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戏唱 还有谁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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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陵位处紫金山南麓,占地极广,虽然不比禁宫层层防卫巡逻严密,但作为龙家气脉皇家脸面的要地,高墙百尺巍峨,把守也森严有度。
好在朱棣回京第一天就带诸子来拜谒过,天晴有他给的最新地图和提示,看准巡察空隙,几下兔起鹘落,过了文武方门,翻上护城楼,很快便来到享殿的琉瓦顶上。石子轻弹落在须弥座台基三丈开外,门边值守的卫士立刻按兵警觉:“什么人?”
远远传来几声绵软猫叫。
“哈!原是野猫打架。”“怕是对夫妇呢~”两人嬉笑着退回原位,丝毫未注意到中间地上多了一支小小线香。
半盏茶的功夫,“啪”、“啪”,天晴将已然昏去的二人正按于门柱,稍稍拉下帽兜,遮住四只睡眼,轻手开门走了进去。
偌大殿堂内,烛火煌煌,明亮宛如白昼。正上“大明孝慈皇后马氏之灵位”高高矗立,供飨与香烟显然都有专人照管,像是白天刚刚新添换过。想来惠妃所说皇帝对皇后的十分爱重,半分不假。就连她离去之后,他也不忍让她凄清寂寞,这满屋的光耀温暖、精心周到,全是为她一人预备。
虽说徐天晴天不怕地不怕,再加从小学医,也不迷信鬼神之说,但终究死者为大。立在供龛香案前,她恭恭敬敬双手合十而拜,心中默念:“皇后娘娘宅心仁爱,还请宽恕徐天晴冒犯之罪。这次我前来只为寻物救人,并无他念,更不想倾覆这大好河山。至于之后什么清兵入关、八国联军、抗日战争……真的都和我毫无关系!娘娘在天之灵明鉴,可千万不要怪罪于我呀!愿娘娘安息极乐,阿弥陀佛。”
天晴祷祝完毕,回身打量起大殿格局,边看边想。
举世间皇帝最信任的就是先皇后娘娘,可就算他将所得印文托付在此,请皇后在天之灵与他协心守护大明江山,以二人的深厚感情,就是有朝一日真集齐了四印,要合取宝藏,皇帝也断不会为此惊动皇后娘娘安眠,那这印文,肯定不会藏在娘娘灵牌附近……又见殿内正中,置一紫铜后母大方鼎,与人齐高。奇在这鼎四足粗壮连绵,实打实造,原本应该悬空的鼎底,竟无可容一手伸入的缝隙,加上重如千钧,推之而岿然不动。
天晴当即有了猜想,今天又正是功力的巅峰状态,略一运气,便成功将香鼎的一边抬了起来……
“果然!”
天晴将大鼎转开,掀起其下那块活动地砖,触目便是一片叠成方形的白色丝帛,摊开一瞧——
不出所料,上面正是一方艳红的蒙文印文,四边中相交两边带有框条,另两边则无涯无垠,必是羽印其一无疑了!
天晴大喜。想到这印文终归是皇帝所藏,要是他哪天祭拜时心血来潮,掀开检查,发现印文不见了,那麻烦就大了;以她的记忆力,虽然也能记在心中回去再照着画下,但她终归不懂回鹘蒙古文,要是记错了一星半点,岂不白来一趟?
这时候必须感谢二十一世纪科技文明保驾护航!天晴从衣袋内取出手机,对好焦距,干脆利落地把它拍了下来。亏得这屋子里光线充足,竟然拍得一清二楚,毫不虚糊,还省了她开闪光灯的风险。
做完这些,天晴又把丝布放了回去,将鼎抬回原处。临走再朝皇后灵位恭敬一拜。
“谢皇后娘娘天灵保佑,徐天晴感念在心,无论如何,一定竭尽所能,保护娘娘子嗣周全!”心说着,天晴退下转身,微开一条门缝观望外头情形。待巡夜的卫陵军走过,便轻轻钻了出来,想按原路高起高落,悄然返回。
“诶唷!这不是陈百户么,搞的大驾来值夜啊?”
“嗨~瞿阿大他妈生了重病,告假回家,偏生今夜轮着他承值,说不得,也就我能来顶一顶……”
“都说陈百户最是恤小,一点不错,这瞿阿大都告假都有三四趟了吧?”
