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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四章 电梯（机械装置）2

　　有时他想象公寓大楼如同一座冰山，各楼层和顶楼是冰山露出水面的部分。地下室的第一水平面以下为浸没部分：台阶叮当发响的螺旋形楼梯，长长的铺地砖的走廊，铁丝罩套着球形照明灯，用死人头像和镂花模板题名的铁门，铆合护板的起重机，装着巨大的不动的螺旋桨的通风口，镀金属处理的帆布消防管道，如同树干一样粗，接在直径一米的黄色阀门上，挖在岩石里的圆柱形井，水泥隧道，分段装了毛玻璃天窗、壁凹、贮藏间、避弹所、装甲门保险室。

　　再往下可能是机器的轰鸣，时时红光闪亮的地基。细长的管道通向大厅，如大教堂那样高大的地下大厅，拱顶里有许多铁链、滑轮、电缆、管道、下水道、工字梁以及固定在油腻发亮的钢千斤顶上的平台，管道和槽钢框架形成巨大的脚手架，顶上穿着石棉衣的人，套着梯形大面罩，正射出强烈的电弧闪光。

　　再向下，可能有筒仓、仓库、冷藏室、催熟室、邮件分拣中心和调车场、扳道房，拉着敞车、平台、铅皮车厢、集装箱、油罐车厢的蒸汽火车头，堆满货物的站台：一堆堆热带林木木材、一包包茶叶、一袋袋大米、堆成金字塔状的砖和顶砌石、成捆成捆的铁丝、拉丝、角铁、铁锭、一袋袋水泥、各种桶、绳子、手提油箱、丁烷煤气罐。

　　更远处，可能有堆如山高的黄沙、沙砾石、焦炭、炉渣、石渣，有混凝土搅拌机、渣堆和用橙色聚光灯照明的矿井，有贮油罐、煤气厂、热电厂、石油钻井架、水泵、高压电线杆、变压器、高炉炉身、高耸着许多管子的锅炉、手柄和计数器。

　　还有拥挤的跳板码头、桥式起重机、大吊车，缆绳如神经一样绷紧的绞车运送着镶面木材、飞机马达、演奏钢琴、化肥、大包草料、台球桌、收割机、轴承、整箱肥皂、沥青桶、办公室家具、打字机、自行车。

　　再向下，是闸门和水池系统，行驶着满载小麦、棉花的船队的运河，通行着装货卡车，装着前蹄踢蹬的黑马的畜栏，圈着咩咩叫的绵羊和肥母牛围栅的公路车站，堆满了水果和蔬菜的木条箱，圆盘形格律耶尔干酪和萨尔特省与马耶讷省产的上等奶酪堆积如山，成串的挂在肉钩上的眼睛呆滞的半片牲口，各种盆盆罐罐，上了瓶套的长颈大肚瓶堆积如山，一箱西瓜，橄榄油桶，盐水桶，巨型面包铺，伙计光着脊背，穿着白长裤，从烤炉里取出火烫的铁板，上面烤着上千个葡萄干面包，巨型厨房里如蒸汽机一样大的大盆里正把上百块肥油炖肉倒入长方形大菜盆内。

　　再向下，矿道坑内，瞎眼老马拉着装了矿石的小车，戴着头盔的矿工慢慢向前行进；用浸透水的厚木板支撑的小巷漏着水滴，小巷直通闪亮的机器，机器下方汩汩流着黑水；平底船，空桶运输的平底小船在这黑暗的水池里航行，船上装着磷光闪闪的生物，不停地把装着脏衣服的篮子、一大堆餐具、背包、绳子封口的纸盒，从此岸运到彼岸；装着娇弱的绿叶植物的箱子、乳白色浮雕、贝多芬的模塑品、路易十三式样的椅子、中国大瓷花瓶、画着亨利三世和正在玩比尔包开球的嬖幸的挂壁画图样、放着灭蝇纸的悬挂架、花园家具、整筐橘子、空鸟笼、床前小地毯、热水瓶。

　　再向下，又出现各种管道错综复杂，地下通道，阴沟的迷宫，污水干管，小巷，黑石护壁窄小的下水道，无扶栏的楼梯高出污水面，完全是栅板，后院，门洞，人行道，死胡同，通道组成的一个迷宫式地理图，一个城市各区、各县、各地段的垂直的、地下的组织；臭气熏天的鞣革车间的城市，皮带负重过多的机器在呻吟，皮革和毛皮堆在一起，还有装着棕褐色物体的桶；拆卸工的仓库，堆放着大理石和仿大理石的壁炉、坐浴盆、浴缸、生锈的暖气片、受惊的裸体仙女像、路灯、公共长椅；堆着破烂垃圾的城市，破铜烂铁、破床、破衣服、儿童车车架、战地服、旧衬衫、腰带、别动队员的服装、牙诊所转椅、旧报纸、眼镜架、钥匙圈、背带、盘托儿形音乐盒、电灯泡、喉镜、曲颈瓶、侧瓶口的小瓶、各种玻璃制品；酒市场，打碎的长颈大肚瓶和瓶子、塌陷的桶、大圆罐、大盆、装酒瓶的柳条篮；清洁工人的城市，倒翻的垃圾桶，撒出剩奶酪块、沾油的纸、鱼刺、刷锅水、吃剩的意大利面条、旧绑带，黏糊糊的推土机永无止境地卸下的无数垃圾，洗衣机残骸、水泵、显像管、旧收音机、没有衬的长沙发；这也是行政的城市，挤满穿着浆洗讲究衬衫的军人的司令部，他们在世界地图上移动小旗的位置；陶瓷太平间里陈放着怀念故乡的强盗和睁大双眼的苍白的淹死者；许多穿着灰色罩衣的官员在档案馆整天查阅身份证卡片；电话总局的通晓各种语言的接线员成排坐着，有数公里之长；电传打字机室的机器噼噼啪啪响，计算机每秒发出一长串统计数字，工资单、库存卡片、财产清算表、清单、发票、空白栏目；碎纸机和焚化炉永无止境地处理掉过期的表格，放在棕褐色文件夹中的剪报，用紫墨水书写、笔迹纤细的黑帆布精装簿册。

　　在最底层，一个四壁烟炙的空洞，一个污水和泥塘的大坑，一个牲畜和幼虫的世界，拉着动物骨架的没有眼睛的生灵和鸟身、猪身、鱼身的凶恶妖魔，干枯的尸首，带着泛黄皮肤的骨骼像一个活人一样站着，以及发呆的独眼巨人穿着黑皮围裙，他们的独眼用镶嵌在金属内的蓝玻璃罩着，在铁匠铺里用巨大的青铜锤敲打着闪闪发光的盾牌。 人生拼图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