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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考试,来上课的学生也比平时多了些。訾岳庭开始习惯在每周四的课上寻找林悠的身影。
“艺术必须跟反叛挂钩吗?艺术首先是一个骗局。所谓的反叛,也只是展现给观众看的。自我的反叛,无需表达,因为表达也是一种欲望。杜尚、皮卡比亚、曼雷成为了美国‘反运动’艺术的核心,这里还要提到一个非常重要的艺术家,Kurt Schwitters……”
是的,学期过半,他的课题还在围绕着达达主义打转。
訾岳庭的目光从首排落到最末排,确认林悠今天没有来。
四点五十,訾岳庭提前了十分钟下课,“下周的考点我会发到群组里。”
学生都走完了,只剩助教留下在拷课件。走近时,訾岳庭闻到了一丝浅香。
“教授,我想买台版画机,有什么品牌推荐吗?”
“你要放工作室还是家里?”
“家里。”
訾岳庭问:“什么事想不开,要在家印版?”
助教笑说:“天热了,不愿意跑工作室。”
“普通市面上几百一千的版画机,都没什么实质区别。进口的,我看到好的发给你。”
助教点头,“那签到册还核对吗?”
訾岳庭收好电脑,“不用了。报名考试有多少人,就印多少份试卷。”
不必核对他也知道,报名考试的人数应该远远超过了报课的人数,而报课的人数,又远远超过了实际来上课的人数。这是当代大学现状。
不像别的选修课教授严格要求出勤率,訾岳庭对此管得很松,他的课一度被评为混学分的首选。他的确极少为难学生,但要从他手里拿到高分,也不容易。
离开学校,訾岳庭回了一趟市区的家,车子刚开进车库,手机就响了。
是王燃。
“我刚看到你的车。”
“嗯,回来拿点东西。”
“晚上住市区?”
王燃音调微微上扬。此中含义,彼此心照不宣。
这是他们之间既定的邀约暗语。
訾岳庭答:“不住。”
电话那边的王燃兴致淡然,转移话题,“我在准备个展,有没有时间帮我写段引言?”
訾岳庭在倒车,延滞了一会儿才答:“我写不太好吧。”
王燃哼,“和你睡过就不能请你写东西了?我按行价付钱,不赖账。”
訾岳庭一时没话说,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王燃的说话方式,但乍一听,还是有些硌。
车库的信号略差,訾岳庭停好车,没动副驾上的公文包,只摸出了家门钥匙。他用钥匙的锁尖摁电梯,“宁远鹏应该很乐意帮你写。”
“是我说的不够明白,还是你装听不懂?这个展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我想让你写,一句话的事情,你别那么好心帮我考虑别人。”
王燃一贯说话直来直往,从不拐弯抹角。有时候,直接是件好事,但有时候,又显得略欠情趣。訾岳庭摁了下眉骨,进电梯前问:“是什么主题?”
终于磨得他松口,王燃微微有些得意,“我的作品你都看过,你说什么主题?”
王燃挂了电话,在旁听到全程的宁远鹏评价了一句,“你跟他说话的口气,就像在撒娇。”
王燃不以为然,“我跟谁都这样。”
宁远鹏思考了一下,“还是不太一样的。”
在宁远鹏看来,王燃跟他在一起时,感觉像是兄弟,跟訾岳庭在一起,倒像个小女人。
他们三个是同系同工作室出来的。现实点说,就是一个陶瓷窑烧出来的物件,各自最终成色如何,全看进去时是个什么坯,出来后是个什么造化。
在学校的时候,訾岳庭是当之无愧的大师兄,和所有天赋型选手一样,自带光环,踩在浪尖上。
只是谁也想不到,当初最叛逆,也被寄予了最多厚望的那个人,最后却选择了最平庸的一条路。
王燃翻下遮光板,看了眼镜子里自己的脸,“我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
宁远鹏点头。
她喜欢訾岳庭这件事,从大学到现在,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
王燃感慨,“唉,可有的男人偏不吃这一套。”
宁远鹏费解,“这么多年了,难不成他还想着肖冉?”
王燃对此不置可否。
訾岳庭刚和肖冉分开的时候,王燃不是没试过趁虚而入,然而进展仅止步于炮友关系。甚至可能在他看来,连炮友都算不上。
前两年,訾岳庭开始到处物色房子。锦城算得上是一线城市,房价一天一个样,人人都想往中心城区搬,大屋换小屋。而他却要找偏僻的,安静的地方。
理由很简单,他说听着城市的声音,晚上睡不着觉,也不喜欢高楼。
王燃觉得自己就没看懂过他。
不管是年轻时的特立独行,还是现在的随波逐流,他总是在做和大众思维相背的事情。
在所有人都觉得他不会结婚的时候,他结婚了。在所有人都认为他会走独立艺术家这条路的时候,他选择了一份枯燥稳定的职业,从未回首。
这个人,好像天生就钟爱逆行。
但这么多年,王燃都没放弃,是因为她相信一件事情:能改变男人的只有女人。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都想看螃蟹竖着走一次,不撞南墙不死心。
訾岳庭回到荷塘月色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入园门禁没有像往常一样放杆,保安拿着本子走过来,“要登记。”
“住户也要?”
