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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温克勒3

人生拼图版 [法] 乔治·佩雷 4594 2021-04-05 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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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 温克勒3

  加斯巴尔·温克勒套间的第三个房间。

  在床的对面,靠窗的墙上原来挂了一幅温克勒最喜欢的正方形绘画,就是画着三个穿黑礼服的人在候见室里的那一幅。其实那不是一幅画,而是一张经过加工的照片,是从《小画报》或《戏剧周刊》上剪下来的。这是音乐剧《幻灭的雄心》第三幕第一场的一张剧照。剧本是个叫保兰·阿尔福的人写的,笨拙地模仿亨利·贝恩斯坦,主角由马克·高乃依扮演。剧照上表现的正是主角的两位证人在决斗前半小时到他家里找他的情节,后来他在决斗中死去。

  这张照片是玛格丽特在一个旧书摊的箱子里翻出来的。当时在奥德翁剧院的连拱廊下有不少旧书摊。她把剧照贴在一张画布上进行修整,涂上油彩,再配上镜框。在他们搬来西蒙-克鲁贝利埃街公寓时,她把它作为礼物送给了温克勒。

  在全楼的所有房间中,只有这个房间给瓦莱纳留下最深刻的印象。这是一间宁静而又沉闷的房间,里面放着一张床脚特高的深色木床,床上铺着一条浅紫色的棉被,螺旋形木头书架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窗前摆着一张玛格丽特工作的大桌子。

  多少年以后,瓦莱纳再来到这个房间,仿佛又看到玛格丽特正用放大镜仔细端详一只威尼斯纸箱上优美的阿拉伯式装饰图案和凸起的花饰,或正在小巧的象牙调色板上调色。

  她天生丽质,矜持,身材窈窕,皮肤白皙,脸上有雀斑,面颊稍瘦,有一双灰蓝的眼睛。

  她是一位细密画家,但很少创作,她更喜欢临摹或根据已有的资料作画。例如温克勒为巴特尔布思做的拼图板样品,就是她根据《旅行家日志》上的铜版画绘制的。她擅长在怀表上、在鼻烟壶里,或在装微型祈祷书的盒子盖上画场景画,能完美地表现出各种细节,有时也为客户修绘鼻烟盒、扇子、糖果盒或纪念章。她的顾客主要是私人收藏家,古玩商人,想复制有名瓷器(“从埃及归来”或“马勒梅松”两种式样)的瓷器商人,请她在放头发的项链坠子里画一张心上人的肖像(大多是根据一张来路不明的照片)的首饰商人,请她修复浪漫派版画缘饰或日课经插图的艺术书商。

  她的细心、稳重、灵巧,都是无与伦比的。她能在一个4厘米×3厘米的小平面上画一幅完整的风景画:白云蓝天,远处微微起伏的山峦,山坡上的葡萄架,一座城堡,两条交叉的公路,一位红衣骑士骑一匹枣红马在公路上驰骋,一处墓地里站着两个背铁锹的掘墓人,一棵柏树,几棵橄榄树,一条河,两岸种着杨树,河边坐着三个渔翁,河中间一条小船上坐着三个特别细小的白衣人。

  她能在一枚镌有徽纹或姓氏首字母的戒指的光洁平滑的珐琅面上画上谜一样的风景画:在晨光熹微的天空下,一个冰冻的湖;岸边带霜的草丛里有一头驴在嗅一棵老树的树根;树干上挂着一盏灰色的灯笼;树枝上有一个端端正正的空鸟巢。

  这位少妇工作起来那么精确,那么有分寸,奇怪的是她平时有一个无法改正的毛病:杂乱无章。她的桌子上总是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各种杂物,有些甚至是毫无用处的东西:信件,杯子,瓶子,标签,笔杆,盒子,火柴盒,零钱,圆规,照片,剪报,邮票,活页纸,从记事本或日历上撕下来的纸头,一个信件袋,橡皮,大头针,曲别针,烟盒,钥匙,用来调色的半球形小碗盅和小杯子,等等……

  只有一只猫在这堆东西上走动,又不会把这堆东西弄塌。加斯巴尔和玛格丽特有一只猫,一只棕红色雄猫,他们起先叫它勒鲁,后来叫它加斯东,后来又改叫亲爱的皮皮,最后叫它里皮皮。它最喜欢在桌上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上走来走去,然后舒适地睡在上面,否则就趴在女主人脖颈上,四个爪子懒洋洋地下垂。

  有一天,玛格丽特告诉瓦莱纳她是怎样遇见加斯巴尔·温克勒的。那是1930年11月的一个早晨,在马赛的布勃街一家咖啡馆,离圣夏尔兵营和军火库不远。外面下着寒冷的细雨。玛格丽特穿着一件灰色连衣裙,套着一件黑色雨衣,腰系着一条宽皮带。那时她十九岁,刚回到法国,一边站在柜台前喝一杯浓咖啡,一边看着《马赛最新消息报》上的招聘启事。咖啡馆老板拉布里格,一个毫无幽默感的人,正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一位军人,看来这位军人不打算为他的一大杯牛奶咖啡和涂黄油的面包付账。

