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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章 德博蒙4

　　一间浴室，地面铺着奶油色大方砖。墙上贴着塑料花墙纸。浴室除了一套卫生设施，没有什么装饰性家具，只有一张雕刻铁架小圆桌，桌面是纹理大理石，四周环绕着类似帝国时代式样的青铜柱廊，桌上放着一盏紫外线灯，特别丑陋的现代派作品。

　　一个旋转式木衣架上挂着一件绿缎室内便袍，衣服背面绣着一只猫影以及象征扑克牌黑桃的图案。贝阿特丽丝·布雷台尔认为她外婆还常穿的这件室内便袍曾是一位美国拳击运动员卡特·斯佩德比赛时穿的浴衣，他和她的外婆可能在他在美国比赛时相遇，他可能是她外婆的情人。安娜·布雷台尔完全不同意她的说法。20世纪30年代确实有一位美国黑人拳击运动员叫卡特·斯佩德。他的比赛生涯极其短暂。1929年，他获军内拳击赛冠军，便离开军队当了职业拳击手，但是连续被吉恩·滕尼、阿尔·布朗和即将告别拳坛的杰克·登普西击败。因此，他重返军队。他不太可能出入与维拉·奥尔洛娃相同的社会圈子，即使他们相逢，这位具有顽固偏见的白种俄国女人也决不会投入一个黑人的怀中，尽管他是一位漂亮的重量级运动员。安娜·布雷台尔的解释不一样，但是也掺杂着关于她外婆的爱情故事的传说。这件室内便袍可能是她的一位情人，纽约卡桑中学的一位历史教员阿诺德·弗莱克斯纳送的礼物，他写过一篇十分精彩的论文——《塔韦尼埃和夏尔丹的旅行：兼论从斯居代里到孟德斯鸠的作品中看到的波斯在欧洲的形象》，他还署笔名发表了带黄色情节的侦探小说——《皮加勒凶杀案》《安卡加炎热的夜晚》等。他们可能在俄亥俄州辛辛那提相逢，那时维拉·奥尔洛娃正受聘在歌剧《后宫诱逃》中演唱布隆黛的角色。安娜除了提到他们之间的两性相吸之外，认为猫和黑桃是直接影射弗莱克斯纳最著名的小说《萨拉托加的第七起枪击案》，它叙述了在赛马场行窃的一位扒手的故事，由于他的灵巧和机智，人们称他为“猫”，后来他不由自主地卷入对一件犯罪案件的调查中，并且凭着他的小聪明破了这个案子。

　　德博蒙夫人并不知道她俩的解释，她本人对这件便袍的来历也从未做过任何说明。

　　浴缸沿很宽，上面足以放些小瓶之类的东西，现在上面还放着一顶天蓝色凹凸花纹的橡胶浴帽，一个钱包形梳洗用品袋，是用粉红色海绵状材料制成的，口上系着一根编织小绳，还有一只闪亮的金属盒子，平行六面体形状，盒盖上的一条长缝中露出一截手巾纸。

　　安娜·布雷台尔趴在浴缸前的一条绿色浴巾上。她穿了一件白色细麻布睡袍，下摆撩到背脊中央；因蜂窝组织堆积而满是条状瘢痕的屁股上放着一个电热振动按摩垫，直径约四十厘米，垫面是红色塑料布。

　　贝阿特丽丝比安娜小一岁，细高挑儿的身材，而安娜却又矮又胖，全身都是肉。安娜一直为自己的体重而操心，为自己规定了严格的饮食制度，可是从来没有坚持到底的勇气。她试验过的减肥方法不计其数：洗泥浴再穿不透气的紧身衣，洗芬兰式蒸汽浴再用引起食欲减退的药鞭笞打，扎针灸再进行顺势疗法，药球练习、室内体育锻炼、高强度步行、跳脚、拉弹簧拉力器、练双杠以及进行各种高强度的训练后再试各种类型的按摩，包括使用马鬃手套、西葫芦干、黄杨木杖、特制肥皂、浮石、明矾粉、龙胆酒、人参、黄瓜加牛奶以及粗盐块等。她现在正试用的方法具有其他方法都没有的优越性能：她可以同时进行其他活动，每天她用电靠垫不停地按摩肩部、背部、胯骨部、臀部、大腿、肚子等部位七十分钟，她利用这段时间总结她的饮食制度。她身前放着一本《常用食品热量表》小册子，表上用特殊符号标出的食品显然是应该避免食用的，她正把这类食品的数据——菊苣20，榅桲70，小鳕鱼80，牛腰肉220，葡萄干290，椰子620——和她头天大吃大喝的食品的数据进行比较，她把这些食品的热量确切数据抄在一个专用的小本子上：

