Ⅸ 男色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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Ⅸ
男色当道
国王vs殉教者
有句话说:“男人是视觉动物,女人是听觉动物。”近代之前的画家几乎都是男性,因此美女自然成了绘画主角,而美男图却是罕见的少数派。
大部分男性画家脑袋里塞满了脱离现实的妄想,殚精竭虑地创作着“理想中的美女”。与此同时,他们对待帅哥的态度却相当抵触,力求把所有美男子都贬低成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出于妒忌心理吗?)。不只美术界,文学作品亦是如此。从女性读者的角度来看,男性小说家笔下的大部分女主人公都属于“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这种女人”的类型,纯粹是为了满足男人的幻想而被创造出来的假象。然而一旦有吸引女性目光的美男子登场,此类角色的人物设定必然会严格遵从“帅哥=草包”的经典公式,绝对无法逃脱作者为他们安排的悲惨命运。
美女仅仅因为貌美就能获得肯定,可是美男如果没有超越颜值的其他加分项目,反而会被(同性)耻笑。如果说这不是事实,那么好莱坞男星们一窝蜂似的专挑变态反派角色、把自己搞得面目全非、让女粉丝们黯然神伤的行为就真是说不通了。他们应该都非常害怕被评价为“靠脸吃饭的花瓶”吧。
但是,假如至高无上的当权者天生一副好皮囊,他的命运会如何呢?
要回答这个问题,法国波旁家族的路易十五是个绝佳的例子,因为他绝对是一位与华美绚丽的洛可可时代相映生辉的“美王”。
这幅作品是宫廷画家里戈描绘的20岁的路易。褶子层叠犹如海浪的宽边领巾(领带的前身)用最高级的蕾丝制成,丝质的白色紧身裤是专为皇家生产的特供品,鞋跟的颜色是宫廷之中只有王侯及高级贵族才有资格使用的红色,而那件典礼专用的披风则大量使用了昂贵而罕见的貂皮,披风的蓝色天鹅绒部分以金线绣制百合花,这是自12世纪绵延至今的法国王族的徽章(日后拿破仑将此变成了蜜蜂)。
颇为长寿的里戈在大约30年前画过同样盛装华服的前任国王路易十四。当时年逾花甲的太阳王路易十四戴着夸张的假发,仿佛一座稳如泰山的雕像,身上那厚实的披风也仿佛积攒着陈年的湿气,显得愈发沉重。与之相比,青春无敌的路易十五拥有一头健康丰茂的头发,完全不需要假发帮忙,而那件本应分量十足的披风居然也雀跃地飞扬起来,仿佛在欢庆自己能有幸为这位面容俊美、身材健硕的新王增添风采。
一般而言,王公贵族的肖像画多多少少都存在着后期修饰的成分,因此许多人即使看到画像,也会对本人的相貌抱有疑问。的确,即便擅长溜须拍马的宫廷中人再怎么努力把自己的君主吹捧成4000年一遇的美男子,只要同时代的外国人,尤其是一心投身于间谍活动的外国大使当场一看,就会立刻破功。在这种情况下,外国人的评价往往非常“耿直”。“这是画上那个人吗?”“真人的个子很矮!”“一个字:丑!”由此,贵族们的真实容貌可见一斑。
然而对路易十五的颜值,我们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因为人们就连在无须打官腔的私人书信中也对他的容姿赞不绝口。更准确地说,人们是被他惊艳到了——“他拥有少女一样的精致面孔,是一位眼含郁色、如寒冰般冷酷无情的美青年”。里戈画中的路易十五不正好符合这一描述吗?
路易的祖父和父亲都在继承王位前病逝了,因而在继承曾祖父路易十四的衣钵时,他刚刚5岁。也就是说,路易从懂事起就已经是一个超级大国的君王,是所有人的天上月、心上宝。在经历磨砺后,长大成人的他成了当之无愧的“被爱者”。此时,国家体制在曾祖父太阳王手中已然坚若磐石,进入了稳定期,无须再努力推行新政、征战沙场。国库资金虽然从上一代结束开始迅速减少,但法国威风堂堂的世界霸主之势仍未衰竭;与其他国家相比,已经算是富得流油了。而宫廷众人早已厌倦了老国王那套陈旧死板的形式主义、权威主义,不等年幼的新王发话,就自行开启了享乐模式,一副不玩过瘾不罢休的架势。
路易在奉承和赞叹中不断长大,凡尔赛宫也因为喜得美王而魅力倍增,全欧洲的客人蜂拥而至。在“冷酷高傲=贵族气质”的文化背景下,路易“如寒冰般冷酷无情”的帝王气质令人们为其神魂颠倒。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还拥有过人的精力,不但在15岁迎娶原波兰公主后年年都让王后怀孕生子,还流连在一大票情人之间玩着爱情游戏。如果拿钓鱼来打比方,路易搞外遇绝对是一下杆子鱼就咬钩的状态。这个男人不但是一国至尊,还是一个年轻冷酷的大帅哥。这种好比玛丽苏 小说的神奇设定让女人们——无论是人妻、宫廷女官还是妓女——都争前恐后地爬上了国王的床。
怎么?羡慕路易吗?
