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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俩留下来,专意侍候北方佬和大礼两夫妻的一日三餐。
夫妻俩坚持说娘亲和妹妹是客人,总是争着做家务活,好让她们享点清福,一家人为这点小事老是小争小吵。
小礼倒没什么,整天到处乱跑图好玩。而做母亲的就呆不下去了,她还满是做事的干劲,却要被当成废人闲下来,到外面找人说话又听不懂,心里不由烦闷起来。
那一天,家里来了一个客人,大礼专意要小礼代她招待,这是北方佬的老战友,原是他的下级,才转业到青松镇,又做了老上级的部下。
小礼不敢怠慢客人,况且是姐夫的老部下,于是对客人周到热情,深怕有什么闪失。
上下级本是情同手足,说着可心的话,喝着可心的酒,不知道有多痛快。
那人走后,大礼问妹妹对他有没有意思,小礼先是一惊,转而一脸羞红,扑过来一双小拳儿直擂姐姐。
船家女德知悉了这事,径直对北方佬和大礼说:
“你妹妹在家乡定了亲了!”
大礼吃了一惊,瞪大眼睛说:
“娘,这大就定亲了?现在是新社会!”
母亲的倒是镇定,不紧不慢地说:
“娘又不稀罕旧社会,先定下嘛,合了政府的规定再办喜事,这还不成吗?”
大礼的心凉了半截,眼睛望着娘问:
“这么说妹妹还回桂花坝去呀?”
船家女德几乎是不加思索:
“谁说不回?”
大礼把目光转向了小礼:
“你个小东西,真定亲了,可别吓唬姐姐啊?”
小礼点了点头,耷拉下脑袋只管搓胸前的麻花辫子。
大礼先是冷着了半晌不肯出声,接着倒在床上横翻直滚,就似当年在父亲面前撒娇耍赖一样。
大礼没有放弃自己的努力,她当面锣对面鼓地跟母亲和妹妹说好话,发脾气,坚持着要母亲和妹妹遛在城里。
妹妹是有点动摇,可母亲却是铁板一块没得商量,水浇不进,火烧不化,坚持着要回桂花坝。
大礼还是同母亲发生了一场争吵,这成为她一生中最大的过错,也是她自以为对于母亲没有尽到孝心的遗憾。
大礼怪母亲是在毁妹妹的前程,小小年纪就在乡下定亲,定亲也算不得什么,结婚了都可以离呢!船家女德最不乐意听这话,气冲冲地对大女儿说:
“你妹妹定亲也是她自己愿意的,谁强着她了?她同那小造船匠还一起念过书,我不能悔亲!”
大礼说:
“谁让你悔了,是我妹妹悔还不成?娘,咱不回那桂花坝了行吗?”
小礼在一旁静观着事态的变化。船家女德没有任何的松动:
“她悔亲?她是点过头的!我们不能无情无义!”
北方佬早沉不下气了,笑着对岳母娘说:
“娘,桥归桥,墩归墩,咱欠人家的情可以报答人家呀,怎不能以身相许嘛,现在不是旧社会!”
船家女德没理会心爱的好女婿,冲着大礼说:
“你可以桥归桥,墩归墩,我不能够,要不是秀婶挡着点,娘现在被人专政也未必?”
大礼不以为然:
“专你什么政,咱家都被鬼子和鲁家害成那样了!”
船家女德倒是冷了一些:
“不专政,单说那只千手金观音像,就够我们受的!还有,当年不是秀婶她搭救你,你早只剩几根骨头敲鼓了!”
大礼终究没有辩过她的母亲。
船家女德没有等到在青松镇当上外婆,就先跟着小女儿回了桂花坝。
临走前,一家人约定好时间,去镇上的照相馆照全家福。
照相馆只一个,照相的人很多,大家只能依秩排着队。大礼坚持着要带母亲上理发馆,请理发师放下了老封建粑粑髻,剪成一个短发革命头。
母亲哪里愿意,她坚持着要保留粑粑髻,再三说:
“你爹都说我的粑粑髻最好看,新社会妇女解放了,我这点自由都没有?”
