这条小命儿给活活美死!
她多么希望能够一劲儿飞上去,将可爱的小东西抓进怀里亲呢个够!
渔火在沉静的香樟树湖里越聚越多,也越燃越旺。悬于天庭,也同样藏在深深湖底下的星星,再没有先前的力量,那种勉强支撑的神态,像是在疲乏的眼皮间搁下了一根细棍,以便抗拒不断袭击而来的睡眠。
渔夫的眼睛,在他们沾着清凉湖水的手掌的揩搓中渐渐变得清亮。松明火把燃起的青烟,一次又一次把这些靠着香樟树湖养家糊口的家伙给呛得一劲儿咳嗽。冷嗖嗖的湖风扑面而来,有时像是拿起来一把清凉湖水,为这些老是清醒不过来的家伙洗抹脏污不堪的脸面,渔夫们的蒙胧睡意就在这种剌激中受到冲撞。随着一连串呵欠声响过,渔夫们会突然发现,同缀于高天之上和湖水之下的颗颗福星们,再不是他们才出湖时那样闪亮耀眼。
也许,这时候天庭上的众神们,眼瞅着凡间这些在湖里讨食的鲁莽人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因为劳作而有了生存的希望,像是卸下了县于心中的重负。于是乎,天帝、诸仙,还有万世景仰的先贤,终于可以放下牵挂之心,安然消去整夜的疲劳。
当曙色在湖天之间绽现,东方天际上露出一抹巨大的鱼肚白色时,福星们才肯在天幕上和湖底里同时眨闪它们高贵的眼睛。这最后一亮也似是同有情人的妩媚一笑,笑过之后,它们突然间藏匿到奇妙的湖天秘处去了。
渔火继续燃烧,香樟树湖里讨食的可怜人儿总算将月牙儿形状的小木船摇到了他们自认的香樟树湖的湖心了,所有的木船儿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无限的湖水承托着这些轻如纸叶的渔筏,湖面上的波光在血色火把的照耀中那样绚丽夺目。湖风轻柔地抚动平静如绸的湖面,湖水受了清风的激荡,轻漫的波涛自远处缓缓而来,又缓缓地游向远处,总是带着热情,却又并不激越,仿佛受了神佛的陶治,是在向渔夫们敞开宽阔无限的胸怀。
一叶一叶的小船儿会在波涛的热情烘托中飘然摇摆,从渔夫长着硬茧的厚掌中解脱出来的桨楫,没有摆脱掉小叶偏舟的束缚,随喜了湖波的摇荡,正在作片段歇息。渔火还是嚯哧嚯哧地响,像在唱着一首没头没尾的歌谣。渔夫们放开了橹桨,心中亦平静如香樟树湖里的清凉之水,香甜的梦呓已在摇橹划桨中悄然逝去。嗖嗖的湖风吹散了挟裹全身的女人的温存,颗颗福星眨动的媚眼,带走了缠着脑子不放的瞌睡,他们的身心已全然归附到香樟树湖的无尽波涛中。
渔夫跪下身子,先是挨到小船儿的船弦边躬下硬直的腰背,双掌插进湖水里,捧起来香樟树湖里的清静之水,张开打鱼人的大嘴巴,尽可能多地吞吸下一大口湖水。渔夫并不将清凉的湖水咽进喉咙,只是充溢在偌大的口腔里,借着舌头的搅动,手掌从脸而上放开时,口腔里的水在滚动激荡。那双厚实的手掌再度插进湖里并又一次捧起清凉之水时,完成了洗漱任务的湖水被渔夫突然扑哧喷出,激响了宁静的湖面。
这会儿,一直兀立在船头的鸬鹚们,习惯性地从酣睡中醒悟过来,恋恋不舍地抛下缠绕着全身心的梦境。这是一些乖巧的家伙,它们清楚自己将要面临的使命,也学着主人的模样儿,把尖长的头伸进湖水里,开始洗脸嗽口。在这个即将到来的早晨,它们不得不大显身手,以勤劳之身来维系自己的生存,同时也帮可怜的渔夫们养家糊口。它们的生性在于从美丽的香樟树湖里取乐,追赶湖中无尽的或者大或者小的鱼儿,生来就是它们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乐趣,它们早已把同顽皮的鱼儿们的戏耍,当做美好生命的全部,做渔夫们的差使和奴才,也是它们今生之最大幸福。
清静之水洗去了渔夫的睡意,也洗去了他们对于温柔梦乡和温柔女人的牵挂,这可是渔家独有的规矩,称之为净手净面。净手净面之后,渔夫硬直的腰身再度挺起,稳稳地盘坐在小船儿的舱中,向着东方,闭住了眼睛,双掌合成十字,心中祈求天帝、王母、佛祖、观世音、先贤和自己的先人,恭请神灵们原谅自己的杀生之罪。渔夫会默默地念着每一个神圣的名字,称之为静心。人所周知,神明的佛是忌讳杀生的,却坦然容忍了这么些可怕信徒们为养家糊口而尽做血腥勾当,而且还心安理得地保佑他们顺风顺水,安居乐业,子孙发达,由此足见佛的仁慈、厚爱和无限宽大的胸怀呀!
可怜的船家女德还在继续她的美梦,她正在为自己不能攀得更快更高,因而没有抓上亲爱的小喜鹊儿犯愁呢!
天边的曙色越发亮堂起来,香樟树湖里的渔火渐显黯淡,渔夫的号子悠扬传来。 树和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