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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她并没有再返回轿内等着去见太后受气,而是直接往大臣们进出的偏门行去,方才入宫时,她看到几个户部大员正入宫议事,算算这会,该出来了。
果然,户部尚书王仁裕带着一个侍郎几个员外郎正往外走,青檀一见,正正立在路中央施了个礼,几人不得不停下脚步来。
“几位大人有礼了,银宗符媗专程在此恭候多时!”她客客气气道。
虽然银宗如今被查封了大部分产业,但既然其宗主能够进得宫来自由行走,证明还不能得罪,户部几人和银宗打交道良久,平日也是通透的主儿,急忙上前还礼,暗自静观事态。
“符宗主客气了,不知何事专程等候?”
见这帮人暂时还恭谨有礼,青檀心里便有了几分把握,于是朗声道:“便是有关私铸币的事情,想告知各位……”
“哦?私铸币?”几人一听脸色一变,急忙请她到廊下,专心洗耳恭听她说话。
“早先银宗曾拿出一笔钱来无偿帮助大周皇朝,在商业往来中对百姓补贴差重,将民间设炉私铸分量不足、一铜九铅的劣钱伪钱悉数收缴,如今已经达到相当大数目,这批劣钱如今想统一交给户部处理,避免将来再流入市面,造成百姓损失!”她缓缓道。
“这收集私铸币一事,确实仰赖银宗出钱出力多加支持,多谢符宗主大公无私之举!”几人急忙道谢。
青檀谦过,这才步入正题,“然而如今银宗各处正被查封接受审查,这些劣钱又数量庞大,只好悉数以车马运至户部,请大人们派人清点!”
“我等对于近日针对银宗发生事情深表遗憾,相信不久以后,朝廷查清真相,定能还银宗一个清白!既然贵宗无力清点,便如符宗主所言,可将私铸币运送到户部入库!而我等会出面请一道暂时放行令,以方便银宗车马通行。”户部尚书王仁裕点头道。
“如此便多谢王尚书以及各位大人!”如愿以偿拿到了放松管控银宗的命令,青檀很满意。
“另外,想给各位大人透露一下,银宗如今很多资产被官府查封,半数以上在途买卖也就此中断,可能将来汴京的粮食,布匹,越冬木炭以及马匹等物资供应会有暂时短缺,符媗不才,却也不愿因此影响普通民生,愿意把这些买卖让予官府,若官府觉得合适,可以接下银宗未能完成的交易,从而保障民生以慰燃眉之急。”她适时抛出橄榄枝。
几个大员一听暗喜,这可是天上凭空掉下来的馅饼啊!银宗退出京城物资的垄断,将主导权让给官家,这无异于为国库节省了一大笔开销,那些粮食木炭马匹绝对都是空前低的价格,这漏不捡白不捡。将来上报到皇帝那儿,怎么着也是个头功,没准又能升官了呢!
于是这帮官员想也不想就欣然允诺,同意官方出面,吃下银宗让出来的市场份额以及物资供应,乐得大干一场。
和大员们达成协议以后,青檀向几人告辞,径直去了内侍局,在自己过去的住所盘桓片刻后,她缓步走进一个偏僻幽静的小宫院。
刚跨进小院月门,忽听嗖的一声,一盏装满烈酒的青铜酒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凌空对着她的脑门飞将而来,速度极快,攻势凌厉!
青檀见状,立刻侧身,偏头,展臂,回捞,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将凌空的酒杯轻捞入手,转头倾酒入喉,稳稳当当放到地上,这才对着飞来方向恭敬一揖,“徒儿不才,多谢师傅赐酒!”
对面并无回答,但觉空气中骤风四起,只听呼啦一声,三个圆石墩凭空拔地而起,仿佛长了眼一般接二连三朝她飞来。
她见来势汹汹,急忙凝神静气,身体腾挪如灰鹤般一飞冲天,脚尖分别在那些石墩上以不同力度轻轻一点,三个石墩便听话地飞回原位,一来一回一冲一消的几股力道激烈冲撞,石墩在地面滴溜溜转个不停,令人叹为观止!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本以为今日又是师傅一人对月空酌,不过既然你到访又摆好了位子,便过来同饮两杯吧!”沐连海头发雪白一身青衫,气质出尘好似归隐山人,此刻试探过徒弟功夫,终于转过身来。
“师傅……徒儿不孝,久未拜见,让您挂心了……”
乍然再见沐连海,青檀百感交集,千般愁肠万般委屈都欲化作泪水,却倔强地不愿流露,更不愿让师傅担心。
“师徒相见,大可无话不说,你的处境,师傅明白!”沐连海给她盛碗饭递过去,“饿了吧?你看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不开心就多吃点!”
“没有……我很好……”青檀嘴里嚼着菜,抽了抽鼻子,忍不住背过身去偷偷擦了一下眼角湿润,这才转身强行露出一抹笑,“其实徒儿不久以后要远行了,今日是来跟师傅告辞的……”
“远行吗?有多远?江湖之远,不如人心之远!有道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有心自相见,无心面难逢,何事说愁悲秋风?辞行便不必了,只要你心里有师傅,便足够了!将来只希望你能豁达些,有些事舍去了,未必不是另一番天地!”沐连海意味深长道。
“师傅教导的是,徒儿明白的……”青檀低头默然,不置可否。
“这些道理,其实你一时半会难以接受,还得自己去好好领悟才是!”沐连海摇头。
青檀叹了一声,抬首幽幽道:“其实徒弟心里还有个困惑,想请师傅指教。”
沐连海抿了一口酒,不急不缓道:世间之惑不过五色,人生百味不过五蕴,因缘而合,相续生灭,始执于念,而受困于念,倒不如一念放下,自在于心!”
青檀黯然摇头,“痴念执念,皆起于念,若只关乎于情,情断,无非放下而已!但若起于理想信仰,为民之宏愿,此立身之本遭阻而不得行,却待如何放下?”
沐连海轻哂,“古人有云,生死事小,失志事大,若因情困而轻易弃之,何敢称立身之本青云之志?莫非忘却初始信誓,所谓太平安民皆是浮云?!”
“何敢忘……不敢忘……然而……然而……”
青檀说着说着突然哑声,原来她早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泣不成音,“……然而有人忘了,有人忘了啊……这个宏愿,是我和那人共同的信誓,可如今……什么都没了……没了啊……这理想再也继续不下去了,我这样的多余之人……又凭什么……再呆在这里……又凭什么……再奢望太平安民……”
情伤之余,连着理想信念也化为泡影,何去何从,她看不到未来,或许情伤的痛她还能勉强吞下,然而一直支撑自己前进的东西再也无法达成,却成了对她最致命的一击。
“凭什么再呆在这?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天下之大,难道还没你的去处?”沐连海恨铁不成钢地反问,“难道没有了那人,你就什么都做不成了?天下苦难百姓何其多,你若真有心,真尽力,何处不能太平安民?”
“何处不能……太平安民?”青檀重复着这句话,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难道说即便我离开了中原,还能继续这条道路?”
“如何不能?当今天下四分五裂,战祸不断,受苦的百姓哪里的都一样,惠民利民的事情,到哪不能做?非得在这仰人鼻息不可吗?”沐连海反问。
“不错……心存宏志,便处处有天地,处处可作为!我为什么现在才明白?我到底在纠结什么?”青檀擦干泪眼喃喃自语,终于如梦方醒!
“师傅一言惊醒梦中人,徒弟受教了!谢师傅指点!”
说完她再不犹豫,朝沐连海跪地辞别,然后乘夜出宫,坚定地朝南唐使馆驿而去…… 烽火皇后