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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边是一个热闹的场所。女人们会一边吟咏哼唱,一边手脚颤动,她们的吟咏发自人的肺腑,用一种善良人才能感悟得到的语言,抒发着对于世事的忧怨和关乎人情的伤感。
在香樟树湖边缝网的女人中,就是最年长最灵智的,也不能够弄清楚,逗留在她们嘴边的香樟树湖小调儿到底源自何时源于何人。缝网小调儿一直是这群女人每天中必不可缺的功课,或许,她们缝织渔网时,那一双双灵巧却早已磨出了硬茧的手,是在编制一个个美好的人生梦想,因而才需要作无休无止的歌唱。
女人们还一定要把自己对于佛的崇拜,对于天帝和诸仙的敬仰,对于先贤的纪念,对于先人的祈望,融进到自己随意哼出的湖边小调之中。她们的吟唱,使这些连结着湖天的凄怨之音趋于完美,蕴含了天人合一的无穷之力,越是流传,越能在众多女子中朗朗上口。
船家女德学织鱼网的同时,也跟着女人们哼唱这种让人忧伤痛泣,最后又能心平气静的湖边小调。她是一个有着天生巧手的可爱女孩,算得是姐妹中间技艺长进最快的好手,不仅雇主缝人就会夸赞她的眼尖手快,早于她一年半载从艺的大姐姐与她相遇时,总要投以羡慕的眼光。此后不久,她织网的小技艺不再是同龄姐妹议论的主要话题,因为她跟随湖边老女人的哼唱渐渐地拉腔入调,源自她那圆润喉咙的声音,像是可爱的百灵鸟的歌唱。这个可爱的孩子,情动深处的时候,高飞于天空的大雁听到了必定要轻轻落下,沉睡于深潭的大红鲤鱼闻见时也一定会徐徐游来,它们都沉醉于她的吟唱。
船家女德长于吟唱,她把自己的梦幻中也放进这湖边小调儿里一道梳理,那是她听到的瞎眼睛太祖母和小喜鹊儿的眠歌。这些无穷的天籁之音的发丝,经由她灵巧的心,编织成为一条一条,一对一对,虽是无形无状。它们有时却又像美妙绝伦的麻花辫子,悬系于湖边女人们的胸前背后,勾住了她们收藏不露的灵魂,因而她们心系于香樟树湖而生根发芽。
到了晚上,完成了一整天劳作,船家女德同雇主家大姐姐和小妹妹们还有必做的功课,那就是在好心女人的屁股后面烧香拜佛念司命长老经。好不容易做完了这种例行的功课,大家才可以上床睡觉。
这个时候,船家女德同大姐姐和小妹妹们的戏耍玩乐更有着层出不穷的新鲜和没完没了的愉悦。每一个姐妹都有着太多的迷人故事以供大家享受,无论是天庭上的种种迷幻和神秘,还是关于地狱里的惩恶扬善,或者是人、鬼、妖、魔、怪之类的奇异传说,都能给这些活灵活现的小怪物们带来自娱自乐的欢喜,也能吓得这些小可怜虫儿惊惶失措,魂飞魄散。
这些故事必有她们没有经历过的惊骇,有时候,在情急之下,她们就会相搂着钻进被窝里半个夜晚也不敢言语,最后呼呼入睡。这样也好,她们会在可亲可怕的梦呓中迎来又一天美好的时光。
香樟树河时而宽阔无边,时而又狭窄如巷,那河水在湍急处会奔涌狂泄,到缓慢的地方又游若平湖。
船佬德一路看见奔流不息的河水总是被各种色彩的颜料浸染着,从而总是成就一幅又一幅梦幻中从没有见到过的五彩斑澜的画卷。
河水一会儿清明如镜,有意把河两岸青翠的高山和碧绿的田园,还有光赤着胴体的纤夫们倒映得清晰迷人。满载货物的木船浮动在如镜的水面,像是一个静中待动的活物,不知是哪样的一支巧夺天工的神手,有意无意在无垠的画面上留下的一次妙笔。
游玩于河中的鱼儿,都穿着五彩缤纷的花衣裳,似是要比较出来谁比谁更漂亮。这些灵巧的小生灵们,要么成群结队地钻进深厚的水草里,同河岸上的青山或纤夫们做着迷藏。要么就一对儿一对儿浮于清水中摇头晃脑游划,瞧那惬意的姿势,分明是在同河岸上的一切作着逗人的游戏。这些惹人怜爱的小精灵们,在游划时追逐着慢游不躁的木船,把它推起的波浪延续成无穷无尽的涟漪并甩向河的岸沿。