也许在短时间内,这种坐享齐人之福的状态是挺让人羡慕的,但是路易就这么毫无难度地玩遍了视线范围内所有的美女。这种状态还持续了几年乃至几十年。就连太阳王也曾有失恋这样的人生好经验(幸好这一位长得不咋地),然而路易从出生伊始便拥有了全世界的光芒,想来他会在十几岁时就患上了被称为“ennui”(法语:厌倦、无聊)的绝症,大概正是应验了“物极必反”这个词吧(或者是因为别人的诅咒?)。
结果,路易为了消解无聊,选择了一种非常的方法——玩女人。将才女蓬巴杜夫人(Madame de Pompadour)纳为宠姬后,他又在鹿苑 与年轻女孩儿们狂欢作乐、夜夜笙歌。步入老年后,路易更是变成了趣味低级的粗俗男人。当大臣向他报告孙媳妇候补玛丽·安托瓦内特 的情况时,他脱口而出的问题却是:“她胸部大吗?”一代美王的容貌固然不减当年之风,内在却变成了一个猥琐的色老头,如斯转变实在恐怖。
此时的路易已经很久没有被人称为“被爱者”了,反倒是“国王唯一的能力就是发挥雄性本能”之类的流言蜚语在背地里悄悄蔓延开来。
这就是美男子的最终结局。
与美女一样,美男子们大概也希望能在青春年少时死去。如此说来,不到30岁就殉教归天的圣塞巴斯蒂安(Saint Sebastian)应该算得上死而无憾吧。
传说圣塞巴斯蒂安原是真实生活在公元3世纪的罗马军人。他私下信奉基督教,并劝说许多人改变信仰。得知此事的罗马皇帝下令乱箭射杀他。执行死刑后,刑吏们以为塞巴斯蒂安已经死透了,就没有仔细查看他的“尸体”。事实上,所有射向他的箭都避开了致命部位,塞巴斯蒂安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伤势痊愈后,他再次出现在皇帝面前宣誓自己的信仰,皇帝也再次命人杀他。可惜这一回,塞巴斯蒂安没能逃过死神的召唤,在乱棍之下丢掉了性命,据说遗体还被扔进了下水道。
自此之后,塞巴斯蒂安成了守护人们远离鼠疫等传染病的圣人。因为“箭”是太阳神阿波罗(Apollo)的所有物,而当时的人相信所有疾病都是由阿波罗射出的箭引起的。此外,中箭后留在身上的黑色伤痕也与罹患鼠疫时皮肤上出现的黑色斑点 相似。被可怕的灾祸之箭贯穿身体却能幸存的这一奇迹,令民众对塞巴斯蒂安产生了信仰之心。
圭多·雷尼
《圣塞巴斯蒂安》
1616年,油画,146cm×113cm
罗索宫(红宫)藏(意大利)
双手被绑在柱子或树干上、身上插着好几支箭、正在痛苦喘息的男性裸体仿佛一剂强心针,大大刺激了画家们的创作欲望。波提切利 、曼特尼亚 、佩鲁吉诺 、鲁本斯、埃尔·格列柯 等名家都曾以此为题材作画。
同时,萦绕在此次圣人死亡事件中挥之不去的SM(性虐待/受虐)元素、痛感与快感的关联性,也令普天下的男色爱好者心醉神迷。圣塞巴斯蒂安甚至被称为“历史上最古老的同性恋偶像”。
在现实中,爱尔兰作家奥斯卡·王尔德 因“同性恋罪”入狱服刑后前往巴黎隐居,当时他使用的假名就是塞巴斯蒂安。另外田纳西·威廉斯 的剧作《夏日惊魂》 中,登场人物塞巴斯蒂安(虽说是登场人物,但故事其实是从他的死亡开始的)也隐藏着喜欢男人的秘密。这部作品曾被改编成电影,各位如果有兴趣可以找来看一看。
言归正传,接下来要为各位介绍的是雷尼的画作《圣塞巴斯蒂安》。
在多如星辰的塞巴斯蒂安画像中,这想必是最为甜美梦幻的一幅。在幽暗的森林中,面容如少年般俊秀、身材如青年般健硕的塞巴斯蒂安仰望天空,仿佛正在向上帝祷告。他的双臂被高高抬起,交叉绑缚在头顶上方,使得厚实的胸部与平坦紧致的腹部异常醒目,而腰间那块松松垮垮、似乎马上就会掉落的布更让画面平添情欲之色。
身上的箭只有两支,分别插在右侧腰部上方和左侧腋窝下方,没有流血。也许这样的行刑现场过于唯美,导致画作给人的感觉并非现场纪实而是人为演出。不过,这幅画的关键之处在于主人公的脸。纯真无邪的大眼睛、丰满的嘴唇、笔挺的鼻梁、可爱的下巴……这张说是女孩儿也不过分的脸如此稚嫩柔美,似乎可以无底线地承受对方施虐性的侵占。而这张美丽却毫无攻击性的脸——再强调一次——搭配着一副堪称完美的成年男子的裸体,才会令人产生颠倒反常的印象。
事实上,这幅画在日本广为人知,究其原因还要感谢三岛由纪夫(Mishima Yukio)。他的小说《假面的告白》中对此进行了详细描述:“看到那幅画的一刹那,我的整个存在被某种异教的欢喜所摇动。我血液沸腾,我的器官充满愤怒的色彩。那巨大的、几乎要迸裂的我的一部分,前所未有地强烈期待着我的动作,它责难我的无知,气愤地喘息着。我的手不知不觉地开始了没人教过的动作。”
从三岛日后亲自摆出画中塞巴斯蒂安的姿势全裸拍摄照片的行为,可见他对这幅画的执着喜爱。然而我们永远也无法知晓,通过对殉教美青年的模仿,这位天才作家获得了多少心灵慰藉。不过,可惜的是,当时的那张照片与雷尼的原作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颜值才是世界上最无法逾越的鸿沟。
亚森特·里戈(Hyacinthe Rigaud,1659-1743)身为肖像画家,深受当时王侯贵族的欢迎,代表作是《路易十四肖像》。
圭多·雷尼(Guido Reni,1575-1642)生前被誉为“拉斐尔再世”,前文中提到的《贝雅特里·倩契肖像》也是他的作品。 中野京子的世界名画之旅(套装共6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