　　茶（不放糖，也不放牛奶） 0

　　一杯菠萝汁 66

　　一瓶酸奶 60

　　三块黑麦饼干 60

　　胡萝卜丝 45

　　两块羊排骨 192

　　笋瓜 35

　　鲜山羊奶酪 190

　　榅桲 70

　　鱼汤（不放面包皮，也不加有辣椒的蒜泥蛋黄酱） 180

　　新鲜沙丁鱼 240

　　青柠檬拌水蔊菜 66

　　圣纳克代尔干酪（奥弗涅地方产） 400

　　欧洲越橘冰激凌 110

　　共 1714

　　除了圣纳克代尔干酪以外，以上统计她进食的食品还是比较合情合理的，只要她没有故意漏写。安娜确实一点儿也不差地把她早、中、晚三餐吃喝的食品都写上了，但是她没把在三顿正餐之间四五十次从冰箱、食柜中取出的食品计算在内，她一刻不停地吃喝以平息她永远不能满足的食欲。她的外祖母、妹妹和在她们家中干了二十多年的拉菲昂特太太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她偷吃东西，她们甚至每天晚上把冰箱里的食品全部取出，把一切可以吃的东西都放进有挂锁的柜子里，但是都没有效果。安娜·布雷台尔找不到吃的东西就会大发无名怒火，然后到咖啡馆或朋友家去满足她那不可抑制的过盛的食欲。然而，最最严重的还不是安娜在正餐以外吃东西，有些营养学家认为这也是有益的，而是她正餐时无可指责地严格遵守饮食制度，而且让外祖母、妹妹也和她吃得一样，可是一走出餐厅，她就极为随便。她不允许正餐时桌上放面包或黄油，也不允许放被认为是中性的食品，例如橄榄、褐虾、芥末或波罗门参，可是半夜里她起来毫无顾忌地大吃麦片（350）、涂黄油的面包片（900）、巧克力（600）、夹心奶油圆球蛋糕（360）、奥弗涅霉干酪（380）或油浸金枪鱼（300）。事实上，她总是不停地吃东西，她右手在计算食品的热量聊以自慰，左手却拿着一只鸡腿在啃。

　　安娜·布雷台尔只有十八岁。她和妹妹一样在学习上颇有天赋。贝阿特丽丝翻译成绩优秀——高中总会考时希腊文名列第一——她打算学古代史，可能学考古学。安娜擅长理科，十六岁中学毕业后以第七名一次成功地考取了法国高等工艺学校。

　　1967年，安娜九岁时就发现自己具有工程师的天赋。那年有一艘载有一百零二人的巴拿马油船“阿尔瓦的白银峡谷号”在火地岛附近沉没，由于大西洋南部和威德尔海有强烈的暴风雨，收到的信号不清楚，无法确定遇难船的方位。整整两周时间内，阿根廷海岸守备队和智利民间救护队在附近海域的船只协助下，在霍恩角和拿骚湾的无数小岛之间搜索。

　　安娜每天晚上十分激动地看报纸上有关搜救的报道；由于天气恶劣，搜救工作十分缓慢，一周又一周过去了，寻找幸存者的希望越来越小。当一切希望都破灭时，各大报刊开始报道救生工作人员在极为困难的条件下尽了最大力量设法救出幸存者，赞扬了他们的无私精神；但是有几家报刊的评论员文章指出，对这次灾难负有真正责任的不是恶劣的天气，而是因为火地岛乃至全球没有一台足够强大的能在任何气象条件下收到遇难船只呼救信号的电波接收器。这种看法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安娜看了这些文章后，从报纸上剪下来，贴在一个专用的本子里，后来她用这些材料在班上做了一次演讲（她那时是六年级学生），从此她下决心要建造一座世界上最大的无线电接收塔，装有八百米高的天线，命名为“布雷台尔塔”，可以收到方圆八千公里的所有电讯。

　　一直到十四岁，安娜在课余时间的主要精力都用在设计这座接收塔的图纸上，计算塔的重量、耐力，核算接收范围，研究它的最佳位置——库尼亚的特里斯坦，克罗泽特群岛，邦蒂群岛，圣保罗岛，玛格丽特-特雷莎半岛，最后选择了马达加斯加南部的爱德华王子群岛——条分缕析地设计着这座灯塔如果修建成功将可能完成的种种惊人的救护工作。这个神奇的意象，这座想象中浮现在印度洋上茫茫大雾中的纺锤形铁塔，使她对于物理和数学的兴趣得以充分发展。

　　几年里，她埋头钻研，足不出户，可是卫星电讯的发展中止了她的计算。她只留下一张刊登在报纸上的照片：那时她十二岁，站在她用六个月时间制作完成的一架模型前。那是一个轻巧的金属结构，是用胶水把两千七百一十五根电唱机钢针黏结而成的，高两米，像花边一样精致，像舞蹈演员一样苗条，模型顶端还装有三百六十六个抛物线形的微型信号接收器。 人生拼图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