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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汤山旧事
一梦惊醒,时辰已至深夜。
温知泠翻了个身,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疲于梦魇夜夜缠心,可总也逃不掉。
“ 晏哥哥……哥哥。”温知泠喃喃自语。
在温知泠的记忆中,温长晏以前并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他虽然寡言少语,却从未让她恐惧过。甚至,他曾是她的一切。
可叹白云苍狗,世事无常。即便如此,她还是记得清清楚楚,那日与温长晏初次相遇的场景。
如果没有晚娘,那个用生命教会她如何爱人的晚娘,她也不会遇见温长晏。
记忆被拉回六年前。
太熙二十年,由于细作深入内部长达数年不知,大昭开始陷入内忧外患的困境。
同年,八月廿,西凉起兵压境大昭。
位于西北边陲的婺城最先遭了秧,城终归还有城门,西凉兵暂且攻不进城。城外的小镇,却免不了一场家破人亡。
一夜之间,西凉大军的铮铮铁蹄,将这些小镇踏了个粉碎。
十二岁的温知泠跟晚娘就住在城外的汤山镇,她那时候还不叫温知泠,她叫阿蛮。不幸中的万幸,阿蛮跟晚娘都还活着。
“阿母,我渴……”
小阿蛮抬了抬眼皮子,睡眼惺忪,声音小的几不可闻。
腿短胳膊短的,硬榻上一通寻索之后,她才清醒了过来——阿母已经起了。
小阿蛮心中咯噔一下,也摸索着起身。
她不敢点灯。地下室里黑压压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小阿蛮捻手捻脚地寸步向前移动。
水壶是空的。
突然,她听见头顶上方隐约有跫音入耳,由远及近。阿定身原地,纹丝不动,仔细地听着头顶上方的动静。
阿母告诉过她,外面的官兵会吃小孩,万万不能让别人发现她躲在地下室里面。
一阵沙沙声响之后,地下室的入口被掀开。
“莫闷坏了,出来吧。”颇具姿色的女人手里提着灯,俯视着阿蛮。
时值深夜,除了几个馒头,晚娘今日还带回来了一点肉糜。
“阿蛮,你吃。”
阿蛮早已饥肠辘辘,接过晚娘手中盛着肉糜的芭蕉叶,对嘴咕噜噜几下,差一些就一口气吃尽。
“阿母,你也吃。”她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
晚娘笑了笑,推回阿蛮面前。
“阿母已经吃过了,吃的鱼、烤鸡、还有烤兔子。军营里伙房的伙食可富足得很。”
阿蛮半信半疑,说道:“可阿母愈来愈瘦弱憔悴了。”
“胡说,阿母永远都是汤山镇的美人。”晚娘佯装不悦。
“阿母很美,只是看起来太累了。”
晚娘的笑容凝固在嘴边,她疲倦地捏了捏眉心。
“知道阿母不容易你就乖乖吃好,吃完就下去歇着。”
阿蛮沉默片刻后,说:“我不想待在下面了。”
“不可以。”晚娘立马正言厉色道。
“为什么?”
“现在外头四处都是西凉官兵,他们可是专门抓你这种好看的小孩。抓去后天天要干苦力,还要挨打受骂,甚至是被活活饿死。”
晚娘看似无意的夸赞以及对西凉兵恶性的刻画,并没有让阿蛮听进去。
“可是阿母长得更是好看,他们不也待阿母好?”
晚娘愣了愣,突然转过身去背对着阿蛮。阿蛮朝着晚娘的光影看去,瞥见她拭泪的模样。
“我下去便是。”阿蛮还是有些不情愿。
她不爱说话,从来不哭不闹,也没有别的小孩顽皮或是讨喜。相比而言,阿蛮与同龄孩子委实不大一样。可说到底,也正是贪玩的年纪。
一颗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心,是很难被那潮湿阴暗的地下室所禁锢的。
“想要阿蛮抱抱。”晚娘说。
阿蛮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来到了晚娘面前,钻进了她的怀里。
以前街坊四邻都说阿蛮跟她晚娘不亲,这是真的。阿蛮跟着晚娘不过半年左右的光阴。
半年前阿蛮与双亲到婺城游玩,不料却与眷属走散。正是那个时候,她与晚娘有缘。十来岁的阿蛮对家里的情况一概记不清楚。寻亲无果后,晚娘将她带到了汤山镇。
两人相依为命,日子虽然过得清贫,倒也安逸。
“阿蛮乖,再等等,会有人来救我们的。答应阿母,再坚持坚持。可以吗?”
晚娘抱着阿蛮,在只有月光映入的小房间里,温声细语。
西凉兵踏入汤山镇以后,烧杀掳掠的事情没少做,虽然大部分人都平安无事。所谓的相安无事都表象,没有几个人能明白,这只是西凉想要收拢民心的一种手段罢了。
“会来救我们的人是什么人?”阿蛮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问道。
“是我们大昭的英雄,是我们的恩人,是我们尝尽此生要报答之人。”
“那就是好人了?”