大礼不依不饶,非得让母亲改变发型不可。
母亲终于生气发火,她挣脱了大礼和女婿,径直从理发馆里逃了出来,不肯去照相了。
北方佬追上了母亲,说了太多的好话,母亲总算往回走。
当北方佬扶着她再去照相馆时,母亲生着气,总没有好的情绪,摄影师只得放弃。全家福没照成,大礼和北方佬只得再约时间。
但是,没等到照相的时间到,小礼和母亲就离开了青松镇。
这一次,大礼对母亲的惹怒,不仅仅是遗憾两个字了得。因为她惹到了母亲的痛处,老人家的粑粑髻,一直凝结着她们父亲对于母亲的深深爱意。
这是经历苦难与折磨的母亲铭心刻骨的,是她心目中的永恒,初涉人生的大礼怎么能理解得到呢!
要人命的是,因为这样的一次争执,母亲生怒而去,全家福没照成。原以为还有太多的机会,没想到,母亲一走竟然再也没有能够来青松镇。
并且,直到她追随敬爱的父亲而去,没有留下任意的一张照片,以致她老人家无数的后人,永远瞻仰不到这个观世音娘娘的尊容。
回桂花坝的途中,小礼和母亲又在樟树港停留了一天。
娘俩又专意去河湖的岔口,寻找当年逃难走过的路。这会,娘俩心平了一些,她们总算找到了河边的一个岩坎。母女俩一边左看右看,一边发着议论,娘说:
“好像是这里,这个岩坎像当年的一样?”
女儿说:
“好像是在这里,我从爹的怀里摔出来时看到一堵大岩坎?”
娘说:
“那就必定是这个地方了,你摔痛了还直哭叫,被我揪着嫩屁股给狠掐了一把!”
女儿说:
“娘,你下手好重,我痛得直滚眼泪,爹还骂你心狠呢?不过,我没再哭了,爹他把我搂得好紧,就怕跑快了我再从他怀里摔下来!”
娘说:
“你爹就知道心痛你们,看把你们给惯的,长这大了还娇气!”
女儿说:
“爹也心痛你呀,你不是说爹最爱你的粑粑髻吗?姐让你剪成革命头你还跟她较劲,闹得全家福都没照成,连姐夫的脸面也给伤了!”
娘不作声,只是用眼光东寻西找。女儿把视线从远处收回来,摇着着头对娘说:
“不是这个地方,爹抱我摔跤的地方没有大树,河面哪有这么宽啊!”
娘也被女儿的话给疑住了,一屁股坐下了说:
“只有靠爹显灵了,你个狠心的船佬德,只顾自己作善人,把你妹妹害得好苦啊,你不显灵你缺德!”
女儿说:
“娘,你怎么骂爹呀,爹他听得见吗?”
说着也凑到母亲身边坐下了。
天色近到黄昏,母女俩果然还没有找到那地方。她们穿行在河边的柳树林里,听着河水呜咽成泣,晚霞把河岔与湖面浸染得像火红的绸缎,那么飘飘然从遥遥天际伸展过来。
娘俩看天色已晚,相携着往回走,晚风吹过来湖面清新的湿气,人的脸面潮乎乎的。
这天晚上,正是一个月圆之夜,那无限银盘徐徐地从湖底里钻出来,同湖面上火红的水色相融洽,像一个动着的巨大圆宝。
圆宝渐升渐高,小礼陪着母亲到湖边散步,两人看着湖面近处远方的景色,听渔歌阵阵如潮。
母亲对女儿说着当年的人和事,忘记了时空流转,眨眼间已是浩月西斜,更深人静。
两人正待自湖边往旅馆返回时,天空突然黑暗如漆。刚才环身所有,倏忽消失,人一时被抛入到万丈深渊。母女俩端时大骇,小礼不由紧紧握住了娘亲的手。
两人正不知所措,陡然发现前边有万道金光闪现,可谓光彩夺目,转瞬间,那光彩逐渐凝聚起来,于湖边升腾起一座灿烂辉煌的佛像来。
母女俩一时傻了眼,瓷在那里进入到神界。那金黄色座佛慢慢地变幻,脸像越发柔和温润,身形开始高升,外露鼓出的大肚有所收敛,背后又伸展出柔润滑嫩的手掌,尖长五指颤动悠悠。
小礼大惊,心中喊道:
“千手观音,观世音娘娘!”
观世音娘娘的笑脸越来越清晰,她对着小礼开心微笑,清澈纯洁的眼里尽现慈爱,白里透红的脸颊正开出阳春三月的桃花。
同时,她的身姿像在拉长且越扭越柔,而伸展往外的纤臂玉手越来越多,越动越活,越活越灵,越灵越巧。
小礼紧拉着母亲的手,屏住了呼吸,两人像被施了定身法,一直挨到天明。 树和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