  这位军人就是加斯巴尔·温克勒。咖啡馆老板确实没有看错,古特曼先生去世后,他的徒弟处境艰难,他刚十九岁,虽然很熟练地掌握了好多手艺,但是没有一项正式职业,没有一点儿社会经验,既无住房,又无朋友,也没有家。他被房东从古特曼在夏尔尼租的小房子里赶出来,回到拉菲尔泰-米龙,这时他才知道:父亲已在凡尔登战役中牺牲;母亲改嫁给一个保险公司职员,迁居开罗;比他小一岁的妹妹安娜刚结婚不久,嫁给了巴黎的一位铺瓷砖工人西里尔·伏尔第芒,住在巴黎十九区。1929年3月的某一天,温克勒生平第一次步行到首都。他在十九区认真地找遍了各条街道,到每个他遇见的铺瓷砖工人家里去打听他的妹夫西里尔·伏尔第芒。可是他没有找到,走投无路,只好从军。

  他在离西班牙殖民地摩洛哥不远的布若鲁和巴非都之间的小堡垒服役了十八个月。这十八个月里,他除了刻玩九柱戏用的小木柱以外什么都没干。兵营里有三四百人,因此他忙得很。玩九柱戏总比打仗好,至少不会缺胳膊少腿。

  他头天刚从非洲回来。在坐船途中,他赌博把身上的钱全输光了,分文不剩。那时玛格丽特也没有找到工作,但她还是拿出钱来替他付了咖啡和面包的账。

  几天以后,他们结了婚,夫妇双双来到巴黎。刚开始,日子过得很艰苦,不过他们还算走运,很快就找到了工作。温克勒到一家玩具店干活儿,正好快到圣诞节了,玩具店里生意兴隆,应接不暇。不久,玛格丽特也在一位专门收集古代乐器的商人那儿找到活儿干。商人要她根据古代资料修饰一把斯频耐琴,据说这把琴曾经属于尚皮翁·德尚博尼埃。商人让她修饰琴盖,在模仿细木镶刻的叶子、花环和绠带饰之间画两个人像:一个是矫饰的青年男子,侧身四分之三,戴扑粉假发套,穿黑礼服、黄背心,戴白色花边领带,肘靠着大理石壁炉,站在半拉开的橙红色窗帘下,从露出的窗子可以看到外面的栏杆;另一个是一位漂亮的少妇,微胖,棕色的大眼睛,绯红的双颊,也戴扑粉假发套,系着玫瑰红色绸带,插一朵玫瑰花,白色平纹细布头巾柔细轻薄,上衣袒胸露肩。

  温克勒两口子搬进这所公寓不久,巴特尔布思邀请他们和瓦莱纳一起吃晚饭,于是他们相识了。初次见面,瓦莱纳就被这位温柔爱笑又纯真的女人迷住了。他喜欢她把头发拢到后面去的姿势,喜欢她每次作画时充满自信的优雅的神态。她用细如发丝的画笔在一只眼睛里勾画一条极为纤细的绿色阴影时,总是先用左肘撑着身子。

  她从来不对他讲述她的家庭,她的童年,也从不提起她旅行的事。只有一次,她告诉他,她在梦中又见到了少女时代避暑的乡间别墅:一座白色的大房子,有一个让她害怕的谷仓,上面长满了铁线莲属植物,有一辆驴车,拉车的驴叫作“小傻瓜”,名字多可爱!

  当温克勒关在工作室里闷头干活时,瓦莱纳和玛格丽特有好几次一起到蒙索公园散步,或沿着佩雷尔街的环形小火车道溜达,或者到奥斯曼大街、梅西街、圣奥诺雷街去看展览。有时巴特尔布思带他们三人游览卢瓦尔河的城堡,或邀请他们到多维尔去度几天假。甚至有一次,1937年夏天,当他乘坐“阿勒西翁号”游艇沿着亚得里亚海岸游玩时,邀请他们和他一起在的里雅斯特与科孚岛之间度假两个月。他请他们参观皮兰的粉红色宫殿、斯普利特的戴克里先遗迹、波托罗兹的世纪末豪华大旅社、达尔马提亚群岛数不清的岛屿、拉古萨(现为杜布罗夫尼克)、卡塔罗海口和黑山的险要地形。

  在这次难忘的旅途中,一天晚上,在洛维诺城墙前,瓦莱纳向玛格丽特吐露了爱慕之情,但她只是报以不可言喻的微笑。

  他多次想与她一起出逃,或者独自出走,离她远远的。可是他们一直维持原状,近在咫尺,又如远隔天涯,保持着一定限度的友谊,情意绵绵而又令人心碎。

  1943年11月,她生下一个死婴,并因而去世。

  整个冬天,温克勒一直坐在她工作过的桌子前面,把她摸过的,看过的,她喜爱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拿在手中。白色、浅栗色和橘黄色切槽的玻璃质石头,小玉石雕麒麟,他送给她的佛罗伦萨首饰别针,别针上有三朵雏菊的微型镶嵌画。

  有一天,他把原来堆在桌子上的那些东西全扔了,把桌子烧了,把里皮皮带到阿尔弗雷德-德维尼街的兽医那里做了注射,把书、螺旋形木头书架、浅紫色棉被、她坐过的低背黑皮革英式扶手椅也扔了。总之,把所有带有她的痕迹、她的标记的东西全都扔掉了,在这间房子里只留下一张床,还有床对面墙上那幅画着三个穿黑礼服的人的令人忧伤的画。

  然后他又回到工作室,从阿根廷和智利寄来的十一份装着水彩画的邮件都还没有拆开,他得把这些水彩画加工成拼图板。

  现在这里只是一个尘埃满地、墙纸褪色、空空如也、肮脏不堪的房间,看了令人心碎。开着的门里是破败的厕所,可以看到一个锈迹斑斑、积满水垢的盥洗池,在残缺的边缘上放着一瓶打开的橘子汽水,两年来已经发霉变绿。 人生拼图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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