“谁人让病的是他妈呢?当今圣上最看重的,不就这一个‘孝’字么。”
下方突然传来一阵寒暄声,天晴吓了一跳,忙在檐后藏了起来。看两人似还有闲话要聊,只得改换路线,准备由西边出陵。
边看边走着,忽见不远处树后有一间小小屋堂,应也是做葬祭之用,内里却无烛无光,黑漆漆的一片。一阵夜风吹过,竟有些森森然……
想着这般冷落,大概是哪个不受宠的妃子死后被葬在此地,天晴若有感怀,心内恻恻。不过眼下走为上策,她也没时间为不认识的人伤春悲秋,辨了辨方向,终于顺利溜了出来。
“这就是藏在孝陵的印文了,恭呈殿下钧目~”别馆小院主厢内,天晴依约践诺,双手奉上。
朱棣一把取过,展在掌心,目光飞掠,口中喃喃似在念读。天晴心中长舒口气:还好动了脑筋最后没偷梁换柱,他果然懂蒙语。
谁料朱棣将绢布捏在手中,忽而凌厉地逼视向她。天晴眨巴眨巴眼睛,不明所以地回看过去,一刹之后,心头大震:莫非皇上藏在孝陵的印文,本身就是假的?不应该吧!如果有心要设陷阱,那印文绝对会更容易拿到,不必藏在重逾千钧的大鼎下面;可如果是真的,他此刻的眼神又是什么意思?
还来不及想个明白,朱棣已收回了目光,神色平静地将绢布折好,掖进袖中。仿佛刚才那令人惊心的一盯,只是发呆时看错了地方。
天晴简直想吐出一口老血。
痴线啊你?!
“要是被本王发现,你敢在这印文上动手脚——后果,你知道了?”
天晴明白了,原来刚才是想试她,看她本能反应是否心虚。哼哼~本姐姐哪有这么容易看穿?心念一转,也说不定,如果她真的换过印文,被他那么一看,怕真是会第一时间抖一抖……
“殿下放心,我哪敢?又何必?难道自己偷偷集齐印文,自己偷偷去挖吗?我可没这个本事,在殿下眼皮底下搞鬼。”
“本王要睡了,出去,记得寅时前回来。”
“啊?为什么?”这又不是在王府,她还要扮演什么宠姬吗?
“你自己说的,晚上要替人掖被子,都忘了吗?还是你已经傻到,当这别馆真全是我的人,可以随心所欲、无所为无所不为了?”
天晴大悔——早知道何必占那个便宜当众戏弄他,这下搬起石头砸脚,懒觉没得睡!不过好歹自己有一印之功,多少能有点讨价还价的余地吧……明天她还要去国公府拜见,总得要养足精神才像话。
“寅时三刻行不行啊?”
“寅时一刻,不能再晚!”
……
走进室内,石络这才敢放下帽兜。黑色斗篷的带子接而松开,他将它脱下,却不知该放在哪里,只好先敛于臂前。这时,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位内监,悄无声息地将它接过,又低着头,静静退回到一隅黑暗中。另一位则躬腰为他指路,示意他继续向前走。
偌大的书房内光烛晃晃,一人正坐在案后软座之上,看书阅册,似乎没注意到他已进来。
石络从未设想过自己有来到这里的机会,或者他想过,但绝不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微臣石络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双膝触地,面对国君行稽首大礼。
“哦~来啦,平身吧。”
“谢陛下。”
“石卿别老低着头呀,抬起来,朕都不记得你长什么样了。”
石络不敢怠慢,立即抬首。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得见这位君主的圣颜,烛光削弱了轮廓和线条的威势,模样比他印象中的要慈和一些。除了一身明黄绣袍,感觉和寻常人家老者没有太多不同……
意识到自己的所思有不敬之嫌,石络微微低了低视线,暗暗庆幸还好皇上没有读心术。
“石卿过去在太平县做知县,也有好些年了吧。长春么,倒是没到多久。”
“禀陛下,微臣在太平县任职刚好六年,调任长春府,是去年正月的事。”
“嗯,不错,不错。你做得很好啊。”
石络大窘:“陛下折煞微臣。微臣薄德乏才,有负陛下圣恩!”
“咳~石卿没有负朕,是朕思虑不周,将你调错了地方。不然何故,以前石卿所治太平县,县如其名,一向太平,可一到了长春,各种稀奇古怪的案件便一下子多了,什么江洋巨盗、什么逆伦杀人……还有那个什么什么,走私商队?”
说到这里,皇帝一下停住,原先游动的目光也突然凝结成锋锐冰尖,恰恰刺在了石络的眉心。
“微臣无能!未保辖治久安,请陛下赐罪!”他以头向地砰砰猛磕两下,声音之大,在尚不至于如斯空旷的房内竟成绕梁之势。
“哎哟!光听这声朕都觉得疼~快起来,谁说要治你的罪了?”
石络再度仰面,只见他额间已红成一片,双颊苍白脸色却被烛光映得蜡黄,皇帝不由呵呵笑了。
“不用怕,朕不过听了好奇,就随口问问嘛。”
石络当然知道,皇上不是好奇,更不随口,否则也不会以密诏召他入京觐见,更不会在夜深人静时把他带来御书房。
“嗯……先说说那个朝鲜国商队吧!石卿后来才发现是个误会,这支商队并非走私,全是正正规规合法经营,相关牙行在税课司那里的登簿留牒,据说也都找到了,是吗?”皇帝微笑着问他。
正当石络焦虑着到底要不要真把太孙招出来时,皇帝突然脸色骤变,宛如雷霆般厉声大喝,“说——朕要听实话!”