映照在河面上痴迷着的青山、轻轻游过的木船,还有这些赤裸着身体,背负着纤索,一边行走一边喊叫着小调的纤夫们,都在这画面上无拘无束地扭过来又扭过去。
哎哟,这样多么美丽和一幅山水画卷,宜人而能够收敛住人的灵魂。因为这些灵活的表现,画面更有了生命的气息。这一泓清明如镜的水面,有时又演动成为一个活跃着的舞台。
河水竟是那样绿得吸人。
只怕是河的上游哪一家染布的作坊里供养着一群懒惰的染布匠,因为受到过无端的猜忌和叫人没法忍受的虐待,他们对于东家早就怀恨在心。染布匠们一当找到了一个报仇雪恨的时机,就这样不吝工本地将所有的绿色颜料全都倾泄于河水之中,致使那宽阔无边,深不测底的一潭河水变得绿幽幽地可怖。
载货的木船在河面上的倒影不再是刚才那样清晰,绿色的水面印着它似走非走的动态只是隐隐约约。纤夫们走在河边,看着那映进河水里的田园和山石,像是一位才学艺的画匠,背着过分严厉的师傅偷偷摸摸的涂鸦。
鱼儿们时而浮出水面,又很快地倏忽不见了踪影。待到人攀登到高崖之上,回头来向着河中偷眼一看,禁不住不寒而栗。
河道渐渐接近两面高山相夹的地方,绿的色彩越来越浓,慢慢地河水变成了像是涂于水墨画中的青黛,远处的高山连着天幕映在河面上的倒影,成团成片成圈成点地像涂泼在青的画布上的重墨。雨蚀风剥的乌蓬船快要同河水溶成一体,乍一看它,不知是裸露于河面上的礁石,还是游浮在河中找不到家的老龟。河中少见鱼儿们的踪影,纤夫晃动在河面上的影子只是一些溅于图画边缘的模糊不清的墨点。河岸上绿茵茵的鲜草和各色野花那样的妖美无比,却再也难于在香樟树河里留下倩影,搏击长空的雄鹰不时朝纤夫们高声长啸。
高山扑面而来,峡谷就在眼前。这么一潭蓝墨青黛之水的一端,必是同澎湃激越之水相连续。就在这两面高岩相合的所在,像有惊天之雷撼动了千仞雪峰,一股白如瑞雪的水龙冲撞而来,它那排山倒海之势,惊天动地之能,让久涉水路的老纤夫们也瞠目结舌。
河水汹涌,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载重的货船虽然被纤夫们拼出老命往上背拉,由于受到直泄而下的浪涛的冲击,非但没能上行半步,而且越退越远。纤夫们竭尽全力的吼叫,但他们的吼叫声被滚滚波涛吞咽得无声无息。依惊涛飞溅而起的团团浪花,冲天而上,于半空中蹦跳而下,碎成了粉沫,消失在咆哮的浪涛里,眨眼间不知了去向。
这高山峡谷之处,就是纤夫们常说的鬼门关。每一个香樟树河里行船的纤夫都要在这个险恶的地方作出一轮抵死拚搏,更有不少雄气一时的威猛纤夫在这里命送阎罗。
纤夫们先是做了短暂的休整,同时也为闯过这鬼门关做下充分的准备。老纤夫头不由分说,要将船佬德往船上赶,其他的纤夫也都担心这个瘦弱的家伙一下水就会被惊天动地的浪涛吞没,从而做一个蛟龙峡的新鬼,就不约而同地催赶他走开。
船佬德不肯听信老纤夫的安排。他自下河以来,对于先前居于凤凰楼受人供养的生活不时有着痛心的悔怨,前段经过香樟树河边的悬崖陡壁时,他总会被老纤夫头虎着脸赶上船,或者放松了纤索只管跟着大家一起走路。
老纤夫们对他的关心,完全是出于对一个孩子的爱护,但船佬德心里面不由又生出在凤凰楼里被人供养的感觉来,他既然是在学着当纤夫,怎么着也要跟人家吃同样的苦,受同样的罪,他不应该在最紧要的当口为了自己而退缩。于是,他在老纤夫头捏着他的瘦弱胳膊,一手夺过他已经挂套到身上的竹篾纤索,执意要把他推出整装待发的队伍时,竟然委屈得大哭起来。纤夫们见船佬这么真切的样子,觉得这是个既气人又欢喜人的家伙,说不定还真是块拉纤夫的料,就只好听任了这个可爱的半大小伙子,但是,他们深知,听任了船佬德,并不是他们过蛟龙峡多了一份力量,而是在待会儿搏风击浪时更添了三分危险。 树和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