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如梦佳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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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感受到她的盯视,张之焕忽而转向她,弄得天晴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讪讪一哂,没话找话。
“诶?我听他们都叫你文耀,那是你的字,对不对?”
还不等他回答,她又连珠炮似地自己说了下去:“你们读书人啊真讲究,有姓有名不够,还要取字取号,记性差一点的,只怕都分不清哪个是哪个~我们那儿的人就简单多了,亲戚乡邻都叫叔伯姨婶,同辈的要么称兄弟姐妹,要么就都直呼其名,阿碌啦小融啦,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呀~唔,你名叫之焕,不是挺好听的吗?为什么只能自称,不给人叫呢?”
张之焕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价自己的名字。名字是丈夫立身之本,自然意义为先,至于好不好听,倒是从没想过……呆了一呆,不由笑了:“娘娘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好啊~那我还是叫你之焕吧!”
天晴自顾自作了结论。张之焕羞涩地笑笑,未置可否,又道:“那后半幅……实则有几处用字,下官尚未斟酌仔细。若娘娘不怪,还是留待下次,再向娘娘现拙了。”
天晴连连摇手:“不怪不怪~当然不怪了。张大人随时想好,随时指教便是。”
随时……张之焕只觉唇舌微苦:“娘娘吉人天相,轻伤不日痊愈,届时便将北归。下官长在京师,怕不能再得见娘娘金面了。”抬头勉做一笑,又道,“娘娘是燕王殿下爱姬,这次伤及容颜,殿下想必忧心无已。不过依下官看,此创只要敷疗得当,不会留下疤痕,娘娘大可……”
“爱、姬?”这个闻所未闻的提法让天晴简直想喷笑,好不容易掩袂忍住,看着张之焕一脸茫然的表情,只好在憋笑的空档跟他解释,“哎哟……姬么是称不上的,爱么就更不爱了~我呀也就是个替王爷跑腿办杂事的,这张脸变成什么样,王爷才不来闲操心呢~”
听她意思,像是自谦,但措辞又如此古怪,似乎话中有话。可碍于身份,张之焕也不便细问,只能按捺住心中好奇,正准备就这么过去了,谁料天晴顿了一顿,看了看左右,轻声道:“其实殿下和我根本不是什么夫妻啦,更像是……上峰和下属的关系吧!因为我需要进皇城办些事,殿下才带我来的。”
她这么如实相告,风险不可谓不大——堂而皇之向外人承认了她的欺君之实,但凡对方存一点别的心思,那她和朱棣就都在劫难逃了。然而,或许因为张之焕是士聪的祖先,或许因为他们长得实在相似,她对他有种仿佛与生俱来般的信赖感——她在心底几乎是不讲道理地认定,他是绝不会走漏口风或者出卖于她的。
张之焕确实吃了一惊。他们见面不过几次,身份又天差地远,说泛泛之交都太不合适,而她却把如此重大的秘密就这样轻易告知。
若换作别人,他必然以为对方是在说笑,可此刻天晴的眼中闪烁着坚定非常的光耀,让他不得不信,她一定是因为十分信任自己,才会这样不欺不瞒,甚至以性命相托,不禁有些触动。
“娘娘的秘密,下官定会保守至死,绝不会说与第三人听!”他一揖为誓,满面庄肃,天晴倒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不会的,不然我就不说了~”
被她的轻松所染,张之焕也笑了,思绪跟着翩然翻转……既然她不是燕王的姬妾,那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了,为了她口中的“差事”能与燕王假冒夫妇,说明她应还未许人家吧。那自己对她存有一丝恋心爱慕,应该也不算悖节越礼……
想到这里,张之焕一时觉得心中松快了许多,宛若愁云尽扫后的星月霁空。但一想她可能因此身陷险境,他又有隐隐担忧。
“不过娘娘为殿下办的事,需要如此周章,看来非同小可。下官不会追问,只望娘娘一切小心!”
“哈哈~看张大人说的~”天晴双手交叠身后,跳前一步,附耳道,“你是不是以为王爷要我帮他造反呀?”
张之焕浑身一震,抬眼却见她满面笑意,神情慧黠,心知她这次是说着玩的,终于释了一口气。扫目四下,又轻声提醒:“娘娘,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天晴却满不在乎:“也不一定是玩笑~张大人受太孙殿下那般器重,心里一定明白,殿下不就是这样看待王爷的吗?”