“对。”
訾岳庭做完登记,隐约觉得有些奇怪。
汽车穿过窄径,迎面开过来一辆救护车,訾岳庭减速避让,见认识的邻居牵着狗在路边闲聊,便摇下窗户问:“怎么回事?”
邻居答:“前两天不是有个女高中生在网上留了遗书,然后就失踪了吗?尸体在湿地公园里找到了,警察和搜救队都来了,这不,救护车刚拉走。唉,也不知道有什么想不开的要轻生……”
訾岳庭并不知道这件事,他平时很少关心社会新闻。
车子经过家门前,訾岳庭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往荷塘月色的方向开。
越靠近事发地,聚集的人越多。岸边拉起了警戒线,警察手持电筒,还聚着没走。
漆黑的岸边,老戴在喊,“林悠,你视力好,看看那是不是书包?”
强光手电筒打在湖面上,林悠顺着亮斑看去,确实有一个浅蓝色的浮物挂在了芦苇草中。
老戴朝后头的人问:“有没有杆子?找根长杆把它勾过来。”
辅警说:“戴哥,现在上哪儿找这么长的杆子?这么晚了,要不就算了。”
“是啊,不行就做个记号,明天让专业的人过来捞。”
“……这湖水得有四五米深吧?”
林悠盯着幽静的湖面,没打断他们的讨论,只是冷不丁说了句,“我想起了个故事。”
“什么?”
“刻舟求剑。”
老戴心想,她还有点冷幽默。
湖岸边卷起了风,方向毫无规律,有要下雨的趋势。
六月是锦城的雨季,气象台连续几天发出了雷暴天气预警。
林悠说:“如果晚上下雨,明天肯定就捞不着了。”
年纪稍长一些的辅警说:“就是捞不着,我们也算尽人事了。咱都是旱鸭子,都不会游泳,总不能下水里去捞吧?”
这话倒是不假。从三天前接到报警到现在,他们就没歇过,各路人马加班加点,追踪女学生的活动轨迹,排查寻访找人……最后终于锁定了失踪地点在湿地公园附近,可还是晚了一步。
找到尸体的时候,说不泄气那是假话。
冰凉的雨点打在脸上,还真下雨了。老戴仰头看天,正犹豫着是否要收队,岸边的林悠突然开始脱鞋。
“你干嘛呀?”
“我会游泳。”
“这湖里的水不干净,哎呀……”
老戴话还没说完,林悠一脚已经踩进湖里了。
岸上的辅警都看傻了眼,“这女娃确实莽……”
锦城不靠海,川西坝子,会游泳的人不多。
但马草塘派出所里,也不是没有游泳好手。沈一安就会游,听说上学时还参加过游泳比赛,拿过奖。但赶巧沈一安今天去市局汇报工作了,没跟他们一块儿来现场,只剩一群旱鸭子在这干着急。
老戴大家在岸上用手电给林悠打光。天倒是不冷,上个月起全所就换上了夏季制服,一天下来汗流浃背。主要是摸不准水深,天又黑,换作男人也轻易不敢下水。
芦苇荡离岸边也就五六米远,会水的话,游过去轻而易举,只是刚过完春天,芦苇生得密,在水下,林悠的衣服被划拉了一下。
捞起书包回到岸上时,雨已经下起来了。老戴从车上拿了条应急毛毯给林悠,“这基本能确定是自杀了,没必要这么折腾……”
这次的案件和普通的人口失踪案不同。死者生前发布了社交网络,曾发出过想要轻生的文字内容。最开始报案的,也是网友。网警追查了账号的ip地址,确认用户是锦城本地的在校高中生,发过动态后再没去上过课。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派出所马上开始了侦破工作,通过查询学校周边道路的监控发现,死者放学后背着书包一个人走到了湿地公园附近,之后便再没有出现在监控里。
女孩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是典型的留守儿童,寄住在亲戚家里,他们大约现在还不知道女儿已经去世的消息。
林悠虽然身上狼狈,但眼神很坚定,她裹着毛毯说:“检查过书包里面的遗物再定论也不迟。”
老戴算是发现了,这丫头身上有股子蛮劲,根本不像外表那样温顺柔软,绝不是好惹的。他叹气,“那是沈一安不在,他要在肯定得拦着你。”
林悠的头发在湖里没怎么湿,反倒上了岸被雨水浇了一通,打了个哆嗦,“我没事,回家洗个澡就好了。你们先把东西送去鉴定科吧。”
訾岳庭开着车窗,在荷塘月色绕了一圈。六月的天,连空气都是湿漉黏腻的。夜空响了一声闷雷,预示着雷雨将至。
夜深了,岸边该散的人都散了。迎着突然降临的狂风疾雨,訾岳庭回到了家,远照灯打在雪白的车库门上时,他飞快地踩了一脚刹车。
因为雨檐下蹲着一个人。
雨水像开阀泄洪般哗哗地往下浇灌,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打得飞快,訾岳庭花了几秒钟看清车前的人是谁,第一反应便是拿出遥控打开车库门,然后拿伞下车。
林悠抱着手臂站起来,浑身湿透地站在他面前,问:“我能进去洗个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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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虎狼之词。
另,本文没有女二,出现的女性角色都不构成威胁。 荒庭春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