晚娘笑了笑,说:“该去歇息了。”
“嗯。”
阿蛮自觉地跑回了地下室,刚躺下来,脑子里的想法又冒出来许多。
晚娘跟她说过,说她是去给西凉军当厨娘,被囚禁在镇上的她们方不能死于饥荒。确实,晚娘每天都会给她带回粮食,有时候还有鸡爪子。仔细想想,平日里她们的伙食都不见得有这般好。
可是最近阿母回来的时候总是倦容满面,憔悴得很。有时候,走起路来还一瘸一拐的。
“当厨娘有这么累吗?”阿蛮心想。
有好几次,在睡眼朦胧的时候,她看到阿母在啃她吃剩的冷硬如石的馒头。且吃得津津有味,一丁点屑都不剩。阿蛮愈发担心,晚娘是否遭受了不平之事。
这天夜里,阿蛮一宿未眠。她强忍困意,终于等到了晚娘出门的时间。她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地下室上方的动静,确定晚娘已经出了家门后,她才偷偷摸摸地爬了上去。
天没亮,晚娘提着破旧的灯笼走在小路上,阿蛮就悄悄尾随其后。
最近雨水频繁,小道肮脏泥泞。阿蛮蹑手蹑脚跟了一路,天黑路滑,鞋子和下裳溅得满是泥水。
约莫走了一柱香的时间,她隐约看到了远处灯火通明的帐篷。
那是驻扎在婺城外的部分西凉兵。
晚娘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帐中的影子,她是看得一清二楚。
里面有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身影,形同巨兽,伫在晚娘面前。晚娘将自己的衣裳,一件一件褪去……两个影子缠在了一起,瘦骨伶仃的影子一动不动,像被巨兽拿捏在手中把玩的傀儡,可怜又无助。
十来岁的阿蛮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是她认为阿母就是受欺了。可周遭有许多官兵,个个手持长矛利剑。躲在灌木丛的她,万般不敢轻举妄动。
最后,晚娘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帐篷。她看见守在拒马两旁的士兵伸手抓晚娘的胸襟,晚娘视若无睹。发髻散乱,衣冠不整,她正朝着这边走来。
临近之时,她与晚娘的距离约莫是三尺多,但是晚娘丝毫没有发现她。阿蛮看傻眼了,晚娘面色苍白,形同枯槁,她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晚娘。
彼时的阿蛮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她,直到多年以后,她学会了一个词——行尸走肉。
阿蛮抄了小道急急忙忙跑回了地下室,脱下脏掉的外衣藏到床板下面,继续装睡。
后来她就真的睡着了。
再后来,阿蛮有问过晚娘在外头是不是被人欺负了。晚娘依旧笑盈盈地说:“没有。”
小孩子不懂事,对于大人的情绪却较为敏感。她能感觉到,晚娘心事重重,郁郁寡欢。
“大昭的英雄什么时候才来?”阿蛮显然是等不及了。
“没关系,只要有阿蛮在,多累我都能坚持住。我们再等等啊……”
阿蛮信以为真,坚信只要自己不闯祸,阿母就会一直陪在她身边。直到有人来救她们,她们会像从前一般,过着简单幸福的日子。
不知道又过去了多少天,晚娘开始昼夜不分地咳嗽,盗虚汗。
“阿母你别去了。”阿蛮给晚娘拭去额头的密汗。
“不去你要吃草吗?你是牛牛还是羊羊啊?咩咩咩?”晚娘故意逗她。
“不好笑。”阿蛮很是冷漠,干脆转过身不看晚娘。
晚娘已经疲惫不堪,显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反复哄小孩子开心。她闭上双眼,一瞬间也想长眠不起。
念头刚冒出来,小女孩的声音又在耳畔响了起来——“阿母,我不吃饭了,你就在家陪我罢。”
“你不吃阿母要吃的呀。没事的,就是最近天冷,染了风寒。你乖,让阿母好好休息会儿就好。”
阿蛮便不再聒噪。她乖乖地爬到塌上,窝在晚娘的细窄的臂膀下面,一手紧紧抱住晚娘的腰。那副模样,就像是生怕她什么时候就不见了一样。
晚娘真的好瘦啊,骨头硌得阿蛮的手腕有些疼。
晚娘颇是诧异,她从未见过这般主动黏着自己的阿蛮。
潮湿阴冷的地下室,终归还是要比外头暖和。母女俩就这样相依偎着,进入了梦乡。
半夜晚娘出去的时候,阿蛮又跟上了。
这次和上回好像不一样,营帐里的人有点多,少说有三四个。一番折腾之后,就剩两个人。 昭昭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