张之焕一愣,本能驱使他一尽臣子之责,为主上否认,却不知为何开不了口。
“哎……其实想想,我们家王爷也挺惨的了,每天吃沙啃土的,为皇上和太孙守边疆,却被当成贼一样日盯夜防。连老百姓中间都在传,等到太孙殿下登基,王爷马上连北地的风沙都吃不到咯!还不知道会被发配去哪里种田呢~”她单手支颐蹲在树下,另一手则漫无目的地在沙地上圈圈画画,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这样的姿态对一位王府娘娘来说实在不雅观。
但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奇妙,或许正是这份质朴的天真打动了张之焕,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一句——
“如果我能力所逮,一定说服太孙殿下不要削藩。”
他这次没有以“下官”自称,让天晴有点意外,登时停住了翻弄,拍拍手上尘土,一下战起身来,半是疑问半是提点:“太孙一派都力主节制藩权,恨不得把陛下的儿子们都削平了。要是你和他们唱反调,日子会很不好过哦!”
“若因怕受排挤,就拱默尸禄,人云亦云,国家还有何前途可言?”
“你是真心认为不该削藩么?”
“不是该不该,是最好不要。陛下为了安抚北方,诸多措置,只因如今北地尚不安宁,全赖强藩靖边。一旦各藩势弱,太孙殿下再勉力整饬,也难保边境无一时乱零。倘若稍有不慎,顾此失彼,但见一隙可乘,草原各部落乃至汗庭必思异动,加上还有白莲妖教作浪,届时免不了腥风血雨,生灵涂炭。黎民何罪,当受此苦?”
张之焕的话让天晴想起了当初在木榆卫见到的情景,不禁连连点头。虽然她了然历史走向,也深知大势难改,但张之焕为了天下苍生能够不阿上意、仗义执言,这份气节还是令她由衷钦佩,真不愧是士聪的祖先!
“要是燕王殿下听到张大人这番话,想必也一定会认同又感激的。”
张之焕闻言苦笑:“这番话,下官也就跟娘娘说说罢了。娘娘要是再和第三人相提,恐怕下官就要摊落个目无主上、私通藩王的罪名了……”
天晴一敲额角:“对哦!我失言了。我跟你保证,对谁都不说~包括燕王殿下在内。你放心吧之焕!”她就这么笑嘻嘻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末了自己也一愣。本来以她自来熟的性格,这样的事实在再平常不过。可这次,不知怎地就有点怪怪的……
哪里怪呢?
天晴正兀自纳闷,瞄了一眼面前人,此时他亦不发一语,沉默到有些诡异。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天晴张口想出声,张之焕却轻咳一记,首先打破了僵局:“咳,娘娘,不如还是……”
“叫我天晴吧!”听他开口这么称呼,天晴忽然感到有些别扭,忍不住插话,“反正你也知道了,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娘娘嘛。”说罢浅浅一笑,靥辅承权,甜之又甜,看得张之焕心头一漪,也笑了起来。
这一笑五光十色,比起先前恭谨克制的礼貌微笑,实在明朗太多。天晴不禁有些讶异:“张大人是想起了何事,这么高兴?”
“是想起适才的七律。下片,已然想好了。”说罢,他拾起脚边一节断枝,在花坛沙泥地上飒飒写起楷书来。
“惟叹芳意竟随空,
见惜残泪纷坠同。
天幕孤堪云蔽月,
晴光几许雪流风。”
天晴低声吟诵,比起热闹锦簇的上半幅,这半幅的意境确实反差鲜明,大叹秋意肃杀,摧折芳华,而未及伤感,已至风雪凛冬……天晴正为其诗情所感,平生清冷之意,余光却瞥见每句首字,与他在御前所作的藏头,相合竟是——
佳人满坐……惟见天晴。
心跳溘溘然停了一摆,紧接着不可抑制般骤起狂突,热闹得如同年节的爆竹,而脑海内却是一片漫天漫地的空白……她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其他,待回过神来,一下子扬首向他,想借他一片坦然、无邪无思的表情,来证明自己确实多心了。
可他却满面彤红,徐徐低下了脸,仿佛有意躲避她视线的追逐,足尖则轻轻拂去那些诗句……一转眼,地面便有如潮水过境干干净净。
见此情状,天晴只得也别过目光。两人就这么默默无言地凝伫着,任凭各自心跳在腔内钟鼓齐鸣……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晴干笑两声,合掌赞叹:“虽然我不懂诗,但这首还真有感染力呢!单单一读,我都有点伤情了。张大人不愧为钦点翰林,厉害厉害~”
“娘娘谬赞了。”张之焕依然低着头,让她难辨表情。
“我实话实说,张大人不必过谦啦~”天晴摆摆手,而后又有些局促地交握起来。
“娘娘的药方根本用不着太子参,花姑娘你偏拿那么多,难道要卖钱么?”谈院判嘟嘟囔囔着回来了,适时替两人解了围。
“谈院判若不舍得,去和惠妃娘娘收账就好。”天晴做个鬼脸,拉着花姣便走了出去。轿子沿石板路走出好远,终于定了定突突乱跳的心。
她回头看去,门框里的张之焕只剩了小小一个身影,似乎依然正对着她所在的方向……
一个蠢念头霎时飘飘而出,挥之不去,萦在她的心中脑中,不停自问——
“难道他……喜欢我么?”