最后那点挣扎的勇气瞬间被剿杀待灭,石络几乎来不及想,甚至来不及呼吸,如快要溺死一般急促说道:“陛、陛下息怒!微、微臣胆……胆大妄为,受、受、受……太孙殿下密使所托,不得、不得已掩盖此事!微、微臣自知罪重,请陛下责罚!”说着又哐哐哐拜磕了三下,伏地再不敢一动。
“太孙?”皇帝收起了方才的风雷之势,眼光忽变得浑浊不定,“从头说起。”
此时石络已几乎吓得肝胆俱裂,似乎完全没听到皇帝在说什么。皇帝无法,只能命刘川先将他扶起,还赐座赐茶。
石络颤巍巍喝了一口,终于缓过了些许,有气无力加战战兢兢地将事情道来,包括他是怎么会发现那支商队的,密信中怎么描述商队与燕王、白莲教的关系,他如何逼问那些朝鲜商人却一无所获,而流言又莫名在城中传开,最后苏集商会的沈三深夜来访,说是皇太孙的密使,另述种种内情,希望他能配合,可他刚刚放了商队,又出现了关于宁王殿下的风言风语……
断断续续讲完,竟已小半个时辰。听到中途,皇帝便仿佛神思抽离一般,瘫靠椅上,半张着口,呆呆无言。可待他说完,却猛然阖目,大声长叹一气,把石络惊得不禁在座上一抖。
“好了,朕知道了。”皇帝半闭眼帘,略现疲态,“都是无知民众信口胡言。再说说那个什么弑亲案,还有巨盗案吧。跟北边那个何足言什么的,有关吗?”
“那个巨盗,应、应该不是何足言。”石络见过何足言本人,还受过他的点拨,为此这些奇奇怪怪的案子一发他就有了猜测——恐怕又是哪位别有用心的王爷的手笔,否则怎么好巧不巧,都在一个时间冒出来了?但这些话,却无法和陛下说明……至于“不是弑亲,只是伤人而已”什么,就更无从出口了。
石络再清楚不过,皇上想知道的都已知道,接下去这些场面功夫的问答,不过是因皇上不想承认,自己对于儿孙之间的缠斗,已开始无法控制。
来京的路上,石络曾担心过,一旦皇上知道了真相,太孙势必不便出面保他,最坏的结果就是龙颜震怒,他人头落地。
但他同时也心存一丝侥幸。只要言辞得当,不提沈三又是何足言又是锦衣卫的事,陛下就会觉得,太孙殿下在此事上没有大非,也未曾下狠手对付叔父——真论及起来,太孙才是受害者,他所做的唯一会令陛下不悦的事,就是为自己的私库谋利,用这笔钱财来戒备一众藩王。
至于朝鲜国商队,只要他在话中有意偏护,说太孙也并不知情,是苏集商会好大喜功,私自勾连即可。真要算的话,就只能怪罪太孙私设商属一条。
但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几位藩王更是各中熟手。虽然沈三当时说得严重,可以陛下的精明和锦衣卫的本事,就算知道的不甚清楚,又怎会毫不察觉?世人皆知,陛下对太孙疼爱至极,仅仅因为这样的事就动摇其地位,当不至于。
而一向循规蹈矩的他,这次为帮助太孙小犯差池,陛下也有可能网开一面……只要陛下不因一念之忿对他赶尽杀绝,哪怕将他革职,将他流放,等几年后太孙殿下登基,他亦尚有翻身机会。现在陛下还垂问其他案子,说明不会这么快要他的命——否则圣容如此疲倦,直接把他拖出去埋了就好,何必还费这精力?
想到这儿,石络略微镇定了些,比刚才更有条理地把其他案件和查办情况也讲述了一遍,只内容尽量精简,不似刚才那般面面俱到。才一盏茶的功夫,竟全部说完了。
皇帝听罢,悠悠道:“这样看来,也都不是什么大案子。长春百姓真是□□逸了,碰到这点事头,就如此大惊小怪。”
“陛下圣心明断,所言极是。”
“呵呵……为了朕一时心奇,就把石卿召入京来,辛苦你奔波一趟啦。”
“陛下能想到微臣,实属微臣至荣!日后微臣定当恪尽……”石络原欲表表尽责忠心,又想到自己说不定马上就官帽不保了,不由怯怯住了口。
“哈哈哈!”这点心思自然瞒不了皇帝,他大笑起来,“石卿不必担心,朕还不至于为了几桩无头案就免了你的官。安心回去做你的长春知府罢!早点把没了的案子结了。”
石络大喜过望,大拜谢恩:“谨遵陛下圣令!”
“只不过……”皇帝顿了顿,眼中恢复了那曾令人心惧的威芒,“要是别人问起,你此次离府前往何地,石卿会如何回答呢?”
石络的冷汗又延延渗出:“微臣祖籍盘古,因家中突遇变故,不得已向朝廷告假,回乡处理……现今事毕归职,要是有人问起,微臣自然据实以告!”
“呵呵,原来如此。刘川,差人送石卿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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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