……
“娘娘,定好了么?”郭惠妃刚回到永安宫,天晴立刻凑上去八卦,一副猴急模样,惹得惠妃都笑了。
“差不多啦。”
“哦?是哪一家的小姐,这么有福气啊?”
“是左军都督府周铎指挥使的嫡长女,据闻相貌人品都很不错,我也满意。”惠妃没说,她还特意打听了一下,那周氏和十一家的蓝氏、十三家的徐氏、十七家的张氏都不同,虽说出身将门,可刀枪棍棒一概不碰,从小贞静文雅,总算让她放了点心。
平心而论,对子女的婚事,皇上是上了心的,偏偏,敌不过世事无常……十一娶了蓝玉之女,没几年蓝玉案就发了;十三娶了魏国公徐府的次女,听说天天在家吵得不可开交;十九本来早早订了亲,可终究幻如泡影……一直拖到了现在。为了三个儿子,惠妃头发都快愁白了。
只盼这个小儿媳妇能旺夫益子,别叫十九再吃苦头了。
“娘娘不满意,皇上也不会定啦~谁不知道,这东西六宫,皇上最敬重最宠爱的就是娘娘,但凡娘娘不合意,皇上也一定不肯的了。”天晴笑道。
“陛下哪是宠我呀……”惠妃幽幽道,“都看在秀英姐姐的面子上罢啦。”先皇后马氏父母早逝,由义父郭子兴抚养成人,正是惠妃的亲生父亲。后来郭家人丁凋零,惠妃又由先皇后带着长大。两人情胜姐妹,还都嫁给了洪武皇帝,有娥皇女英之美,这事天晴是知道的;只不晓得,如今惠妃的荣宠,竟也是基于那位先皇后的情分。
“我在家乡听说过的,当年皇上打天下,全靠皇后娘娘陪着扶持,患难与共。有一次皇上受了伤,还是皇后娘娘背着他一路跑出了险地,救了皇上的命……他们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惠妃并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她:“陛下定国号为明,你以为是什么缘故?”
天晴听过很多说法,因为皇帝曾经做过明教信徒,因为北元地阴属水,所以要用明火镇压……
“不知道……”她茫然地摇了摇头。
“因为皇后娘娘怕黑……陛下许诺她,定为她开创一个四方照临的昭明盛世。”惠妃慨然一叹,神色中带有几分落寞伤感,更多的则似是羡慕。
我擦!这样也可以?以爱人的心愿来命名一个朝代,我们皇帝陛下居然是这么浪漫的人吗?!
忽然,天晴脑宇中也灯泡大亮,照临四方,一个萦绕难解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对!一定是这样!”
“怎么样?”谈太医“留院观察”一天的结果当然是天下太平,啥事没有,惠妃也放了心,傍晚便让朱棣将她一同领回去便了。一到车上,他早已按捺不住,张口就问。
“印文呢?”
“殿下莫急~我手上还没有印文。”天晴暧昧一笑,“等回去再说吧~”
“你没找到?!”朱棣倏地几乎站起。或者找到了,却仍要跟他玩花样?进宫前她万全准备,自然以后一种可能性为高。“徐天晴,你要以为在御前露了脸,成了国公府的什么义女,我便动不得你,那你就想错了!”
“哎呀呀~”天晴懒洋洋伸了个腰,“我就是怕殿下会冲动,所以才想到了没人的地方慢慢说。总之呢,殿下稍安勿躁,今夜明晨,我自有印文呈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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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写到七十几章,终于有点写古言的感觉了? 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